四、妄魔(2 / 2)
今天小姐她要是不出來,我們……也沒什麼好辦法,隻能盡力而為。」
婉兒母親輕嘆了聲,溫聲道:「勞煩各位。」
「夫人客氣,灑家去也!」
護院隊長扭頭招呼一聲:「牽灑家猴來!」
有個年輕點的漢子小聲提醒:「大哥,您的猴前兩年不是就放了,咱們改行當護衛了。」
「嗯?」
隊長扭頭看去,露出幾分意味深長的微笑。
年輕點的漢子頓時虎軀一震。
片刻後。
布置典雅的院落,那座小樓往日的安靜被一陣鑼鼓打破。
體壯如熊的護衛隊長牽著一條麻繩,麻繩另一端套著個披著黑熊皮的漢子;後者臉上寫滿頹然,真想找個地方把自己埋起來。
噹噹噹~
霎時,院中鑼鼓喧囂,吆喝不斷,引得路人翹著脖子朝牆裡張望,也引來街上的不少孩童爬樹扒牆。
可,任憑那扮猴的漢子累的滿頭大汗,任那護院隊長喉嚨喊到冒煙,那小樓全無響動。
婉兒母親麵露不忍,向前道:
「她應當是不想出來,我看不如就這般算了。」
護衛隊長大手一揮:「男兒立世豈能畏縮不前!」
「這是給幾位的犒賞。」
「多謝夫人!我們這就去外院巡邏!」
護衛隊長淡定地接過了那鼓鼓的荷包,露出了幾分真摯的笑容:
「夫人您放心,由我們幾個兄弟在,什麼毛賊盜匪來了,都給他們打成猴!」
婉兒母親微笑頷首,幾名護院低頭匆匆溜走。
但這幾個護院也給了這位夫人少許啟發,依靠動靜吸引上官婉兒出門的思路,倒是保留了下來。
於是,又過了兩天。
方圓數十裡,但凡有點名氣的文人墨客,今日大多聚在了上官府中,被請來參加一場文宴。
在長安城中,人們一提起雲中,往往就會提到雲中荒漠的苦寒,談到雲中各處潛藏的古老遺跡。
可真正在這裡生活一段時日,會發現這裡其實……
也挺普通。
在雲中的宜居之地,不會有什麼吞人的黃沙,各處也都被前人栽種了防沙的林木。
上官家選擇的落腳之地也是離長安最近的大榛,來往商旅頗多,是西邊的人們想去長安的必經之途。
雖然這裡的文人數量著實不多,但多少也是有些的。
婉兒母親拿出了幾件長安城較為常見的機關術產物,對此地這些有點學識之人,都有莫大的吸引力。
一時間,後院滿是文人墨客的影蹤,前有曲水流觴,後有假山閒庭。
他們吟詩作賦,談風論雅,又說起機關術的巧妙絕倫,那也是頗為熱鬧。
小樓中,窗台邊緣再次出現了一道瘦弱的身影,這讓上官家上上下下鬆了口氣。
然而,還沒等母親去招呼婉兒出來,忽聽人朗聲道:
「各位,咱們在此地相聚,總歸要比個什麼,不如來比比書法。」
書法……
哐!
那扇一直開了縫隙的木窗被用力合上,讓婉兒母親和身旁幾人麵麵相覷。
「夫人,這可如何是好?」
「要不咱們一不做二不休,假裝失火走水,將小姐強行帶出屋子。」
「罷了,」婉兒母親的笑意多少有些苦澀,「先讓她靜靜,我再去找她談談心。」
眾女眷也是連聲輕嘆。
她們已大多從三年前的那場大變中走了出來,但年幼的婉兒,卻似乎停留在了那裡,一直不肯向前邁步。
這姑娘骨子裡的倔勁,當真不容小覷。
……
婉兒還是出來了。
日頭西斜、文會散場,婉兒母親送賓客歸來,看到那木樓的房門開著,麵色頓時一變。
「婉兒?」
母親快步向前,剛走了兩步,便看到了蹲在曲水溪流旁的小小身子。
自是上官婉兒。
她穿著略顯寬鬆的素白寬裙,頭上戴著母親昨日送來的發飾,尚未及豆蔻年華、臉蛋上稚氣未脫,目光卻已有些深沉。
婉兒麵前的溪流飄著一隻托盤,她正伸手將剛剛疊好的紙船放在水麵,讓它隨波逐流、漸漸飄遠。
母親不知為何紅了眼圈,抬手擦拭了眼角,不忍去打破眼前這幅畫卷。
「娘,」上官婉兒突然問,「那幅引來他們搜查的筆帖,還能找到嗎?」
「怎麼突然問這個,」母親快步向前,忙道,「此事已經過了婉兒,咱們如今已經在雲中安家,距離長安雖遠,卻也勝在安寧。
莫要再提起前事,此事與你並無乾係。」
「娘,我也是上官家之人。」
上官婉兒抬頭看向母親,鼻尖輕輕抽了幾下,小臉上寫滿了認真。
「我不懂權鬥,也不通政事,但也想為家裡做些什麼。」
「可婉兒你……」
母親本想多勸,但話到嘴邊,又隻是溫柔地搖搖頭,「你莫要做傻事,其他,娘都依你就好。」
「謝謝娘。」
上官婉兒輕咬下唇,她扭頭看向一旁散落的字帖,嗅著各處飄灑的墨香。
轉過身,她邁著輕盈的步子去了不遠處涼亭,在那些文人留下的墨寶旁略微徘徊,又取來了一張空白紙張,端來硯台、潤好了毛筆。
「要寫什麼?」
母親溫柔地問著,挽起衣袖向前為她研墨。
上官婉兒輕吟一聲,嘴邊笑容也總算恢復了少許童真,她道:「隨便寫幾個字便是,已經很久沒動過筆了。」
「三年,確實是許久了。」
提筆,上官婉兒纖指握住筆杆,看著麵前的紙張,心神略有些浮動。
恍惚間,她又回到那個午後。
祖父笑嗬嗬地看著剛學會了握筆的自己,教她寫下第一個歪歪扭扭的大字。
畫麵一轉,周遭似乎又響起那些賓客的誇贊聲,一句句天賦過人、一聲聲大家之風;
她因模仿祖父運筆得了稱贊,便廢寢忘食地拿著筆杆書寫不停,隻是為了更像一些。
忽有風起。
那道黑影出現在身側,用頗為溫柔的語調,讓她抄錄下一幅字帖。
灰暗之中,那人露出了陰森的笑。
麵前的紙張仿佛出現一層旋渦,那旋渦近乎要將她直接吞噬,周遭一切都暗了下來。
『奉陛下旨意,搜查上官府各處!機關師勘察此地是否有機關密室!』
『上官儀!這些你該如何解釋!』
『上官儀今日斬首,上官家上下流放雲中!』
『爺爺,這些坊鎮什麼時候才會挪動呀。』
『婉兒你不是最擅長模仿你祖父的筆跡?』
『都是你這煞星,害得我上官家家破人亡,又要你何用!』
『你寫啊婉兒。』
『上官儀今日斬首!』
『婉兒,娘現在隻有你。』
顫抖。
婉兒渾身在顫抖,筆尖抖出的墨侵染了那潔白紙張,但那墨滴尚未滑落,她已無力地趴倒。
「婉兒!來人!快來人啊!」
……
七年後。
長安城太極宮宮門附近的大宅廂房。
「發抖?」
武大人皺著眉,「是,怎麼抖的?」
上官婉兒略有些哭笑不得,言道:「便是握不住筆,寫不成字,且害怕去提筆書寫。」
武大人問:「是因三年沒出房門的緣故?」
上官婉兒輕描淡寫地道一句:「後來我才知,自己隻是太久沒有握筆,手已沒了力道。」
「原來是這般。」
武大人麵露恍然,隨後看著上官婉兒那纖細的手指,忙問:
「現在不會出現這種狀況了吧,明日麵聖,可容不得出半點差池!」
「大人請看,」上官婉兒右手食指摁在麵前的書桌桌角,看似沒有用力,隻是輕輕下安,那桌角卻突然斷裂。
房中的諸多侍衛頓時眼前一亮,看上官婉兒的眼神都變了許多。
而武大人卻緊緊看著壞掉的桌角。
哎喲,紫檀木的!
「大人可放心了?」
「放、放心,」武大人擠了個難看的笑容,擺擺手,「繼續講,繼續講,姑娘是如何練就今日的筆力?」
上官婉兒緩聲道:「這就要提起,我遇到的兩位貴人。」
「貴人?」
武大人眼前一亮,「這段本官愛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