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妄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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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兒秀眉輕蹙。

她靠在椅背上,淡然道:「大人要聊什麼?」

「莫怪我多嘴多問幾句,」武大人振了振衣袖,坐在書桌對麵,「當年你離開長安時,似乎隻是個孩童。

剛去雲中時,日子苦嗎?」

這般明顯的套路,還不如拿點酒喝到微醺再套話。

上官婉兒輕輕一嘆,身子靠在木椅上,看著麵前這位油膩膩的中年男人,目中劃過少許回憶之色。

少頃,她輕聲道:

「雲中是關外之地,那裡時不時風沙遍地,盜寇雲聚。

不過有幾位家中友人照拂,家人也並未吃多少苦楚,故心底並未有多少怨恨。」

「是嗎?」

武大人笑道:「姑娘這書法從何處學來?我剛才找幾位老先生品鑒過,竟與你祖父的筆風全然不同。」

上官婉兒淡然道:

「書法之道,上通自然之性,下取萬物之象,本就為自心之展。

我與祖父是兩個人,為何我要與祖父的筆風相近?」

「看看,都看看,」武大人看向一旁侍衛們,指著上官婉兒笑道,「這就叫專業。」

上官婉兒差些笑出聲。

「說笑歸說笑,」武大人清清嗓子,神情逐漸嚴肅,「婉兒姑娘可否詳盡告知,你去關外之後一直到今天,是如何過來的?

本官也是好意想幫你甄別甄別,有些話在陛下麵前能說,有些話可不能亂說。」

上官婉兒笑道:「大人現在想起要查我的底了嗎?」

「也可以這麼說,」武大人緩緩嘆了口氣,「莫怪本官婆媽,本官必須對姑娘有詳盡的了解。

不然真要出什麼事,本官這腦袋掉了無所謂,讓陛下不開心那就是天大的罪過了。

姑娘也可不說,本官隻能冒死去陛下麵前覲見,說姑娘來長安城居心叵測,本官一時失察。」

上官婉兒一時竟有些無言以對。

「為打消大人的疑慮,我會將童年至今經歷詳細告知。」

「那就,多謝上官姑娘。」

武大人眯眼含笑,招呼一聲:「去給本官拿些瓜果過來。」

一幅開始茶樓聽書的做派。

上官婉兒靜靜坐了一陣,換了個舒服的坐姿,緩聲道:

「初離長安時,我與母親一同坐在囚車中,被大批兵衛押送著,與族人們一起朝著關外行進。

那時我尚且年幼,什麼都不懂,隻是頗為懼怕、無比懼怕。」

……

那年,不過六七歲的上官婉兒離了長安。

以機關術聞名的長安城,城內遍布著奚車、花船,可憑機關之能懸浮於空中。

但出了長安城後,依然是破舊的老馬拉車。

囚車搖搖晃晃、路途有些顛簸,炎炎烈日將路邊的花草曬的病怏蔫瘦,也將押送這些囚車的侍衛們烤得不斷小聲抱怨。

那個女童縮在母親懷中,似是昏睡卻又略微睜著眼,有些無神地看著沿途風景。

「婉兒,喝些水吧。」

麵容滿是憔悴的母親柔聲問著,將行軍水囊遞到了女童嘴邊。

上官家雖遭了難,但此前也是宰相門庭,這些官差也不敢怠慢。

更何況還有人暗中打過了招呼,讓官兵們莫要為難上官家家眷,水與食自不會缺了,三急也可在路邊停頓。

女童似乎忘記了該如何回應,被水滋潤了乾裂的嘴唇時,身體輕顫了下。

上官婉兒記得,那一路她都是這般,迷迷蒙蒙、不知所措。

母親的嘆息和親屬叔伯時不時的哭嚎聲,讓她這個灰暗的夢境更顯得沉悶。

是夢吧。

她如此想著,不斷想著,盼著東天天明的時刻,卻等了一個又一個朦朧的睡與醒。

終於,身子不必再搖搖晃晃,她被兩位被牽連一同發配的母親的侍女抱到了一處硬木床板上。

婉兒也聽到了那兩位侍女阿姨的嘆息聲:

「唉,本是宰相家中貴千金,而今卻淪落到關外這般苦寒之地,這孩子承受不住也是應當的。」

「此地人生地不熟,不過也不像是傳聞中的那般貧瘠。」

「幸虧幾位大人暗中給了些盤纏,咱們在此地能安穩住下。」

「婉兒莫怕,這裡也沒人能欺辱咱們。」

女童眸中多了少許神采,但這般神采很快又黯淡了下去,隻是勉強發出一聲『嗯』的音節,已是用盡了所有力氣。

……

「慘,慘啊。」

廂房內,武大人擦了擦眼角並不存在的淚,看著麵前鎮定自若講述這些的上官婉兒,聲淚俱下地感慨著:

「家道中落,流放關外,你還在幼年就經歷這些。

這叫什麼?天降『大人』這名號於你之前,必須讓你經歷磨難。」

「武大人,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上官婉兒笑道:「不過我注定是沒什麼大任可擔當,隻是靠筆墨為生罷了。」

「上官姑娘,」武大人笑道,「那時你還年幼,這事與你也無關。人嘛,要向前看,多少還是看開些。

剛才姑娘說的這些話,應當不會有什麼隱瞞吧。」

「大人覺得,我能隱瞞什麼?」

「也對,當年你不過是個孩童,又能隱瞞些什麼,確實是本官多慮了。」

武大人擺擺手,露出少許關切的神態,溫聲問:

「那段日子,你是怎麼走出來的?」

上官婉兒看向窗外,似乎不太願意回憶起這般往事。

有些話,她自是不可能告訴這位大人。

在雲中之地安頓下來的當夜,滿麵倦色的母親出現在床榻旁,輕輕擁著她,待確定她是醒著的,才溫聲細語地勸說著:

『婉兒,那筆帖之事莫要對旁人提起。

有那筆帖沒那筆帖,咱們上官家也逃不過這一劫,為娘現如今隻有你一個親人,不想讓你再被牽扯其中。

婉兒,娘如今隻有你了。』

自己如何走出來的……

「是我母親在一旁鼓舞。」

上官婉兒目光挪回武大人麵容上,眼底流波清澈,卻是坦坦盪盪。

她道:「正如大人所言,我當時隻是一個孩童,雖初時懼怕了些,但等那般恐懼漸漸退卻,也就漸漸適應了關外的生活。

隻是雲中苦寒,民風彪悍,母親不讓我隨意出門走動。

第一次踏出家門時,已是我去雲中的三年之後,也就是大概七年前。」

……

數前七年。

關外雲中之地。

一直開了縫隙的窗台後,有雙眼睛在好奇的打量著窗外的花圃。

雲中多荒漠、少雨水,大部分區域人煙稀少,在這裡圈一個大院子並不用多少錢財,但將院子布置成山水錯落的景致,那自然是要花費些功夫。

觀察小院的那雙眼睛頗為靈動。

三年的閉門不出,這雙眼睛的主人已恢復了大半的生氣。

些許對話聲自側旁飄來,說的是近來的營生如何。

那位本是被前呼後擁宰相兒媳的婦人,如今也要東奔西走,維持著這個被流放大族最後的體麵。

不過兩三年,母親原本精致的麵容已平添了不少細紋。

「婉兒?」

母親注意到了窗後的身影,示意一旁幾人停下話語,略微有些驚喜地向前幾步。

「想出來逛逛嗎?你整日在屋裡,可是憋壞了。」

窗台後的女孩『嗯』了聲,像是受驚的小貓般退了回去。

母親輕輕嘆了聲,目中帶著幾分歉然,又很快收拾心情,轉身繼續忙正事。

他們所在的鎮子早就傳開了。

自長安而來的大戶上官家,家中有個不出門的小千金,兩三年都不出閨閣半步。

那叫一個安穩。

為此事,婉兒母親身旁也總是有人反復勸說:

「夫人,小姐總是把自己關在房中,長久下去怕是會出問題。」

「這不曬太陽,娃娃咋長得高呢?」

「上官小姐這是有心病了,上官夫人可不能聽之任之,早發現、早乾預,早治療、早康復。

要不咱們去算一卦?我認識個卦師算的可準了!」

每次,婉兒母親都是報以少許歉然的笑意,言說自家女兒不過是性子有些孤僻,並不礙事。

實際上,這位母親也時常去勸說自家女兒,想讓她外出走走,與人接觸。

而每當母親提起這些,已經懂事的上官婉兒都隻是答應一聲,目光挪向手中書籍或是一旁畫作。

一晃三年而過,婉兒已長大了不少,性子比起初來雲中也開朗了許多,卻依舊將自己關在那小樓中,鮮少外出走動。

這讓婉兒母親越發擔心。

不斷有人出些看似不錯的主意,最初婉兒母親並未答應,怕讓女兒好不容易舒緩過來的心情再次糟糕。

但隨著上官家家產越發豐厚,湊到跟前出謀劃策的人越來越多,婉兒母親逐漸動搖,開始讓自己信賴的家丁護衛試上一試。

「誰若是能引得我女兒自樓中出到院子,自有重謝。」

最先登場的,是家中幾位虎背熊月要的護院。

這幾位護院擺幾個雄壯的造型,展露出各自發達的月匈肌,古銅色的皮膚泛著淡淡的光亮。

護院隊隊長更是把自己月匈口拍的砰砰作響:

「夫人請放心,灑家來府上當差前,走南闖北、耍猴耍大槍,靠的就是雜耍這個行當混口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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