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道智意鑿山 張龜謀盡職(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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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道將的字,「明寶」,有段來歷。

當年,他母親有天晚上做了個夢,夢見流星墜落,化為火珠,光芒明亮,掉入腹中,不久遂娠,懷的就是他,便在生下他後,取了「明寶」為字。

及其長,聰明伶俐。

張家世傳《詩》,十來歲他就倒背如流;瀏覽《老》、《莊》,一看即通;弈、書之道,略學便會;年未弱冠就已名聞郡縣,鄉議目他為張家的「芝蘭」,極得族中父輩、兄長們的喜愛。

張金共有二子,長子早夭,養大的隻有道將,尤其愛他。

因是,張道將不告而進,闖入屋中,怒氣沖沖地蔑罵莘邇是耕地的奴徒,雖然不恭,張金沒有責備他,端坐榻上,放下在看的卷籍,溫聲問道:「阿蜍,何事暴怒?」

「蜍奉大人命,薦張德署理內徙胡事,沒想到田舍奴卻不肯用!」

「用了何人?」

「板授與了張景威。」

張金很熟悉郡府的吏員,知道張景威是誰,問道:「緣何不用張德?」

「說他『不通胡語』。豈有此理!」

張金問清了事由,即不再多問,「哦」了聲,不怎麼在意的樣子,說道:「些微小事,亦不致動怒如是。」

「大人,怎麼是小事?張景威等田奴輩現下雖然僅為板授,可等他們一旦熟悉胡情,日後朝廷設縣除官,彼輩少不了要占一席地,即使當不了縣令長,縣丞、縣尉卻有可能。這樣一來,大人,我家『掌控新縣,變內徙胡牧為我家徒附』的事兒怕就不好辦了!」

「掌控新縣,變內徙胡牧為我家徒附」,此即張金為自家考慮的「長遠利益」。

而要想實現這個計劃,就須將新縣的權力把控在手,如此,方好上下其手。

黃榮、張景威、向逵這等有些真本領的寓士,素與張道將不和。

是以,張道將擔憂如果任由張景威到任,會影響到他家的「長遠之計」。

張金依舊渾不為意,說道:「阿蜍,我有要務待辦,你可與長齡商量此事。」

「大人,什麼要務?」

「智師思意鑿窟造像,眾人推我做邑主。入邑者甚眾,不止郡內三縣,酒泉、祁連、張掖亦有求入者。」張金拿起適才看的卷籍名冊,晃了晃,說道,「而今議方萌動,入會的邑子已近千許,該選誰分別領事,我尚未酌定。……,智師夢授菩薩戒,德行精深,今歸鄉裡,一言造窟,應者雲集,斯乃我郡十餘年未見之盛事。定將留名後世,不可輕忽。我得仔細考量。」

「智師」,說的是建康郡內的一位僧人,法號道智。

隴地接鄰西域,僧人不少,道智本非特別有名,唯因幾年前授菩薩戒一事,就此顯名。

菩薩戒是佛教的戒律之一。

近代以來,盡管佛教漸昌,但譯成唐文的佛教經典不多,佛教的諸多戒律,中原信徒尚未盡知,菩薩戒便是其一。直到幾年前,西域來了一位高僧大德,隴地的信徒方知此戒。這位高僧留住在了王都穀陰,先後不少僧人往去求戒,他都不肯授給。

道智和尚亦往求之。

那位西域高僧按菩薩戒的受戒程序,叫他先懺悔。道智懺悔七日,結果那高僧卻仍不與。道智認為這是他業障未消之故,乃戮力三年,且禪且定。

忽然去年,他竟於定中,見釋迦文佛與諸大士,授了他此戒之法。那晚,與他同處的十餘人,據說皆做了相同的夢,都看到釋迦佛等授道智此戒。

道智便進詣那位西域高僧,想將此事告與,未至數十步,那位高僧驚起,唱言:「善哉!善哉!己感戒矣。吾當更為汝作證。」就在佛前為他講說具體的戒律內容。

道智可謂是中土僧眾中,第一個授此戒律的,不管真假,反正傳出來的又是他夢中授戒,頓時名聞定西。

今年初,令狐奉即位,道智想借這個機會,以為令狐奉求佛保佑為名,開山鑿窟,建造佛像,行光大佛教的弘舉;他連月奔走,請王都信佛的權貴們上書令狐奉,以望得到朝廷的財力、人力支持。

不料令狐奉與定西國的此前諸王不同,對之壓根無有興趣,非但分文不給,更斥上書的臣子:「老子正苦財、力不足,不能掃盪中原膻腥;你們不為老子解憂,還要從我這裡要錢?」

道智隻得返回建康,改從民間入手。

他而今名聲顯耀,「一言造窟」,就像張金說的,居然「應者雲集」。

這件事,便由之提上了日程。

隴州多山,石窟久以有之,隻是早前多為儒士所鑿,或用以隱居,或用來授徒,這類的石窟往往不大。佛教興起後,僧人、信徒效仿那些儒士的所為,也鑿山建窟,於窟內塑造佛像;此類佛窟有小有大,小的僅一窟,大的歷十餘、乃至數十年未畢。

道智想要開鑿的,不是小石窟,而是大石窟,或雲之石窟群。

這等規模的石窟,建康郡已有一二十年沒有鑿建了。從這方麵來說,的確是「盛事」。

張金謂「眾推我做邑主」,「邑主」是「邑」的主事人。

「邑」,又叫「邑義」、「法義」,也有的稱為「邑會」、「義會」、「會」、「菩薩因緣」等,是當下南北均多見的、由僧人及在家信徒組成的、多數以造像活動為中心的私社團體。

張家是建康郡的頭等士族,雖非虔信佛教,以往亦常參與佛事、禮敬名僧,而此次計劃開鑿的石窟太多,非名族大姓不能主導,所以,此次「盛事」,郡中的佛信徒們推舉了張金為主。

張道將說道:「原來是這件事。已有邑子近千了?連外郡都有啊!果然盛事。是得慎重考量。」

「邑子」就是邑的成員。

「邑」這種佛社有大有小,少則數人,多則數百、一兩千人,多數在十幾至百人間;涉及的地域,或為一村,或為一縣,或為數縣。若眼下張金為主的此「邑」,涵蓋數郡,事尚初議,便已邑子近千者,不多見的。

目送張道將出去,張金持卷籍輕點案幾,若有所思,心道:「阿蜍年少,養氣功夫不足。這幾年他交際清流,沉迷《老》、《莊》,家學漸有荒廢。老莊之道,博名而已;定西孤懸西北,內多胡夷,外有虜患,安身立命,還得靠經學。我得督督他經業上的學問了。」

且是,定西雖如江左,近代亦清談風行,然究其根本,與江左並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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