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史書工筆,風雪刀兵(2 / 2)
趙勖方要回身,又見趙崇明使了個眼色,趙勖立時會意,連忙又朝一旁的魏謙躬身致謝道:「多謝叔父。」
魏謙順勢收回了視線,臉上又恢復了淡淡的神色,隻朝趙勖擺了擺手。
趙崇明溫和地笑著,道:「快坐下吧,這是在家裡,不是在外頭,你不必這麼拘著。」
待趙勖落座後,趙崇明便照往常一樣過問起了趙勖的功課來,時不時指點幾句。
魏謙在一旁自然是聽得百無聊賴,卻也要保持著長輩的架子,實在是難受。
魏謙隻能有意無意地偷看上趙崇明幾眼。
特別是看到趙崇明那副明明滿是關切,偏偏還要端著嚴父姿態的模樣,魏謙心裡又是好笑又是酸意。
還是小胖子好,小胖子眼裡就沒有別人,就隻有他魏謙。魏謙偷偷撇了撇嘴,心裡暗搓搓地懷念起往日的時光來。
那時的小胖子是個路癡,出門就隻會緊跟著他。不過魏謙又琢磨著,好像現在的大宗伯在認路這方麵也沒好到哪去。
魏謙轉又覺得慶幸,還好他沒把小胖子弄丟,無論如何,兩個人都一路走過來了。
這邊趙崇明終於考校完了功課,魏謙和趙勖兩人紛紛舒了口氣。
趙崇明又說道:
「科舉之事向來是歸禮部的儀製司所管,儀製司的郎中前日裡還同我說起過你的文章。雖說依你如今的文章,明年春闈中選不在話下,可這破題立意,到底還欠些火候,若要博個進士出身,還須得費些功夫。」
魏謙卻在心裡暗暗吐槽道:有這麼一位當禮部尚書的爹,就算是條狗估計都能中榜。
見趙勖臉上是掩抑不住的喜色,魏謙卻有些不爽了,出聲道:
「中個北榜有什麼可高興的,你爹當初可是考的南榜,中的還是會元。」
魏謙說的北榜和南榜是明朝科舉的特製,因為歷史原因,南北兩地教育水平相差過大,加之南人和北人各自歧視,本朝太祖之時就曾出現過一科所錄進士五十餘人全是南方人的事情。這事當時引得北方士子嘩然,認為當時的主考官包庇南人而打壓北人,後來甚至還掀起了一場慘烈的風波。
此事之後,本朝會試先是分為南北兩榜,南人和北人分別錄取,後來又改良成了南北兩卷的製度,隻不過照舊稱為南榜和北榜。
南榜相比起北榜來,競爭程度要激烈得多,含金量也要高上不少。
趙勖聞言,頓時麵露愧色,怯聲說道:「孩兒給父親丟臉了。」
趙崇明朝魏謙投去了責備的眼神,轉而對趙勖溫聲安慰道:
「你別聽你叔父胡言亂語。隻要能中選,便是正經的兩榜進士,南方文事昌盛,不過是占了地利罷了,並不是你的過錯。」
趙勖連連點頭,又問道:
「孩兒聽國子監的同學們說,會試的主考官向來由禮部尚書充任,這麼說來,明年春闈,父親便是主考官?」
每年鄉試和會試前幾個月,最熱門的事就是猜主考官了。而等主考官定下來後,考生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閱主考官往日裡的文章,揣度主考官的喜好。
趙崇明不禁想起當初他參加會試的時候,魏謙探明了當科的主考官後,便立馬買了一大堆程文回來供他參考,每日更是到處打聽消息,休說是主考官的文風和偏好,就連主考官曾經逛過哪家妓院,點過哪幾位清倌人的黑歷史都扒拉了出來。
趙崇明麵上含笑,卻搖了搖頭道:
「若是依循舊例,確實如此,隻是明年卻有些不同。吏部尚書龔敬卿今年新入了閣,這會試主考的資格,為父理應讓他一頭。此事雖然不是朝堂機密,不過你也不必在外頭說起。」
趙勖一聽,頓時有些失落,悻悻地應了一聲。
卻又聽一旁的魏謙幸災樂禍地說道:
「要我說啊,你應該慶幸,換做是旁人來當主考官,或許還會看在你父親的麵子上取你做進士。可若是你父親為會試主考,那就不知有多少隻眼睛在盯著了。若是你不中還好,若是中了,怕是少不了流言和非議。」
趙勖心裡卻有些不平,嘟囔一句道:「可我聽說楊元和在位時,他兒子楊慎還中了狀元呢。」
魏謙冷笑道:「楊慎那是何等的天才人物,放在本朝兩百年來,那都是首屈一指的才子。他中狀元那是真才實學,旁人哪敢說半點不是……」
魏謙本還想要說幾句,卻被趙崇明用眼神止住了。
魏謙收住了話,冷哼了一聲,雙手抱月匈,轉過頭去。
趙崇明隻覺這一老一少都不讓自已省心,他對老匹夫無可奈何,就隻能對趙勖沉聲叮囑道:「你且安心溫書,不必想著這些閒事。科舉乃國家掄才要事,為父自是不會徇私枉法,卻也不會讓你蒙受不公。」
聽出了趙崇明話裡責備的意味,趙勖腦袋一縮,連忙恭敬應道:「孩兒謹記父親教誨。」
見趙勖如此,趙崇明也沒有多苛責,轉而溫聲道:「如今你也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前些日子有不少官宦人家托人送了庚帖來,不過為父想等你過了這一科之後,再議婚事,也是不遲,隻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此事孩兒不敢妄自做主,全聽父親安排。」
「婚姻大事,雖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你若是有中意的人家,也不必隱瞞,為父和你叔父自會替你相看。」
「孩兒知道了。」
「還有一事,近來外頭多有流言和事端,你就不要在外頭摻合,好好在家中溫書。昨夜的事你也不必記掛在心上,東廠那邊,為父自會去應付的。」
趙勖猛地抬頭,看向榻上一臉溫和平靜的趙崇明。
他想起昨夜趙崇明冒著風雪和刀兵,在詔獄重圍之中解救出他的情形來。那時的趙崇明,獨自一人對峙東廠眾人,怡然不懼,反倒愣是威逼著陳宏放了人。
趙勖心中滿懷孺慕與愧疚,又是自責,又是矛盾,強自壓抑住嗓中的苦意,微微哽咽道:「是孩兒不好,勞父親費心了。」
趙崇明見狀,又寬慰了趙勖兩句。
待趙勖告退出了內廳,趙崇明才收起了臉上平和端肅的模樣,轉而朝魏謙興師問罪道:「你方才為何要同勖兒說這些?」
魏謙也是心裡有氣,重重放下了手裡的茶盞,反問道:「怎麼?我好歹也算是他的長輩,還不能跟他講講道理了?」
「你不喜歡勖兒,日後少與他見麵便是了,實在不必處處挑他的不是。」
「怎麼就變得我挑他的不是了?說得像是我故意找他茬一樣?一碼歸一碼,我哪句話不占理了?你倒是充了個慈父的好派頭,每次偏讓我做這惡人。」
趙崇明隻能嘆道:「你話雖在理,可勖兒如今正是緊要關頭,你有些話放著往後再說,也不遲。」
魏謙揚起脖子:「咦?你趙尚書不是一向自詡清流,如今自家兒子都想著走歪門邪道了,竟也不急了。」
「哪有這麼嚴重,他也不過是問了幾句罷了。勖兒到底少年心性,在外邊和人混跡,難免生了些旁的心思來。說到底,還是我這做父親的疏忽。至於要說這歪門邪道啊,他可就遠不如你了。」
魏謙一聽這話,哪裡還坐得住,鼻子都氣歪了:「你這是什麼話?還有你怎麼老是護著他?我倒要問問你了,要是他趙勖和我一起掉進河裡,你先救誰?」
趙崇明一聽魏謙這問題,頓時是哭笑不得,站起身甩了甩袖子,故作不悅道:「你這又是什麼混賬話?也罷,我懶得同你理會。」
眼見趙崇明起身就要走,魏謙一把就揪住趙崇明的官服袖角,惡狠狠說道:「趙崇明,你今天要不把話說清楚,別想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