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 苦心不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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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居注寫滿他的一言一行和對她的思念,破鏡城則寫滿他為她所留下的後路和退路。

這後路和退路,她之前還不以為然,直到重明宮開槍那一霎,她才知道,原來他一直都是對的。

他犀利清醒的目光,早在多年之前,便已穿透重重霧靄,落在了她身後的龐大陰影之上。

在她當局者迷的時候,旁觀者清的他,已經默默做了許多準備。

比如這個哪怕打滾撒潑損失慘重也要搶過來的破鏡城。

這座他不惜背上酷厲之名,不惜被群臣一再背叛,被母妃毒害,也要勒刻豪門,建成的邊境雄城。

地上鱗次櫛比,金拱瑤楹,街衢縱橫,萬家酒旗。

地下同樣別有天地,工程浩大。

鐵慈在通道之中行走,通道非常寬闊,青石地麵平整,磚牆縫隙都用米漿細細灌平,她敲了敲,金聲玉振,用的是上好的磚。

而四麵銅燈依次點亮,通風也做得很好,行走其中不覺憋悶,也沒有地下的腐朽氣息。

很多地方有暗牆夾牆,不拿著地圖走,很容易迷路。

在很多隱蔽處都有武器食水,隨時換新。

這花費四年光陰,地上地下,綿延不斷的城池地宮,都是他的心意,他的心血,他撙節用度頂著罵名為她置辦。

他給不了她軟弱無力的撫慰,便選擇遙遙站在她背後,予她一座鋼鐵屏障。

實實在在的鋼鐵屏障。

頭頂猛地一陣顫動,似乎有什麼東西刺入了土層,牆壁有微微的變形,但沒有破裂。

鐵慈和萍蹤快步走過,身後有簌簌的土掉下來。

走沒幾步,前方一聲輕響,頭頂穹頂之上裂開一道尖銳的印痕,但依舊沒有破裂。

鐵慈一個拐彎,轉入另一條道。

……

蒼生塔上方,雪中厚實的雲層裡,隱約一個橢圓形的物體忽隱忽現。

那東西也是灰色,和雲層渾然一體,微微閃爍著冷白色的燈光。

物體底部打開著,透下一道光柱,光柱裡一些手持槍械的銀衣戰士從高空不斷滑下,落地時身姿輕捷,背後透明的雙翅無聲收攏。

橢圓飛行物裡的主控艙前,坐著表情冷淡的將軍,他身邊一個副官,晃動著手中一個透明試管,笑道:「議長可真會藏,手裡拿著鐵慈的dna數據卻不共享,害得我們隻能用骨骼數據掃描,失去了最好的追捕時機。現在好了,dna數據無可仿造,已經掃描進入所有戰士的個人終端,隻要附近一千米範圍內,都能感應到同源dna,這下她可再也跑不掉了!」

將軍冷哼一聲,「就說她們那些女人,心思不純!」

副官感慨地道:「沒想到雲都被我們提起控告了,卻還願意主動告訴我們這件事。」

將軍淡淡道:「這還不是因為怕死,畢竟大乾皇帝如果能逃生,第一個要殺的就是她。」

副官猶豫了一下,道:「雲不是這麼說的,她說她不希望殺戮,也無所謂自己的生死,她隻是希望聯盟民眾能夠尋到淨土並盡快和本地土著共存。她說因為擔心習慣了現代文明的聯盟民眾來到大乾後會因為各種不便而生事,會激發各種矛盾,引起土著的抵抗,才希望盡快通過變革,讓大乾百姓盡可能早地適應天外來客,或者乾脆通過改革搞亂大乾,然後聯盟人來充當那個撥亂反正的救世主角色,如此才能穩定過渡……她本來有希望成功的,如果不是皇帝這麼清醒並激烈反對的話。」

「所以她一定要殺皇帝?」

「是的。」

將軍若有所思,半晌笑一聲,道:「徹底的理想主義者,才是最絕情冷酷的。」

「雲說了,她獻出皇帝的資料,隻求將軍答應一件事。」

「嗯?」

「求將軍不要動用『調皮蛋』和『甘霖』。」

將軍沉默了一會,低眼看向地麵,又看看遠處的城門。

「我已經派出了現存的所有軍隊,也將最精英的特戰隊投放在了這裡,還有雲獻上的刺客……雙管齊下,此戰必勝。」

副官點頭。

不是逢迎,是他也這麼覺得。

最精英的攜帶當前最先進武器的特戰隊三十人和機甲兩台,用來搜尋殺死已經能被精確追蹤的皇帝毫無疑問,另外還有一直為雲效力的來去無蹤的影子刺客。

攻城戰士三千人,雖然手持的不過是激光槍,穿著的是肌肉戰鬥衣,有一部分後備部隊還沒有這些裝備,但對付這些土牆鐵器的古人,也是足夠了。

可惜在大乾,很多超高級武器缺乏使用的條件,畢竟這是個連電都沒有的遠古社會,更不要說衛星和全球定位係統。能使用的部分武器也被耗得差不多,不然一枚洲際導彈便能解決的事,何須動用最珍貴的人力,和當地土著蠻子硬碰硬。

「所以。」將軍平靜地道,「作為最後手段的『調皮蛋』和『甘霖』,自然不需要動用。」

副官應了,心裡卻覺得,這未必是承諾吧。

不過他也不會再追問,畢竟,大乾不可能勝,不是嗎?

……

地麵上,一群黑影從光柱中落下。

最後落下的是兩架巨型機甲,一手攀著飛碟,輕鬆躍下,後一架機甲落下時,肩上似乎有一抹雪白光影,但當機甲戰士離開光柱沉入黑暗中時,他肩膀上又變成了黑漆漆一片。

之前的那一群黑影,一身在黑暗中毫不反光的啞黑色作戰服,肩頭豎著光劍的劍柄,月要上束著漆黑的鞭形物,月匈前掛著一排彈夾般的東西,裡麵是一些雞蛋大小的光滑物事,懷中則抱著形製復雜的光子槍,能夠同時發射三排激光。

每個人落地後,第一時間便是抬起手腕,查看皇帝定位,有人一邊查看一邊道:「都有了dna掃描精確定位了,哪需要咱們這麼多人?誰去解決一下?大衛——」

他話音忽然頓住。

與此同時,眾人紛紛「咦?」了一聲。

手腕上的微型終端上,確實有閃爍紅點,但是,很多。

透視掃描儀掃描出底下的地圖,錯綜復雜如一團亂線,一時之間簡直理不出線頭,而在這些亂線中,無數紅色光點在不斷閃動。

眾人麵麵相覷。

這是怎麼回事?

還能有無數個皇帝?

眾人呆了半晌,終於有人咬牙道:「不管了!先動手再說。」

也不再就喊大衛一個了,就隨便對著一個光點,找到對應位置,開出一槍。

隻是光點太多,一人一個都不夠分。

一槍下去,土層飛濺,但是並沒有看到洞,也沒聽到慘叫,紅點也沒消失。

有人還遇上更奇怪的情形——紅點瞄準了,卻在開槍的那一霎,忽然滑走了。

那速度快如鬼魅,這戰士精神一振,心想既然能動,自然是皇帝本人,奈何一槍下去,不過濺起塵土,而那紅點轉眼又滑走了。

在各人的終端界麵上,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線條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紅點以令人更加眼花繚亂的頻率和軌跡不斷移動,以至於不僅人眼無法捕捉那樣的軌跡,連終端都發出嘀嘀的警告聲——要死機了!

……

此刻,地麵之下,闊大迷宮裡。

鐵慈和萍蹤聽見不斷的震動聲響,牆壁上時而出現褶皺,時而斷開一截。

但始終沒有找對位置的。

兩人都很奇怪,被追殺了這一路,對對方的能力多少有數,他們既然對著地麵開槍,應該就是有辦法能找到鐵慈了,可為什麼這麼久都找不準?

是胡亂開槍?地宮這麼大,這樣亂開開到何時,他們不是資源緊張嗎?

萍蹤抬頭看了一眼,詫道:「這地道厲害,我第一次看見遇上對方那光而不破裂的地道……咦……看!」

鐵慈抬頭,就看見頭頂,一道星光忽然滑了過來,在青銅燈燈光下,那東西閃爍著晶瑩紅光,似一道流星自盡頭黑暗滑過。

經過鐵慈頭頂時,鐵慈看清了,地道穹頂上牽著很多鐵絲滑軌,一隻鈎子順著滑軌滑了過來,鈎子下是一隻水晶瓶,瓶子裡盛放著一些細碎的紅色寶石,隨著震動搖曳出霓虹般的光影。

不僅如此,頭頂有很多鐵絲滑軌,無數小小的水晶瓶子琉璃瓶子白玉瓶子搖搖晃晃滑來滑去,瓶子裡各色寶石反射出赤橙黃綠青藍紫各色彩光,在朦朧昏暗的地宮裡,流光飛舞,如下了一場七彩的流星雨。

鐵慈眼力出眾,看見水晶瓶子裡,有幾根柔軟的黑色發絲。

她瞬間便明白了。

自從起居注送來之後,她和他便有了一些通信,因為他給她送的娃娃用了他自己的頭發,所以他也和她要她的一束發絲,鐵慈明白這是「結發為夫妻」的意思,也便給了。

沒想到他竟然把自己的發絲分開,裝在這些漂亮的小瓶子裡,配上各色彩寶,懸吊在這地下通道的頂部,用很多鐵絲做成滑軌,稍稍一動,這些發絲瓶子便在頭頂飛來飛去,絢麗萬千。

鐵慈想著以往那些日子裡,慕容翊衣袍寬大,手擎油燈,在幽深甬道之內緩緩而行,頭頂琉璃瓶子縱橫來去,發出哧哧輕響,七彩搖曳的光映射在他薄白如玉的下頜上。

想著是很美的,卻又覺得太過淒清,哪怕此刻情勢緊迫,她在心底也不禁生出些憐愛來。

萍蹤的注意點和她不一樣,「他們好像在追那些瓶子!」

鐵慈這才注意到,伴隨著瓶子的滑動,不斷響起槍擊聲,比先前更急迫,穹頂上不斷受到震動,漸漸出現了裂縫,那位置正和瓶子所在的位置口勿合,隻是剛剛追上,轉眼瓶子就滑走了,鐵慈眼睜睜地看著那震動從自己身側經過,咚咚咚如一個巨人般一路追著一個瓶子的軌跡走了。

又有震動逼近,又跟著一隻瓶子跑了。

鐵慈:「……」

她隱約有點明白了。

對方似乎換了一種法子來確定她的位置,應該就是她的身體發膚之類的,結果慕容翊這玩鬧似的一手,誤打誤撞讓對方認為那都是她,因此不惜耗費武器,一路追殺。

結果打地鼠一樣,在地上打了無數個洞,一個也沒打中正主。

鐵慈瞠目看了半晌,最後乾脆抱月匈靠在地道壁上,看著上頭小瓶子滑來滑去,不斷因為上頭槍擊的震動,震顫著彩光閃爍,像在穹頂上鋪展開斑斕的天幕。

好一會兒,震動停止了。

顯然對方也發現這樣真的很蠢,終於放棄尋找她了。

也不知道耗掉了多少能源。

過了一會,後方某個位置傳來不同先前的震動,轟然一聲巨響。

顯然對方改變了策略,直接合力打開地道要進來了。

那最好。

鐵慈往前走去。

又是一聲巨響,光柱撞入,一行黑影跳入地道。

當先一人,抬手掌心打出一道強光,照亮了整個地道,正好看見前方兩道窈窕身影,一左一右,進了兩條岔道。

那位領頭的少校低頭,看見自己的手表終端之上,還是無數紅點在跑,根本無法分辨哪個才是皇帝。

隻好令手下兵分兩道,各自追去。

他下令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探照燈的光柱筆直,卻在身後留下了一道黑色的影子,而在白亮和黑暗之間,有一道影子,似濃似淡,飄忽不定。

他隻看了一眼,便帶人往左邊一條道追了過去。

肌肉戰士的腳程十分驚人,前方的身影卻一點不比他們慢,而且忽隱忽現,也像一隻鬼魅。

以至於追兵一邊跑一邊開槍,白光卻沒有一次捕捉到對方身影,牆壁上磚屑飛濺,打出無數篩子般的洞,人影卻忽然不見了。

追兵愕然停住腳步。

前方竟然是一堵牆壁,而人影已經不見了。

穿牆術?

古代人這麼神奇嗎?

但正因為如此,少校反而狂喜,這說明他追對了,那正是皇帝。

大乾皇帝異能出眾,為此雲做了手腳,如今又幫她解開了,所以能用異能的,便是皇帝。

「轟牆!」

白光切割而過,整麵牆瞬間消失。

牆麵消失的瞬間,眾人看見對麵是一個很闊大的空間,那身影正在其中,正仰頭不知道在看著什麼。

戰士們毫不猶豫啟動腳底助推裝置,電一般地追進了那空間。

那人影卻沒如之前一般迅速消失,而是轉頭看著他們。

這讓戰士們狂喜,大步奔上,將其包圍。

鐵慈立在那分外空闊的地下室內,看著這一路追兵已經全部進來了,忽然一笑,道:「……一!」

話音未落。

四麵牆壁忽然全部塌陷。

頭頂穹頂轟然壓下。

這不是普通的塌陷,這是近乎一座宮殿大小的建築全部塌陷,而這群人剛才已經被鐵慈全部誘到了地底大堂中間,倒塌又毫無預兆,一時連逃都來不及。

領頭少校於那一瞬間,隻看見大乾皇帝竟然沒逃,她就站在那裡不動,仿佛要與他們同歸於盡一般。

隨即眼前一黑,他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鐵慈依舊站在當地。

沒有被任何東西砸著。

在她腳下,一個圈子,淡淡地發著熒光。

這個圈子告訴她,你就停在這裡,可以把所有人都誘到中心,而你一定毫發無傷。

所以在最危險的那一刻,她沒有逃,沒有動,像唐僧一樣,老實呆在孫悟空畫的圈子裡。

哪怕天崩地裂,哪怕巨樓臨頭。

下一瞬她看見地道上方的扶春樓轟然垮塌,壓在了所有人頭頂,整個扶春樓對應著那個圈的中心位置,卻全數都是空的。

像一個巨樓罩子,壓住了所有人,唯獨那一小塊,罩住了她的安全。

……

上方的飛碟上,整個主控室鴉雀無聲。

所有幕僚、技術人員、指揮們,盯著麵前的顯示屏,臉色或者蒼白或者鐵青。

那裡,代表著隊員的藍點,瞬間滅失了五六個。

似乎不多,但總共才三十人,且還是和對方剛一照麵的情形下。

將軍的幕僚看一眼將軍的臉色,抹一把汗,發送了「謹慎跟隨,保持距離」的信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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