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第 179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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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禵臉上肌肉抽動,陰冷一笑:「原來八哥懂了,弟弟還請八哥細細地說說。」

「我先說說大明和建州左右衛的特殊關係吧。一點愚見,十四弟姑且聽一聽,聽得不順心,就喊停。」

胤禵厲聲道:「八哥裝的什麼?八哥不就是看十三哥來了,專門說給我聽的嗎?」

確實如此。胤禩對胤禵包容地一笑,一點沒有生氣。可他的模樣,要胤禵對他更恨了,看著他的目光好似冰碴子,不是兄弟而是仇人。

胤禩深呼吸一口:「咳咳……我就隨便說說,十四弟隨便聽聽吧。」

努爾哈赤做戰俘時期,李成梁因為其表現好,要努爾哈赤做了自己的侍從。當時遼東戰事頻繁,李成梁南征北戰時,努爾哈赤必隨左右。努爾哈赤能征善戰,每次出征總是沖鋒在前。再加上他武藝精湛,常能在瞬間斬殺敵人於馬下,因此屢有戰功,備受身邊同僚認可。甚至李成梁的兒孫、妻妾,都喜歡他。

他不光武藝精進,還在多次征戰中,在兵法戰術上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李成梁越發看重努爾哈赤,視他為養子。不僅著力培養他在軍事上的能力,還有意帶他出入明廷,讓他開拓視野,增長見識。

李成梁賄賂朝廷官員,他也賄賂。不但越發對李成梁重金賄賂,還對所有明朝官員賄賂。李成梁因為努爾哈赤的行為,在關內外勢力越大越穩固,越發喜歡這個親如子的努爾哈赤同學,不但任由發展,還上報朝廷單位說努爾哈赤是忠臣建議加官。

努爾哈赤同學不斷成長,李總兵進行了選擇性忽視,沒有對他使用對其他部落酋長使用的,一拉一打一個大棒一根胡蘿卜的霸道的流氓原則。聽信努爾哈赤的仇家言語,狠心要打殺這個後起之秀,他的心愛小妾通風報信,努爾哈赤連夜逃跑,他也沒派兵去追,也沒有狠心懲罰小妾。

離開李成梁的努爾哈赤十三副盔甲起兵,開始了他重建建州衛的征程。其他各部被打敗了紛紛朝李成梁求援,李成梁也不予理會。這個過程中,努爾哈赤勢力最低確實不足為慮,李成梁也肯定不是故意的,但他作為統禦關外的明朝將領是疏忽和瀆職的。這裡頭的原因很多,很復雜。而努爾哈赤因為跟過李成梁,看得清清楚楚。再說說李成梁別出心裁的私心。

李總兵對付女真各部落的策略是:一方麵以夷製夷,拉一個打一個;另一方麵從不殺絕,留敵以後路。就像打魚一樣,有禁捕期,這樣才保證下次有魚吃。關外烽火不斷就會有活乾,李成梁的戰功越來越大,爵位升到高的不能再高,成了朝廷的頂梁柱。

所有同事都討好,什麼時候來家裡坐坐吃個飯?

反觀和李成梁同時代的名將戚繼光不一樣了,戚同學一根筋,喜歡一次性解決邊疆問題。

戚繼光殺光東南倭患之後被調到北方打蒙古。他再次把一根筋的精神發揚光大。到新單位後他開始搬磚修長城,很奏效,畢竟蒙古人喜歡騎馬沖殺不擅長爬牆頭。戚同學課下還喜歡鑽研,研究各種殺人武器,鐵了心對敵人毀滅性殺光。

幾次下來蒙古人被打怕了,為搶點東西送命確實不劃算,不敢再來找事,跑回老家自力更生了。

於是,大明與蒙古邊境竟平安了十六年!這對一個帝國來說當然是好事,但對個人卻未必。

萬歷十年,一代名相張居正死了。靠山沒了,又因邊境太安全,失去價值的戚同學很快丟了烏紗帽。兔死狗烹、瞎子復明先扔拐杖,相信此時的戚同學會有更深的理解。

而同為張居正小弟的李成梁卻有另一番待遇,因為遼東戰火不斷,李總兵照樣高官厚祿風光依舊,下班喝酒,上班睡覺。

戚繼光鬱鬱而終的下場,李成梁終生富貴的結局,詮釋了身在王朝末期亂世來臨,武將最好的謀身之道。

在明朝末的大動盪中,手握遼東鐵騎重兵團的李總兵把各種權術玩到了極致。努爾哈赤在李成梁身邊,從李氏父子那裡學會了各種兵法、戰法、陣型、權利爭鬥韜略,亂世中的武將生存法則,對大明的軍事政治異常熟悉,……所有這些,使得他的部落與其他女真部落拉開了本質的差距。老子都變成大明人精了你們還是明朝人口中的野蠻猴。

努爾哈赤最終成為了一隻狡猾凶悍的野狼,一隻實力雄厚的狼首領。

胤禩低低地咳嗽兩聲,眼睛望著頭頂的虛空,說話多了,嗓子嘶啞。胤祥起身,端起他的茶杯到床邊,扶著他半坐起來餵了他一口茶。他感激地對胤祥笑了一個。

「十四弟……每個人的過去未來,都有因果。在李成梁的仕途生涯中,有個人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張居正。張居正非常賞識李成梁的才能,但是,也僅僅是賞識而已,張居正不搞拉幫結派那一套。李成梁受封時曾給張居正送去一份數額不小的「孝敬」,都被張居正嚴詞拒絕,他說李成梁的官爵是一刀一槍殺出來的,如果收這些禮金的話,就是對李成梁的侮辱!李成梁大為感動,越發信服張居正。」

「張居正活著的時候重用了兩個特別耀眼的將領,一個是戚繼光,一個就是李成梁,幾個人聯手將明朝打理的井井有條,內外安穩。但是張居正和戚繼光的死,以及死後事,也讓李成梁感觸良多,他本就是屍山火海裡趟出來的武將。他目睹了他們生前的豐功偉績,也見證了去世後遭遇的殘酷待遇,這都對李成梁產生了影響。……」

要保住地位,迫使朝廷不對他動手打殺,就要遼東永遠混亂,使得自己有用,千萬不能學戚繼光一仗打完被兔死狗烹剝皮去骨。更不能學張居正做好官好人得罪皇帝士紳官員們,死後被抄家罰沒挫骨揚灰。

李成梁熬過了這段被排擠打壓的時光,一方麵對關外人動不動展開大屠殺一次幾百人,一方麵開放互市作為安撫,要遼東經濟日益繁華。一麵壟斷遼東財富,一麵行賄朝廷官員要來巨額軍餉。不計成本重賞拉攏親信將士們,大力培養兒孫們,穩固李家勢力。

等到萬歷19年,在遼東土皇帝般「貴極而驕,奢侈無度」的李成梁,被仇家彈劾離職。

十年間遼東都督換了八位。

而這各方混戰十年中,才是努爾哈赤最關鍵的成長期。

萬歷20年,努爾哈赤迎娶葉赫貴女孟古哲哲,生下皇四子皇太極。逐步統合建州左右衛,勢力小而穩固。他並沒有驕傲自滿出風頭。相反,他在李成梁身邊見識到的,學習到的,……要他條件反射地想到了,大明朝廷這個老單位會怎麼對待他。

而這個時候的李成梁,已經卸任遼東總兵。因為他們家是滿門忠烈,所以明朝並沒有追究李成梁的任何罪責,甚至他的名聲還真的不錯。李成梁的幾個兒子親信還真有出息,是他不倒台的重要原因。

那麼李成梁為什麼沒有受到責罰呢?萬歷皇帝到底在顧慮什麼?其實李成梁早就為自己鋪好路了,他那幾個兒子個個手握重兵,殺了李成梁,這些人又該如何處置?

李成梁長子李如鬆,在萬歷26年,進攻蒙古軍隊的時候戰死了,這屬於大明朝的烈士。當年萬歷三大征,李如鬆也是非常給力的,所以萬歷也照顧到了這一點。

李成梁次子李如柏,繼承了父親的誌向,成為了遼東總兵,延續著李家在遼東的勢力,這是對萬歷掣肘最大的一股勢力。

其餘幾個兒子親信全都是當時大明朝的重要武將,他們每個人手握兵權,可謂是滿門李家子弟在守護著大明王朝的遼東地區。

萬歷皇帝必須要考慮到殺掉李成梁以後的影響到底有多大,當時遼東的局勢已經比較嚴峻,如果萬歷真的殺了李成梁,那麼他那幾個兒子會不會將遼東拱手讓給蒙古、女真或者朝鮮?會不會在遼東自立為王?這些都是需要考慮的事情。

所以就算滿朝文武都知道李成梁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種種罪行,就算無數言官當時都要彈劾李成梁,可是萬歷皇帝的態度表明了一切,李成梁是不能動的。

努爾哈赤一方麵警惕明朝對他會有的動作。一方麵學著李成梁對兒子親信們的部署,重賞功臣良將,成立八旗兵製度,從漁獵到半漁獵半耕種糧食自足,放手要手底下的將軍親信子孫都成長起來,積極地強大自己一方勢力。強大,才是根本。他還學著李成梁的分化拉攏政策,拉攏科爾沁蒙古,分化其他蒙古部落,通過戰爭聯姻等等,逐步擴張勢力。

「這十年,是太~祖皇帝的關鍵成長期。而萬歷29年,因為朝廷黨政互相彈劾遼東官場越發不穩,李成梁年近七十再次被啟用。越發沒有安全感的他,一麵越發斂財,一麵越發暴力征伐。一出兵動輒屠殺上千人。先是對泰寧部速把暴力征伐,接著是葉赫女真的清嘉、揚嘉……為了打壓不服他暴力統治的漢家軍民,放棄明朝建設百年的遼左六堡,將那裡的六萬四千餘戶漢家原住民遷移到內地,那些居民依戀家室不想離開,李成梁就以大軍驅趕他們,造成很多流血事件,死者上萬。……」

胤禩的目光還落在虛空中,陽光下空氣中的點點塵埃,淒然一笑:「萬歷36年,李成梁再次被彈劾退休,熊廷弼守遼東,指出李成梁罪可至死。泣血上書萬歷皇帝,指出過去製衡分化遼東關外的種種政策,在他的實行下,已經徹底消失。明朝廷和關外各族人仇恨日益激烈,建州左衛隱隱有統一女真趨勢。然,李成梁年老體衰,其諸子仍然手握重兵,李氏家族在遼東的勢力和影響猶存。十四弟,你還記得,當年我們在無逸齋學過的,這一篇明史吧。」

胤禵雙手握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胤祥在心裡長嘆一聲:哪個王朝末年,不是軍閥林立,人人自危沒有安全感那?各方的私心貪心野心不斷加重爭鬥下,本來緩慢下滑的王朝加速滅亡。

萬歷皇帝下詔書:「以寧遠伯李成梁鎮遼年久有功。應得恤典,命該部從優查給。」李成梁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彈劾李成梁之風隨即減弱。從萬歷的角度,這是他的不得已,也是他壓根不將女真各部這點勢力看在眼裡。

每個人都是一個小人物,無法撼動時代。但每一個人,都在影響時代發展。比如當年抄家清算張居正家的每一個人,比如李成梁的小妾。又比如每一個收到李成梁和努爾哈赤賄賂的官員。

胤禩眼裡有一絲絲恍惚。

「咳咳……實力才是根本呀,我活了這麼多年,方活明白。但是,實力哪裡積攢的?要忍人所不能忍。十四弟,你以為,你多年沒有差事,不能和十三弟一樣跟著汗阿瑪出門巡視,就是忍了?嗬嗬!」

你又知道,當李成梁在張居正和戚繼光相繼去世,麵臨朝廷打殺的艱難和忍讓?你又知道,努爾哈赤身懷父親、祖父、姥爺、舅舅等親人的仇恨,在李成梁身邊做小兵的「忍」?

「你經歷的那些自以為排行十四的憋屈,都是養尊處優的無病呻吟。算的什麼忍?」胤禩淡然一笑,眼前好似是混賬四哥追著噶爾丹馬上要追到了,卻掉進沼澤裡,被救上來又被汗阿瑪一腳踹進沼澤的狼狽不堪。可能就是這份在泥濘裡也要沖天而生沖天而長的心氣兒,要大清趙子龍·格斯泰變成了隱藏最深的四爺黨吧?

他聽到骨骼交錯的「咯咯」的聲音,轉過臉,好暇以整地看著老十四額頭青筋暴起,雙手握成拳頭牙齒打架的咯吱聲,不光沒有不良情緒,笑容還越發大了。

「你知道,四哥從郡王變成貝勒,經受的苦?怎麼忍受?你在四哥門口站兩天崗就忍不住了,去套格爾芬走狗的麻袋發泄。四哥那?」

「可是四哥忍的再苦,也要他手下人一步一步成長,人人都說四嫂娘家後繼無人,他卻看中了郭木布的細心忠心,使得郭木布入了格斯泰的眼,到了汗阿瑪的身邊。太~祖皇帝若不是李成梁小妾通風報信,可能沒有後金大清,也沒有我們。三哥嫌棄年羹堯是一頭狼崽子,他卻要馴服重用;一些忠誠官員被排擠打壓,他酌情調用,就連噶禮這個太子黨、張伯倫這個八爺黨,他都能用……他不光用,還給予他們機會,要他們變得更好。……」

說話多了,動了情緒,本就精神不濟的老八疲憊不已,呼哧呼哧地喘著氣。胤祥起身,再次餵他一口茶水,給他墊高一點枕頭好方便呼吸。他看著老十四恨得要跳起來打殺自己的怒火滔天,友愛一笑。

「有時候呀,我捫心自問,也是佩服四哥。不說別的兄弟手底下的人,就你自己手底下的人,有幾個因為你變得更好?範時繹,為什麼如今聽四哥的話?因為在隕石賀禮事件出來後,你作為主子放棄了他,同僚欺壓排擠他。是四哥啟用了他給他一條活路。」

「你胡說八道。」胤禵從牙縫裡擠出來,一字一頓,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胤禩。「四哥一輩子為國為民,個人事家事國事,哪樣兒不是顧著禮儀大義?汗阿瑪顧著四哥安危,傳位給四哥。大臣們再害怕四哥,也知道四哥為人重情義,不會因為私情懲罰某個官員!」

「嗬嗬!」胤禩想大笑,可他又劇烈咳嗽起來。「咳咳……十四弟,我講了這麼長的一個故事,你卻還是不懂。重情義、心係大清、好名聲隻是四哥能力的附帶價值。四哥該忍就忍,忍了也從不怨天尤人。四哥強大,拉著身邊人也跟著強大。四哥重視禮儀規矩治家嚴格性格木頭,並不是他不重情愛,隻是他明白,對至親之人一點點涼薄才是最好。孝順長輩,就是單純孝順長輩,不光是因為他需要誠孝的名聲。你……咳咳……」

胤祥麵色逐漸平靜,內裡心情澎湃。老三重文,被文累。老八一心求名聲,被名聲累。老十四自以為精明要踩著老八上位,被精明累。四哥那?四哥注定被家國天下累嗎?

胤禩發現胤祥神色不忍心疼,眉心緊皺,手裡端著一杯茶也不知道用,知道他是想到混賬雍正了,嘆氣道:「今天老十三來看望我們,說我母妃好著,我很感激。所以我和你說這些話。我要告訴你,你失敗的原因。咳咳……」

「你胡說!」驀然胤禵大吼一聲,渾身緊繃目眥欲裂。

他怎麼也不能承認,自己輸的這麼應該。「都是汗阿瑪偏心,都是汗阿瑪偏心年長的哥哥們!」他大吼著,站直身體直麵胤禩。

「年長哥哥們有建功立業打仗的機會,年長哥哥們封了親王,我們那?我們這些年幼弟弟們注定就是湊數的!我不服!」

胤禵梗著脖子嘶吼著,盡情地發泄自己的怒火。

胤禩卻是閉上眼睛,似乎是不想多看他一眼了。

「你不服氣你排行十四的出生?我曾經也不服氣自己母親的出身。天底下有多少人不服氣自己沒有一個皇帝的父親?」

「人的行事困於格局。格局受困於爭鬥規律的認知。三哥受困於文人名聲,你受困於義氣名聲,我那,受困於賢良名聲。名聲呀……道德這些東西,嗬嗬。皇家子弟,也不能免受其困。咳咳……」

胤禩兩句話出來,似乎是真的再也沒有力氣說話了。

胤禵沉默,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臉憋的通紅。

胤祥靜靜地品茶。

這茶不夠精致,可能是茶葉略粗糙,澀澀的幾口下肚,胤祥卻是真的冷靜下來,轉頭看一眼兩個兄弟,用心地品著,這有點泥土味道的茶水的味道。

茶盞裡泡開的茶葉,葉子黃綠黃綠的顏色不夠日常所用的正。世人喝龍井就想喝西邊邊上的幾棵樹上的茶葉,喝大紅袍就要喝武夷山的幾棵樹,喝普洱就喝那幾百年壓出來的老普洱才有腔調……,茶的出身很重要。

當康熙的兒子,天生的皇子,這是太陽底下所有人夢寐以求一輩子求不來隻能求下輩子的尊貴榮華,衣食富貴。

至於排行,很重要嗎?胤祥的眼裡,他排行十三他很開心。他四哥照顧自己長大,四哥現在年紀大了,他還年輕,他能照顧四哥多一點兒,正好拉開年紀差。

當然,可能是他站著說話不月要疼。他不理解老十四被康熙撂在京城,不能跟去巡視,還沒有差事的痛苦。

可是再說回來,康熙也和兄弟們一樣,都知道老十四的性情,他不是樂山樂水的人,他看重的是跟去巡視的風頭罷了。康熙也不是不寵著老十四。康熙的這麼多兒子,除了老二,隻有老十四成親後四五年,還和沒成親時期一樣,有內務府供應一家衣食住行用具。

康熙知道老十四最為看重實際的權、錢。錢,能給的錢就給了;權,能給的最後也給了。

當然,話再再說回來,老十四拚命想要當皇帝的心,胤祥也理解。天家子孫,每天看著近在咫尺的龍椅,天天看著康熙君臨天下的威風,怎麼可能不動心?不生貪心?

可胤祥總是認為,人生在世,還有其他的,更重要,至少同樣重要的東西,值得去拚命,去守護。不光是一個地位一把龍椅。

隻是他這番認知,即使和老八、老十四說乾了口水唾沫,也是沒用的。他們兩個,都是一心要做人上人的人。龍椅第一。

胤祥再用了一口略苦澀的茶水,起身,望著逐漸散去的霧氣,東方天邊初生的太陽,肅容言道:「我要打馬回去了。有空再來看兩位兄弟。」

說著話,也不等老八老十四反應,打開門出來屋子,聽到門口胤禵嘶吼「弟弟給十三哥請安,十三哥慢走!」的陰陽怪氣,微微一笑。

麵對在門口等候的範時繹等侍衛,親自守門的規矩,給予肯定的眼神,囑咐道:「照顧好老八和老十四。」

「奴才明白。十三爺您菩薩心腸,您盡管放心。」範時繹滿口答應,經歷過賀禮事件後的人生起落,他相對一般世人的勢利眼多了一份通達。再說了,畢竟是康熙的兒子,康熙還活著那,尤其老十四是新皇的親弟弟,老母親健在一心念著。

胤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贊賞道:「怪道四哥說你辦這差事,他最放心。」

範時繹登時激動起來,一臉紅光,搓著手緩解情緒道:「奴才這點差事,有幸要皇上記得,奴才一時激動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好好辦差,就是最好的報答。」

「嗻!」

範時繹響亮地答應著,精神抖擻。

胤祥領著侍衛們打馬離開了。

屋子裡恢復了安靜。

隻有兄弟兩個粗重的呼吸一聲一聲。

胤禩忍不住咳嗽兩聲,聽著胤禵在屋子裡摔摔打打,聽著瓷片落在地磚上的脆響,聽著他趴在窗邊對著老十三離開的方向仰頭怒吼嗷嗷叫的發泄,費力地喘息,神色落寞。

同為天家皇子卻一朝天涯淪落人,一起守皇陵,不該恨嗎?該恨啊。可他想著良妃、八福晉和兩個孩子,還是絞盡腦汁地勸說。

「我記得,三哥曾經還擔心,作為年長皇子日益老去,眼睜睜看著年幼弟弟們成長起來。你不是也曾經因為汗阿瑪年老,年長哥哥們也開始變老,而作為年幼弟弟正值壯年得意洋洋?」

「排行十四又如何?排行靠前就一定有優勢?大哥排行第一,太子排行第二,四哥前頭還有一個三哥。時至今日,難道你十四爺輸不起嗎?」

「我輸不起?」胤禵一手摔了一個茶杯,猛地一轉身,紅著眼珠子死瞪胤禩,口中發出蛇一樣的嘶嘶冷笑。「八哥,你覺得我不該恨你?我在西部,你在北京,本該聯手,你卻一心防備我。我作為年幼皇子,我有什麼優勢?身為汗阿瑪的兒子要出頭就要實打實的功勞!可我好不容易盼來戰事了,海戰因為你和太子的爭鬥不能參與。西部戰爭因為侄子們都長大了,沒機會參與。我還不能恨嗎!」

「該恨!恨得好!」話音一落胤禩臉色一變,蒼白的臉,直勾勾的眼珠子厲鬼一樣地看著老十四。

「你以為的打仗隻是軍功!你以為的打仗是輕而易舉!你知道當年汗阿瑪打噶爾丹大清糧草不夠、火器不夠好的舉國之力嗎!你隻看到四哥領著工部設計出來好火器,看到大清國力強盛,這些都是打完噶爾丹後的!戰場上的危險你知道多少!五哥被毀了容,徹底失去繼承資格,汗阿瑪才同意他領著水師出海!大哥三哥四哥回來後就被卸了軍權,四哥連軍功都被埋沒了!格斯泰為什麼忠心於四哥?因為他們在戰場上患難生死,親眼目睹四哥的艱難。你知道嗎,你想象都想象不出來,十天,每天吃草根水都要按時辰計算著喝的艱苦。你還要對造成那一切的朝堂爭鬥忍著——噶禮為什麼會信任四哥的安排在江南改革?那是戰場上一起啃草根餓出來的信任!你去西部,四哥在後方準備糧草的艱難,你不知道!你沒有吃過草根你也不需要喝馬尿!你隻想著軍功軍功軍功!」

良久的沉默。

屋子裡隻有胤禩壓抑的咳嗽,重重的喘息聲。

胤禵的一張臉憋的發紅紫漲,唇角緊抿,剛剛咬破了上藥的嘴唇再次出血。

胤禩緩和下來那股子咳嗽的身體痛苦,因為情緒激動麵帶潮紅,頹廢地看一眼老十四,仰著臉看著眼前的虛空,似乎是放下了一切的驕傲和尊嚴的頹敗,不甘願地露出來一絲絲身為失敗者的無助迷茫絕望。

「是,……我是為了要緩和你和四哥的矛盾,和四哥討好,要我的母親福晉孩子們過的好一點兒。你也知道我們的不同不是嗎?你是四哥的親弟弟,他再生氣,也不會怎麼著你。可我不一樣。我已經被圈禁了,我對不起我的母親福晉孩子,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們做的。」

「哈哈哈哈哈!」胤禵驀然仰天大笑,越笑越是瘋狂。「你說得對,哈哈哈哈!你說得對!哈哈哈哈哈!」

笑聲一頓,眼睛直直地看著胤禩,用一種極盡譏諷的語氣道:「八哥你說了這麼多,你怎麼沒說,太~祖皇帝打殺親弟弟舒爾哈齊?那可是一起打天下的親弟弟!」

「是啊,親弟弟,沒有比他們更親的兄弟了。母親去世,父親續娶,這個後媽可真是不咋地,平日裡不僅囂張跋扈,還經常虐待兄弟兩個。偏偏當父親的無能為力,畢竟這個後媽的娘家實力很硬,誰也沒什麼好辦法。那時候當弟弟的才五歲,當哥哥的才十歲,哥哥要帶著弟弟投奔姥爺王杲。哪知道安生日子沒過幾年,姥爺舅舅和明朝大軍打起來了。前去勸降的父親和爺爺也在明軍屠城中被殺了。哥哥求李成梁救命,帶著弟弟在李成梁手下做小兵,生死與共一起成長,多好的兄弟情意……」

胤禩的語氣,陌生的好似在說別人家的故事,壓根不是自己祖先的故事。

當時明軍打仗都是把俘虜放在最前麵,讓他們去和自己人打,如果想逃跑或者後退,就會立刻被後麵的明軍處死,所以這些戰俘就隻能不斷的往前殺,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也被李成梁送到了那裡。

每次明軍打仗的時候,都讓努爾哈赤這些戰俘先上,可能是真的沒有後路隻能拚命,跟努爾哈赤同一批被抓的戰俘,幾乎都死絕了,最後隻剩下這肩並肩戰鬥的兄弟兩個了。兄弟二人在這段和死神擦肩而過的時間裡,無論是膽識還是武藝,都有了脫胎換骨般的提升。

後來,李成梁看努爾哈赤是塊料,就把他帶到身邊以便觀察,是金子在哪都會發光,很快努爾哈赤兄弟就得到了李成梁的重視,也得到了李成梁的培養。等到努爾哈赤從李府逃跑,帶著弟弟征戰打拚,逐步形成氣候,大明朝廷沒人在意,退休在北京的李成梁卻注意到了。

這世間有兩樣東西不可直視,一個是太陽,另一個就是人心,人都是會變的。隨著勢力越大,兄弟兩個實力相當,功勞相當,一山難容二虎的矛盾越發明顯。直到有一件事發生之後,兄弟二人的隔閡也達到了**。

努爾哈赤的勢力已經站穩腳跟,有資格去北京覲見。萬歷23年,舒爾哈齊帶領使團,當到了明朝大殿裡的時候,給舒爾哈齊帶來了極大的震撼,就好像是一直生活在村裡的傻小子,第一次到最繁華的城市一樣。

大開眼界,見了世麵的舒爾哈齊愈加堅定自己想要脫離努爾哈赤靠攏明朝的想法。李成梁看出舒爾哈齊的心思,主動去找其交談,畢竟舒爾哈齊之前也在李成梁那裡生活過,再加上現在心裡不爽,於是就向李成梁透露出自己的真實想法,李成梁得知後,肯定覺得是好事啊。

於是,李成梁就把這個消息透露出去,很快明朝上下也都知道,這兄弟二人不和的事。李成梁等人就暗中開始準備著,在恰當的時機,來一手「離間」,想讓努爾哈赤的勢力土崩瓦解。

這不機會就來了,等到萬歷25年,使團第二次進京,依然是舒爾哈齊帶領的隊伍。這次明朝是早有準備,大張旗鼓熱烈地歡迎舒爾哈齊等人,見到明朝這陣仗,舒爾哈齊也是陶醉其中,畢竟人拚一輩子最後為的就是個名譽和地位嘛。

萬歷皇帝正好上次朝,也更是話裡話外就想拉攏舒爾哈齊,果然不出意外。舒爾哈齊這次進北京朝貢,更助長了他的野心。他受到了明朝廷熱烈隆重的接待,並被賞賜給了豐厚的金銀綢緞等禮物。同時,明廷還授予他都指揮的高級武職。

他對自己屈居在兄長屬下的地位感到不滿,與此同時他對明朝的農耕文明和文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而李成梁越發盡力拉攏和收買努爾哈赤的對手及反對者,在兩者間進行挑撥,以激化彼此的矛盾。舒爾哈齊在政治態度上越來越傾向於明。

努爾哈赤感覺到來自弟弟的威脅。兄弟相爭路人皆知。朝鮮使者到建州,對於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見麵行相同的禮儀,並向兩人饋贈同樣的禮物。他們二人也分別屠宰豬羊,各自在帳中款待朝鮮使者,並回贈禮物。朝鮮國王也樂意在兩位建州首領之間周旋,對他們實行雙重承認的原則,這與明朝的手法如出一轍。

當時關外各方勢力非常混亂,互相拉攏,互相挑撥離間。今天你聯合我打殺他,明天我聯合他打殺你。蒙古各部、朝鮮左右~派、明朝黨政各派、女真各部落、遼東原住漢民外來軍戶……間諜滿地跑,小仗天天有。

萬歷29年,重新回到遼東的李成梁,針對這對兄弟,利用努爾哈赤的兵力穩住遼東。同時大力拉攏舒爾哈齊,對他恩禮有加,格外器重。李成梁的兒子李如柏娶了舒爾哈齊的女兒為妾。萬歷33年,舒爾哈齊妻子病故,李成梁父子準備了豐厚的祭禮前去治喪,備極隆重。

舒爾哈齊決心以明朝做後台,做女真的最高統領。

兵戎相見。可能是舒爾哈齊顧著兄弟情意心軟了,也許是勢力終究不如哥哥。萬歷35年,舒爾哈齊的地位在哥哥的打壓下一落千丈,變成了一個有名無實的人物。李成梁看到這一大好機會,上奏朝廷冊封舒爾哈齊為建州衛首領,明朝在遼東地區設立的最高地方軍事長官。

舒爾哈齊答應了明朝。

兄弟決裂。

舒爾哈齊大敗,明朝軍隊無力支援,李成梁因為各種暴行再次被政敵彈劾退休。

努爾哈赤,將舒爾哈齊囚禁在一間暗室之中,用鐵鎖鎖住,僅有兩個孔穴給他送食物。萬歷39年,舒爾哈齊在囚禁中死去,時年48歲。

新任遼東都督熊廷弼有能力,但他和巡按禦史荊養智相互在奏章中攻擊,各自的黨派都牽扯進來,兩個人一起被迫辭職。遼東再次開始大戰互相爭搶地盤。而努爾哈赤在吞並哈達、輝發的基礎上再滅烏拉,盪平葉赫。因為明朝的再次乾涉,努爾哈赤暫時息兵。

到這個時候,明朝對努爾哈赤逐漸增長的野心渾然不查。或者說,努爾哈赤即使即將統一關外各部,就關外的那點兒人?大明壓根沒有將隻有幾萬人的小勢力看在眼裡。

「萬歷43年,李成梁卒於北京。萬歷44年,太~祖皇帝建立後金。萬歷47年,後金天命4年,春天,明朝與後金,在薩爾滸大戰。明朝沒想到會失敗。就如同沒人想到,李世民會發動玄武門兵變,劉徹聯姻開國功臣堂邑侯陳嬰後人與館陶長公主之女做皇太子,曹操一個太監的孫子也能挾諸侯而令天下,項羽會輸給劉邦……」胤禩閉著眼睛,瘦弱的臉上,是精力耗盡了蒼白無力。

「十四弟,你看,你跟著我,和你四哥爭鬥,和我們老祖宗的經歷多麼相似?從古至今,從炎黃大戰蚩尤,夏商周春秋戰國,到胡亥對秦始皇秘不發喪,一道詔書賜死扶蘇;到東西兩漢,三國亂世,魏晉南北朝……都是一樣的爭鬥。當時的人都想不到,但其實不出意外。看透了這個爭鬥規律,你就明白了。咳咳……四哥總說因果,蘭因絮果,誰能逃得過?」

胤禩的話有氣無力,目光望著空氣中的塵埃,充滿了悲哀和迷茫,更有傷痛絕望。

胤禵狠狠地一閉眼。

眼前又是六哥舉著碎瓷片,威脅自己要殺自己的一幕。

努爾哈赤終究是囚禁死了舒爾哈齊。

「我就不信,四哥能怎麼對我!」一句話吼出來,胤禵紅了眼珠子,熱淚滾滾。

胤禩張張嘴,想要再說什麼,卻是真的無話可說了。胤禵和老二胤礽一樣,都是注重自我的人。根本不在乎福晉孩子們受此連累的死活。

他不再堅持,藥力上來,任由自己陷入淺眠了。

胤禵恨恨地看著八哥昏過去的麵孔,恨不得一拳頭砸過去,卻隻能憋火地沖外頭怒吼一聲:「都死了?!進來打掃!範時繹你個孬種!領著戰場上的將士們守皇陵!」

範時繹麻利地進來,手裡拎著掃帚,打千兒行禮道:「十四爺,奴才等在哪裡都是大清將士,為皇上效力。現在太平時期,我們能有正經差事做,已經很是滿足。十四爺,剛有您府上管家送來包裹,茶葉乾果換季衣服等等。另有皇上詔書公布天下,第一,恢復多爾袞鐵帽子王爵位;第二,皇上要求各旗都統嚴查八旗官員兵丁中酗酒。第三,十三爺去內務府協理。第四,始授太監宮女嬤嬤官級,定五品總管一人,五品管事三人,六品管事五人。」

「哼!小人!」胤禵鄙視地斜一眼範時繹,「誰叫你說這些事情的?昨兒爺問你你怎麼不說?現在爺不!」

胤禵大步出來屋子。隻有他自己知道的,月匈口「砰砰」直跳的心髒的激動。四哥恢復多爾袞的爵位,是不是?自己真有希望出去?至少解除了圈禁呀。

範時繹恭敬地送走他,直到那道一陣風怒火滔天的背影拐彎看不見了,他口中哼著小曲兒,一下一下仔細地清掃整理胤禵剛打碎的瓷器,摔打的桌椅。

「人家走路快又穩,女兒走路多痛苦,媽媽娘好糊塗,哎嗨呦,我要來放足;人家女兒站崗又放哨,你將女兒關在屋,媽媽娘好糊塗,哎嗨呦,你是個老頑固;……」

胤禩在這熟悉的歌謠中,似乎慢慢地放鬆了眉眼,陷入沉睡。

舒爾哈齊死後,初葬於永陵,天命9年遷葬於遼陽東京陵。他的後代並沒有因他的行為獲罪,六子濟爾哈朗成為了以後的輔政王,掌管政權一時。順治十年,朝廷追封他為鐵帽子和碩莊親王。

如今皇上又恢復了多爾袞的王爺爵位,這是不是預示,八爺和十四爺真能出去?即使這幾年不能,過些年事情過去了那?範時繹這樣想著,臉上表情越發開心了,手上動作越發麻利了:皇上就是重情義。

他恭敬感激地對上京城方向行禮。一低頭,愛惜地看著月匈口三品官的武將補子,一個小兵慌張跑進來,顧不得行禮趴著耳朵低喊著:「將軍,出事了。守陵村裡劉佐領的女兒的丫鬟來報,一隊伍沙俄人跑到皇陵來了,身後還跟著追殺他們的人。據說是追殺沙俄王子。」緊跟著又是一個侍衛來報:「將軍,十四爺在守陵村跑馬,恰好遇到那隊伍沙俄人了,救了下來。」

範時繹手裡的掃帚一下掉在地上。

「快,救人。不光要救沙俄王子,還有劉家的閨女。」突然一道急切的聲音響起,居然是床上昏迷的胤禩,隻見他掀開被子一骨碌爬起來,著急地穿靴子。

沙俄王子這是被繼母追殺的?還是被有了後媽就有後爹的彼得親爹追殺的?

劉佐領的女兒可是雍正上輩子登基後唯一冊封的妃嬪,著名的圓明園阿哥弘曕的生母!胤禩關注很久了,一直要八福晉關照著,不求這姑娘將來替自己吹枕頭風,好歹討好一下雍正啊。可不能給沙俄王子或者老十四看中了!

還有混賬雍正恢復多爾袞的爵位,這是做給天下人和汗阿瑪看那。關鍵是發給八旗軍禁酒令,大整頓之前先穩定兵力,這是雍正的慣常手段,下一步就是清查全國官場軍營開始改革了!一旦混賬雍正麵對天下人的反對開始大殺四方,自己估計要變成「殺雞儆猴」的雞!

電光火石之間,他想了很多,快速穿好靴子,麵對給他披披風的範時繹,一腦門的虛汗也沒察覺,一動彈,身體一晃雙腿發軟,知道自己生病誤事,一把抓住範時繹的胳膊著急道:「不要管我,快出去照顧著,尤其姑娘家家的,名聲重要。」

「八爺您放心。奴才立即出去。」範時繹不知道八爺著急什麼,但他也擔心沙俄王子真出事了,變成大清和沙俄的國際糾紛,領著自己的兵們大步出來屋子跑到外院上了馬:「駕!」直奔出事地點而去。

*

胤祥打馬回來京城,天色已經黑了,四爺正在無逸齋檢查兒女們侄子侄女們的功課,蘇培盛進來通報:「皇上,十三爺從孝陵回來了。」京城到孝陵的距離,四爺不用多問也知道他去了孝陵,奔波來回一夜沒睡,很是生氣。

冷著臉命令來接弟弟妹妹下學的弘暾:「告訴他不用來請安了,好生休息。弘暾,你去照顧你阿瑪,明天睡飽了再過來。你最近也累了,字兒有進步,不要著急功課。這兩天好生休息。」

「哎。侄兒記住了。」弘暾也擔心他阿瑪,恭敬道:「皇伯父放心,弘暾去照顧阿瑪。」打千兒行禮,領著弟弟妹妹們大步離開了。隨後其他同齡的侄子侄女也都行禮離開,頗有逃跑的架勢。

堂兄弟們都走了,課室裡剩下的就顯得突出了:突然變成皇上的侄子侄女了,不是皇孫了,更有家裡長輩叮囑,對一貫寵著他們的四叔/四伯恭敬著,孩子們都沒反應過來。最受寵最適應的弘暾兄妹一離開,他們也都跑了。

突然變成皇子了,身份不一樣了。堂兄弟姐妹們對自己的態度也不一樣了。隱隱有所感覺的弘歷大眼睛骨碌一轉,尚且不適應這份變化的他,看著阿瑪和以往一樣,檢查功課作業的嚴厲的表情,嘟嘟嘴巴脫口而出的居然是:「阿瑪關心弘暾哥哥。」

四爺抬手給他一個響亮的腦崩兒。

弘歷一手捂著腦門,委屈地看著親阿瑪。弘晝嘻嘻笑,抱著阿瑪的胳膊晃晃撒嬌:「阿瑪,您關心弘暾哥哥。十三叔關心弘晝。」

四爺樂了:「就你小子機靈。」手上翻著兩個孩子的功課本子,越翻臉上笑容越小,看得兩個孩子緊張地對視一眼。

四爺放下本子在書桌上,冷了臉。

「弘晝的大字不合格,重新寫。記得,要認真。弘歷,你的字兒也要多練習,抄寫《金剛經》五遍。」

「嗻。」

「不許要哈哈珠子代筆!」

「記住了~~兒子不敢。」

兄弟兩個淹頭搭腦地應著,頓時都沒了精神氣。悄悄對視一眼,卻又有莫名的安全感湧上心頭:不管是親王之子,還是皇帝之子,阿瑪是一樣的,對字兒的要求是一樣的。

課室門口探出來四顆小腦袋,小布丁、小泡芙領著弘晨和福沛嬉笑著眨巴眼睛。福沛扌莫扌莫自己新剃頭的青瓜腦門,笑道:「十四哥、十五哥,你們今天要剃頭了。阿瑪今天早上也剃頭了。」

四爺聽了,打眼一瞧,兩個孩子的腦門上都是一層烏黑短發茬,這是兩個月沒剃頭了?知道這段時間一家人也都緊張,福晉顧著小一點的孩子,也顧不上大孩子們剃頭這樣的小事,頓時笑了開來。

「去剃頭。告訴你們額涅,晚上在青蓮苑一起用飯。飯後一起散步,嗯,我們一起玩水。」

「好哦!」

孩子們歡呼出聲,弘歷弘晝高興地蹦起來。小布丁歡呼道:「額涅一定高興。阿瑪這段時間太忙了,好幾天沒有一起用飯了。阿瑪,我們也要和額涅一起玩水。」

「好~~青蓮苑之前住習慣的,現在還是一樣住著。」四爺笑笑,小閨女北極甜蝦蹣跚小跑進來,口中歡呼「阿瑪!阿瑪!」四爺一轉身,彎月要抱起來不到兩歲的胖閨女,舉高高掂掂分量:「阿瑪的小甜蝦,今天又長胖了一點點。」

「阿瑪,女兒長胖啊。」北極甜蝦開心地親親阿瑪的麵頰,小臉蛋兒紅撲撲的,深秋的傍晚額頭還冒細汗,一看就是在外頭玩得開心。四爺歡喜地和女兒貼貼腦門:「我們回去青蓮苑,好不好?」

「好~~要吃飯飯。阿瑪吃飯飯哦~~」

「好~~我們去吃飯飯。」

「都回家去吃飯。」四爺對孩子們說一聲,抱著胖閨女,抬腳就走了。侍衛們跟著,小布丁、小泡芙、弘晨和福沛都蹦跳著跟著。弘歷弘晝對看一眼:阿瑪果然還是一樣的阿瑪,高興!

瞅著隨後進來屋子的其他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弘歷眼裡冒著喜氣兒,表麵上卻是皺皺鼻子,哼哼:「阿瑪抱著二十一妹妹,去青蓮苑了。晚上在青蓮苑一起用飯。」

「那你們還不高興什麼?」小七弘昕納悶兒。

「阿瑪說我們的字兒不好,要抄寫。」弘晝委屈,撅著嘴巴。「弘暾哥哥的字兒更不好。阿瑪卻說,有進步。」

咳咳。

弘曦伸手揉揉兩個弟弟腦門上的發茬兒,取笑道:「哥哥們真是心疼兩位弟弟呀。弘暾哥哥的字兒有進步,說明底子太低。你們的底子好,卻不認真,阿瑪自然能看出來。說吧,昨兒晚上是不是激動的,魂不守舍了?」

!!弘歷和弘晝瞬間紅了臉,害羞之下一起給八哥做小鬼臉,右手趴著眼睛「嚕嚕嚕~~」,被哥哥姐姐們揉腦袋擰耳朵的折騰。

剛進來的福宜瞅著他們鬼靈精怪的嘻嘻哈哈,也跟著笑:「要去青蓮苑用飯,兩位哥哥還不去剃頭?」

「馬上就去。我們先走一步。」弘歷和弘晝高喊著,一陣風地跑了。哥哥姐姐們領著弟弟妹妹們,一起騎馬坐轎子的,一路笑鬧著去青蓮苑。前後左右跟著浩浩盪盪的一大群人,侍衛們瞅著他們無憂無慮的打鬧,都是眉眼帶笑。

一家人在青蓮苑正院院子裡,熱熱鬧鬧地一起用晚食,氣氛小小的緊張。絲竹聲悠揚和輕微的碗碟碰觸聲,格外清晰。可是隨著孩子們鬧騰,恍惚間,和在王府時候一樣。對於幼小還不知道皇子子女、皇上子女差別的孩子們,更是。

四爺感受到這份家庭的活力,不禁笑了出來。

一大家人三三兩兩的,在湖邊長廊假山涼亭,散步消食。這個季節,殘荷也剩下不多了,湖中仙鶴鴨子嘎嘎叫,天上有大雁南飛。四爺背負雙手踱著八字步,一邊欣賞夕陽上台階,一邊聽皇後說話。

「這幾天,我收到很多帖子。除了老親友們,大臣家裡的福晉命婦們,還有我們府裡妹妹們的家人。還有的人堵在青蓮苑側門口,天天來等。更多的人是想方設法送禮物來。我都給拒絕了。」

「娘家人為什麼不見?」四爺納悶,等搬進宮裡,幾年不見一麵了。四爺的記憶裡,除了大臣王公家眷,康熙的妃嬪們中,也就佟佳家、赫舍裡家幾個娘家能進宮。其他的妃嬪,真是幾年、十年,不見娘家人一麵。聖母太上皇後烏雅家的舅母表嫂們、侄女等人,身份不到進宮請安的資格,四爺都沒見過。

四爺護著皇後跨過一道門檻,皇後轉頭瞋他一眼。

戴著一頂家常玫瑰紫厚棉瓜皮帽,頂端結上一顆紅寶石作配,抹額中間一塊菱形紅寶石。玫瑰紫色花籃紋二色緞高麗棉長袍,黑色月要帶束月要。修身保暖。花籃紋模仿了歐洲油畫及水彩畫中花卉寫生構圖,花卉滿密簇擁,繁花似錦,富貴滿堂。

氣質壓得住,如此奢華的紋樣襯托的男人尊貴穩重、大氣端正。

思及夫婿隨著歲數增長,越發有魅力了。做皇上了,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了。六宮妃嬪,大選小選的年輕女子不斷湧進來,而自己再保養,也是芳華不再了,不由地心裡酸酸澀澀的難過。皇後不由地心神亂如麻,沒注意前方的台階,差點摔倒。

四爺一把扶住:「小心。」

秋日的晚風涼涼拂麵,皇後臉上的熱度升上去,壓了下來,又上升回去。互相牽著的那隻手好似不是自己的,男人身上的陽剛之氣從指尖到胳膊,到心髒,要她渾身都熱起來。

幸好自家爺不是嫌棄糟糠妻的人。她的心定了定,牽著自己的男人,總是給自己一輩子的安全感。這要她五髒六腑裡又升起一股暖意,更多的愛意。鼓起勇氣轉頭看一眼,眼裡都是少女時期的濃濃深情癡意。

皇後臉上又開始發燒,連忙說話掩飾道:「爺您做皇上了,妹妹們的身份也變了,他們要來道喜請安,也是正理兒。再有,我想著,以前在王府,妹妹們和娘家人就是大半年不見一麵,到了宮裡,幾年見不到一麵,現在能見麵,就見一麵。可是我和妹妹們說了,妹妹們卻都不樂意見。」

「這是怎麼了?」四爺奇怪,夫妻兩個攜手進來涼亭,他站在亭子邊望著湖裡孩子們劃船畫畫兒的熱鬧。

也可能是打小兒一塊長大,感情好著。四福晉年側福晉等等後院女子也都盡量養著孩子們快快樂樂的,一大家人和和睦睦的,孩子們之間也是開朗活潑。麵對身份的乍然變化,也能適應。四爺稍稍放心。眨眼間,又想到,以後孩子們的學習生活住處安排。

「爺,……」皇後悄悄低頭又抬頭,咬唇欲言又止,麵色略復雜。「後院的事情您不知道。妹妹們進來皇家的門檻,身份就不一樣了。即使隻是一個侍妾格格那。爺您還是光頭阿哥的時候,她們就因為進了府,在娘家身份不一般。如今您是皇上,……她們想著娘家人,想幫襯著,可她們也對娘家人的想頭都心裡明鏡著,娘家人想要見她們,是要提攜要官兒,要她們和皇上吹枕頭風那。」

頓了頓,瞅著夫婿背影的目光裡浮現一抹驕傲,淺淺一笑,和西天的晚霞無聲絢爛。

「昨兒上午,我大嫂、年妹妹的大嫂來見,都說要好生規矩著,千萬不能飄起來,要孝順長輩,照顧好皇上您。……重點也是,孩子們最好和娘家聯姻——也就好這麼一點兒。」最後一句,新皇後低了頭,滿肚腸說不出的滋味兒。

做皇後了,娘家人見到自己都磕頭行禮,求自己給官兒,曾經她母親去世後一個人在府裡熬著,哪裡能想到今天那?以前做四福晉的時候地位高,如今更是高,高到天上,說沒有出口氣的意氣風發是假的。

四爺一轉身,瞧著他的皇後也是一副不適應的模樣,從王府福晉,變成皇後,臣到君的變化,也難怪。

四爺待要安慰皇後兩句,哪知道,皇後一抬頭,依稀可見少女英氣蓬勃的目光,自豪且謹慎地盯著自己,雙手握拳,一臉堅毅。

「爺,皇上,您是皇上了。凡事都不一樣了。孩子們麵對這番變化不適應,我會教導的,您放心,家事我都會做好。妹妹們都是好的。妹妹們想給娘家人找好處,人之常情。但除了幾家兄弟侄子有能耐的,其餘的,皇上您心裡有數兒,我娘家,也是。千萬不能中了枕頭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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