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第 179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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蜿蜒成龍的大紅地毯從太和大殿到午門口,正陽門口。五輅、馴象、仗馬、黃蓋、雲盤等大駕鹵薄、導迎樂樂隊鋪天蓋地,抬詔書用的龍亭、抬香爐用的香亭、放置詔書文表的桌子,等等皆用明黃綢緞披掛,紫禁城一直威嚴莊重肅穆,今天千倍萬倍的盡顯皇家威儀。

整個四九城鼓樂喧天、載歌載舞。藍天中的太陽,太陽光照耀的空氣塵埃,和四九城人的笑臉一樣燦爛,慶賀新皇登基,康熙老佛爺康健。

辰時正,早早起來已經穿戴大禮服完畢的四爺,派十三爺領著禮部的官員,代替自己舉行祭祀天地的儀式。

在儀式結束之後,四爺再穿著祭祀大禮服祭祀天壇、農壇以及太廟。既是告慰祖先也是彰顯君權神授的神聖地位。

這兩個步驟都完成之後,午時正,整個煌煌典禮才算拉開了序幕。禮部尚書奏請即位。穿著祭祀服飾的四爺,先到太和殿拜見康熙,行三跪九叩禮,進行一個肅穆的玉璽交接儀式。然後到側殿更換皇帝登基禮服。再到乾清宮給兩位母親行三跪九叩禮。最後由乾清門左門出,乘金輿,前引後扈大臣、豹尾班、侍衛等隨行。到保和殿降輿,先到中和殿升座。典禮中執事的各級官員行三跪九叩禮。禮畢,官員們各就位。禮部尚書再奏請即皇帝位。翊衛人等隨四爺禦太和殿。

四爺升寶座即皇帝位。

這時,中和韶樂奏樂,午門上鳴鍾鼓,聲傳上百裡。

四爺端坐龍椅後,階下三鳴鞭,在鳴贊官的口令下,群臣行三跪九叩禮。典禮中,百官行禮應奏丹陛大樂,群臣慶賀的表文進宣。

登基大典最後要頒布詔書,以表示皇帝是「真命天子」,秉承天地、祖宗意誌,君臨天下,治理國家,並發布施政綱領及大赦令。滿漢蒙三種文字的頒詔儀式亦莊嚴而隆重。

「承天恩賜,眾神福佑,乃有我大清千古基業。吳列祖列宗勵精圖治,開創偉業,世祖以沖齡之年,率兵入關,定都燕京,底定中原。康熙帝內除權奸,外平三藩,疏漕運,收台灣,戰沙俄,平噶爾丹,奠盛世之基,開萬古之兆。今國運昌盛,四海歸服,創天下第一大國。……朕自幼深受康熙帝恩寵,今又受康熙帝囑托,以承千古之業。今乃家國傳承、多事之秋,朕當躬行勤政,焚膏繼晷,望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勇之士忘身於外,以期大興。……明年元旦改元「雍正」,舉國同慶三日,大赦天下。欽此!」

大學士進太和殿奉登基詔書,出太和殿中門,太和門中門,午門中門,端門中門,到達天an門,禮部尚書跪接登基詔書,平身後將詔書奉置於黃案,群臣行三跪九叩禮。之後將詔書陳於雲朵漆盤,儀製司一人跪接雲盤,平身後從天an門中道出。……整個流程繁瑣細致奢華時間長達一個時辰,更是喜慶萬分,喜氣洋洋。

一般情況下,由於皇帝登基的時候,基本都是上一任皇帝剛駕崩,值此國喪期間,當然不能大肆奏樂,因此,奏樂器具及相關人員雖均已就位,但並不聞樂聲,隻是在午門上設一定數量的鍾鼓罷了。而且,群臣朝賀的奏章,也隻是陳到禦案前並不宣讀。但是這次因為康熙還活著,親自下詔書:「自己年事已高,早已無心操勞國事,因此,決定讓位於皇太子。」老皇帝在有生之年將皇位讓給了自己的兒子,這也是一件難得的喜事,因此,這次登基大典整個四九城鼓樂齊鳴,恭賀聲聲不斷,鞭炮震天響,辦得既莊嚴又隆重之餘,群臣和百姓盡情歡鬧。

儀式到了快結束的時候,四爺眼見所有人都笑容開懷,他也挺高興的。上輩子康熙去世,諸子奪位鬥爭激烈,朝堂不穩,登基典禮一切從簡,更是哀傷和服喪。這輩子,人人都因為這新皇繼位,紀年改元,萬象一新的大典禮喜形於色。

就是,有點累。

天不亮起來祭祀天壇太廟一圈的奔波,完成一項項流程的疲憊且不說,單是身上這厚重的大禮服加各種佩飾,就要四爺行動笨拙。

冬天皇帝的冠帽冠體為圓頂呈斜坡狀,上仰簷邊,黑狐毛皮製作而成,金螺絲鏤空金雲龍嵌東珠寶頂,寶頂分為三層,底層有正龍4條,中間飾有東珠4顆;第二、三兩層……共飾東珠15顆。頂部再嵌大東珠一顆。下方正中還有一個人造純金蓮花台,東珠十五顆。對於四爺來說,第一反應是沉,真沉的壓脖子。

他聽著下方讀登基詔書的一道道洪亮聲音,感受身上的沉重,不由地失笑。自古以來帝王的大禮服都是沉,臣民們試圖通過這種方法告訴皇帝:當皇帝,累啊。百斤服飾穿在身上,宛若億萬兆民的擔子挑在肩膀上。

禮儀大太監唱念「禮畢」,群臣三跪九叩「恭送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他看著他的兒子們,緊繃著臉極力端正姿態,還沒有適應王子變皇子的身份。看著自己的大臣們,一個個喜笑顏開中,流露出一絲絲擔驚受怕恨不得集體辭官歸家,腦門上就差寫著「可算有新皇了,不用擔心變成奪嫡炮灰了。可哪想到活閻王做皇帝了,我命休矣……」

四爺看著看著,竟然覺得大臣們,嗯,有點可愛。

再看兄弟們,有的萬分高興,有的意氣風發,有的一臉期待。

大禮禮成,群臣退出,四爺緩緩起身,腦袋累得恍惚,龍靴踩著厚厚的大紅地毯跟飄在雲端一般,慢步還後宮。大學士等前往乾清門將皇帝禦寶送還,禮部恭鐫詔書頒詔,傳諭天下而定。

回來乾清宮,已經是傍晚時分,上來台階,在側殿快速摘除了這幾十斤的厚重服飾,換了便服,四爺施施然來到東偏殿打千兒行禮,喊著:「給汗阿瑪請安。汗阿瑪,兒子來蹭飯。」

聽到康熙叫「起」,一起身精神煥發。一個小太監端著水盆,一個小太監給四爺卷起來袖子,四爺淨手,端起托盤裡的茶盅漱口,李德全心疼地捧著托盤裡的湯碗,四爺聞到老雞湯的香氣,端起來,仰頭一口氣用了一碗魚湯,飢餓緩解,眉眼也逐漸舒展放鬆開來。

康熙剛好坐下來要開始用晚食,小太監將一個個紅色碗蓋打開,正在給他擺碗筷。各色美食的香氣在偏殿彌漫開來,引誘的四爺肚子骨碌骨碌叫喚。康熙聽見他飢餓的模樣,一臉嫌棄道:「你一天下來偷偷用點心窩窩頭大雞腿,我都知道。你還餓?」

「汗阿瑪,兒子今天吃得少,動的多。比跑馬一天還累。」說著話,雙手轉轉自己的脖子,「哢嚓哢嚓」地響。「那頂龍冠,最少有二十斤沉。」

「……快坐下來用飯。」康熙當然知道龍冠的重量,在他看來這是君臨天下的榮譽,在憊懶老四看來這就是沉。「我八歲那年一天的登基大禮一口水都沒喝,都沒喊餓。就你矯情。」

「汗阿瑪,兒子真心心疼您老人家。」四爺先給老父親盛一碗魚湯,雙手捧著放在康熙麵前,自己在康熙對麵坐下來,李德全給他在菜碗裡夾好了菜,他端起來菜碗就大口用著,享受地一眯眼。「今天的蘿卜燉的好。」

「朕不需要你心疼。就知道你要喊餓,都是你喜歡吃的。」康熙用著魚湯,一臉氣不順。

「你看看你嬌氣的,長輩孩子們都關心你餓著,特意點的菜單。養心殿是作為造辦處用的,修繕出來要花時間,正好乾清宮也要修繕,順便將東西六宮都修修。我領著你的母後母妃們去住暢春園,你先去朗吟閣,家小去住青蓮苑。娶福晉的五個小子,去住暢春園的北邊的『鏤雲開月』北花園。」

「好嘞。聽您的話都修。汗阿瑪您看,這就是兒子的莫大福氣了。將來兒子也和您一樣傳位,要繼承人一天勞累下來也來蹭您的飯菜。」

康熙猛地咳嗽出來,嘴裡一口魚湯咳嗽到了嘴邊,李德全也因為新皇的話愣住那,康熙自己拿毛巾擦著,臉上肌肉抽動,瞅著混賬老四端著湯碗,無辜關心的小眼神,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康熙放下碗,無語地看著自家老四:「胤禛啊,你都是做瑪法的人了,這胡子,該蓄起來了。」

四爺在湯碗裡眨眨眼。

「汗阿瑪,兒子還是一個寶寶。」

咳咳咳!

康熙臉上鬆弛的肌肉皮抽搐,牙疼地看著熊孩子。

「你皇祖母一直擔心,你都這麼大歲數了,還是一個皇子,一心要你早日登基。你看看你,倒是心大的很。還是一個寶寶?行行行。你還是一個寶寶。」

康熙受不住他那委屈無辜的小眼神,明知道是裝的,還是無奈道:「你就是蓄起來胡子,也不耽誤你做一個寶寶。做皇帝,要有威嚴。知道蘇茉兒嬤嬤為什麼製定藏青色黑色的沉悶官服?就擔心皇考年輕穿亮色的沒有威嚴。」

四爺「恍然大悟」:「汗阿瑪,兒子明白了。」放下湯碗,伸袖子看看自己的紫藍底色馬蹄袖:「汗阿瑪,官服是對襟,穿上脫下都挺方便,至於世人說的有點陰暗僵硬,那是因為服色是蒼藍,藏青,冷色調,一般當官的都年紀大了,彎月要駝背大肚子穿不出來。兒子穿著好看。」

「那是,你穿著最好看。」康熙瞅著他的小樣兒,搖頭失笑。紫藍底色繡金色富貴牡丹團花高麗棉。硬領,絕美。雖然服飾四開衩,不束月要帶,顯得太過飄逸,不夠端莊。但是正好用冷色調的藍色壓著不會顯得過於輕浮,反而是身姿端正英挺風流。

「汗阿瑪,我們的盔甲好看。束月要,白色,兒子聽說,不少八旗少年要去當兵,就為了穿盔甲。」

康熙搖搖頭,端起來湯碗用了一口,笑道:「還是藏甲鐵質冷硬大氣。我們的盔甲為了防火器而研造,注重厚實保暖性。要肩寬偉岸身材高身形修長的人穿著才好看。當年太·祖皇帝儀表堂堂,身形雄偉且有力量,跟著他的將軍們也都是美男子。朕記得上次閱兵,你幾個兄弟穿著,都撐不起來。現在呀,這些兒郎們,不知道多少能穿的出來。」

「弟弟們是太瘦了所以撐不起來。按照吃食豐盛來說,一代人比一代人高。將士們穿著都好看。」四爺很有信心。「汗阿瑪,兒子想起來,太~祖皇帝,重用了舒爾哈齊的兒孫們,八大鐵帽子王之一。」

「哦~~」康熙斜他一眼。

舒爾哈齊這個太~祖皇帝的親弟弟,當年後金勢力的二把手,最後可是和太~祖皇帝反目成仇的。

四爺用著魚湯,李德全捧著菜碗放到一邊,他放下湯碗端過來,青椒表麵炒得略微焦糊,斑駁的焦糊點如同老虎的花紋,斑斑點點的色澤讓人食欲大增。用筷子夾一筷子菜碗裡的青椒,臉上滿是對美食的享受。

隨口說道:「汗阿瑪,您看,太~祖皇帝念著兄弟情分那。總歸是一家人。兒子要不要恢復多爾袞的鐵帽子王爵位?兒子記得,汗阿瑪提過。」

康熙確實提過,可他到底還是猶豫了。畢竟這是他父親,順治皇帝給多爾袞定的罪名。

「小子想說什麼?」康熙接過來李德全捧過來的小碗,用著小碗裡的八寶豆腐,白了四爺一眼。

「汗阿瑪,您看……」四爺用著炸虎皮青椒味道挺好,不油膩,咽下去後眉眼帶笑兒。「二哥又生了四個孩子了。兒子很高興替二哥養孩子,將來都當成兒子女兒給婚配。可,到底孩子需要接觸父親……兒子暫時不封賞兄弟們,二哥……總不能老圈禁著。」

「……朕就知道你鬼心眼兒多。」康熙嫌棄的表情。「你二嫂身體不好反正也不能出門,圈禁不圈禁關係不大,你二哥嘛,暫時就在鄭家莊呆著吧。倒是弘曣和弘皙幾個小子,看時機酌情放出來。長兄為父,他們阿瑪生孩子自己不養,當兄長的辦差賺銀子養。」

「兒子遵命。這道青椒氣味清香,口感鮮嫩綿而不爛。汗阿瑪您嘗嘗。」四爺用公筷給康熙夾了一筷子,放到菜碗裡。

「辣不辣?」康熙瞅著心動,但有點不敢吃。

「不辣。加了薑蒜蓉醬和豆豉醬,糖,有點甜。」

康熙瞅著這大辣椒,沒有見過的品種,試著用了一口,點點頭:「辣椒的做法越來越多了,品種也越來越多了,價格也比胡椒低,還能當一盤菜,秋冬天用著好。」

「都是汗阿瑪的仁慈,普及各種蔬菜。現在冬天飯桌上菜式越發豐富。這道燒鹿筋怎麼在這裡?李德全?」

這是雍親王府的家常菜式,鹿筋彈性十足,和雞湯一起烹製,味道十分鮮美。本來禦膳菜單上麵沒有的。這不四爺喜歡嗎?母後太上皇後疼兒子,就吩咐將兒子喜歡的菜式都加進來。

李德全忙諂媚地笑:「回皇上,是太上皇後知道您喜歡,要添加進禦膳菜單,特意囑咐膳房做的。其他皇上喜歡的菜式,常用的廚子,都安排進宮了。」

康熙冷哼一聲:「吃個菜,你皇額涅都想著。」

「這是汗阿瑪和兒子的福氣。」四爺細看桌子中央的那道燒鹿筋的金紅色澤,眉眼歡喜。「汗阿瑪,這道菜看顏色就知道燒的好,汗阿瑪您也嘗嘗。」

四爺拿身邊的一個空碗,用公筷給康熙夾燒鹿筋,微微起身捧給康熙。康熙的心氣兒順了,夾一筷子用著,果然味道挺好。燉的軟,老年人的牙口也能吃的正好。

父子兩個一邊用菜,一邊說著家常,外頭不遠處的絲竹聲配合著,融洽溫馨。

用飯散步,夜幕降臨、華燈初升。四爺實在是累了,加上今天五更天扌莫黑起來,更是困了,坐轎子護送康熙回去暢春園,自己去朗吟閣,用冷水洗臉強打精神,聽聽蘇培盛、蕭永藻等人的府邸宮裡事情匯報,處理這幾日積攢的折子政務。

左邊,靠牆黑漆描金山水紋多寶格櫃邊上,朱漆翹頭幾案上的九龍燈的橙黃燭火,照耀屋裡亮堂如同白晝,高高的兩疊奏折堆放在禦案上,影子宛若黑黑小山一般,秋天夜晚的風攜著菊花海棠的香氣,從半開的窗戶吹進來,吹動窗戶上的秋香紗微微作響,好似在提醒禦案後的人不要妄圖愚公移山。

移山·四爺端坐在禦案後,批復完一本折子,合上,放在長桌邊上,……不一會兒兩個小山移動到禦案兩邊。等他拿起來最後一本,十頁紙有點長,他一挑眉,手中毛筆放在瑪瑙胖虎筆架上,長腿交疊,身體微微後仰懶散地坐在黑漆描金三彎腿樹根椅中,一手撐著臉,一手閒散地翻閱這花團錦簇、廢話·恭維話連篇的折子。

身置明暗交接處。左側處照過來的光,要他人棱角分明的下顎線處投落淡淡陰影。今天的折子完成了,四爺一臉放鬆。金黃色鏤空雕花蘇繡椅披從椅背到椅座、馬蹄足椅腿直垂地麵,厚厚軟軟的觸感包裹,要四爺姿態越發憊懶。

看完了整個折子,提起來毛筆卻沒書寫,右手搭在膝蓋上,輕輕敲動,深黑的眸子盯著十頁紙上四百字中重點的一行字句:「臣陳夢雷忠心告發,誠親王曾經連續幾年,在家裡以『儲君』自居……」

沿著長廊走過來的胤祥,望著窗戶上映照出來的高大剪影,微微一笑。走到門檻邊站著看著,對著四哥專心看折子的側臉,微微出神。他一身藏青色朝服,身姿挺拔;頭上的紅纓頂戴映襯微紅的麵堂,精神抖擻。他自從出來宗人府,雖然勞累疲憊,但精神頭明顯好了很多。

好的要四爺一抬眼,看得瞬間眉眼一起笑出來。

十三弟,頗有當年伏虎少年的風采。

四爺放下毛筆,上輩子十三弟形銷骨立兩鬢斑白的樣子一閃而過。他閉上眼,壓抑住那股情緒。

「十三弟這麼晚來,有事情?」嗓音低低沉沉,含著冷意。

「皇上,今天您大好日子,怎麼沒有早點休息?臣在門口遇到弘暉說起來皇上,他抓耳撓腮地要來勸說皇上休息那。」說著話,胤祥抬腳跨過門檻行禮。

「坐下來說話。」

「謝皇上。」

胤祥起身,摘下來頭上的紅纓頂戴放在小幾上,在禦案下首一個紅綠相間的椅搭坐墩坐了半個屁股,眼巴巴地看著他四哥。看得四爺很不好意思地合上折子放回禦案,站起來伸個懶月要,高興道:「汗阿瑪答應了,明天發詔書,恢復多爾袞的鐵帽子王爵位。」

胤祥眼睛一亮:「這太好了。恢復了多爾袞的爵位,要天下人看皇家對功臣的寬仁大氣,更是要皇家人都有信心,自家和睦。對了,除了二哥,還有八哥十四弟。八哥十四弟在守皇陵,親信們都在等著活動那。要給他們吃一個希望丸,省的他們以為他們的主子要被殺頭了鬧騰起來。」

四爺點點頭,伸胳膊活動手腳。

隨即望著梅花窗外的花影重重,表情略復雜,語氣幽幽道:「汗阿瑪不同意放出來二哥,但同意了放出來弘皙、弘曣等侄子。不過也要等一等。」

「汗阿瑪有汗阿瑪的考慮。皇上您快洗漱睡覺吧。我來朗吟閣的路上遇到六哥,也是催著他趕緊休養身體。身體最重要。」

「胤祥,你怎麼變囉嗦了。」正在轉脖子的四爺不樂意了,故意板著了臉。卻又因為弟弟堅持恭敬的模樣,攤手無奈道:「好好好~~~去休息。本來還想看會兒書。」

四爺妥協地抬腳去書房後殿,邊走邊好奇道:「歐洲送來消息,荷蘭微生物學之父列文虎克逝世了。太醫院的葉桂剛觀察到單細胞生物滴蟲,列文虎克早了十年。他還是航海家和貿易富商,自傳書寫的好。」

胤祥安慰道:「皇上,您明兒看。這發明不分早晚,看進展和應用。我們一定能迎頭趕上。」

「要培養新人啊,劉聲芳、葉桂,都年邁了。太醫院那幫人……要他們開辦學院,他們都支支吾吾的,一份非要家傳收徒的架勢。如今我們大清的醫學院,還是當年周培公在盛京辦的最好,學術開明進取。」

「也是皇上當年的功勞。」

胤祥看著四哥修長的背影微微一笑,跟進寢室,指揮小太監伺候四哥脫衣摘帽洗漱沐浴,守著四哥睡著。掖掖被子瞧著他睡的沉,眉眼間盡是乏累,知道他今天累的狠了,很是心疼。等他戴好頂戴出來書房,和等候的弘暉說皇上睡下了。弘暉嘿嘿樂:「得虧是十三叔。就知道阿瑪會聽十三叔的。」

胤祥因為他鬼靈精怪的樣子直搖頭。與隆科多、阿爾靈阿、十七弟胤禮、弘暉侄子等人安排好宮裡、雍親王府府邸、暢春園、朗吟閣的夜裡侍衛值班,他趁著月色星光,領著侍衛們打馬連夜跑去皇陵。

孝陵位於昌瑞山的主峰下,距離京城大約250裡路,胤祥打馬來到的時候已經天快亮了,他先去給孝莊文皇後的陵寢磕頭上香,再去先皇的陵寢上香,最後來到孝惠章皇後的孝東陵。

皇太後並沒有和先皇合葬,而是單獨一個皇後陵墓。

因為太皇太後的葬禮開啟了帝後不合葬的先例,在皇太後提出來,康熙給皇太後修建陵墓的時候,大臣們縱然反對,也捏鼻子認了——都是和胤祥一樣多少知道先皇和皇太後的糾葛,下輩子就不要再在一起了吧。

胤祥在寶塔裡對著皇太後的靈位默默地三跪九叩,不知不覺的淚流滿麵。

「皇祖母,胤祥來看您了。」

胤祥插香在香爐裡,聞著沉香裊裊,淚流不止。

「皇祖母,您要汗阿瑪做太上皇,汗阿瑪做到了。四哥今天登基了。汗阿瑪說,等四哥冊封四嫂做皇後,就領著兩位皇母,和四嫂,前來祭祀孝陵,來看您老人家。皇祖母,您疼愛四哥,求您在天有靈。保佑我們一家人平安健康,保佑四哥一切順利。」

胤祥退到跪墊後麵,哭著,再次三跪九叩,虔誠、真摯。

他哭個不停,一步三回頭地離開皇太後的陵寢,漫步皇陵聽著鬆林濤濤,大雁南飛,感受秋日破曉時分的寒氣逼人,霧氣朦朧,又笑了出來,哭哭笑笑的不能自己。

皇位順利交接,老父親還活著,胤祥很是感激上蒼,感激祖先們,感激皇太後。盡管有波折重重,可今天一切落定,四哥還能去找汗阿瑪蹭飯,他很是滿足了。

他出來陵寢區域,趕去皇陵外圍的守陵村。

深秋霧濃,一隊人馬在平整的黃土驛道上快速出現。沿燕山綿延東西數百裡的山嶺都被蒙在似冰似霾的晨霧裡,被霧氣浸得黑沉沉的城門和城牆上鋸齒樣的堞雉巍然兀立著,靜默地展露它帶著皇陵威壓的崢嶸,沉默地望著這隊人馬。幾十名護衛軍士都是一色新的夾袍夾褂,穿著藏青色披風,黑色牛皮靴子踩在泥沙道上,發出咯咕咯咕的響聲。看來他們都是受過嚴格訓練的,前後五步一個人護著總兵官緩緩而行,連腳步都像操演似的踩著一個節拍,目不斜視地按著月要刀。

出來城門迎接胤祥的是「善捕營」馬陵峪總兵範時繹。這是個四十五六歲的中年漢子,四方略胖臉,平平的兩道一字眉像是用毛筆畫出來的,透著冷峻和傲岸。露在披風外粗黑的辮子直垂到月要間,慢慢地擺動著。朝廷三品大員,滿可以坐大轎的,也許是差事緊要,也許要給自己帶的兵作表率,除了頂戴上飾藍寶石,繡豹子武官補服外,其餘與兵士一模一樣。他領著將士幾步小跑到胤祥的侍衛麵前,啪啪地打著馬蹄袖打千兒:「給十三爺請安。」

「原來是老範呀,起來。」

胤祥從馬上翻身下來,一夜奔波加上熬夜,要他的眼珠子疲憊且布滿紅血絲,雙手扶起來範時繹,打量周圍的環境,笑問道:「這裡一切順利嗎?」

「回十三爺,一切順利。十三爺您請先用點膳食,奴才和你一一匯報。」範時繹很是熱情地鞠躬彎月要,胤祥豪爽笑著,打頭進來城門朝裡走,一邊走一邊打量這裡的街道房屋布局。

範時繹乃是之前老十四的親兵將軍,因為帶著老十四的賀禮參加康熙登基六十年慶典,賀禮是一塊隕石被罰,康熙仁慈沒定罪但職位都沒了。他目前的軍隊隸屬兵部和直隸總督雙重統轄,受新皇命令駐兵遵化守靈枯燥無聊,但他很是滿足了,對比以前的將軍殺氣,臉上多出來幾分吃好喝好心寬體胖的富態。

胤祥跟著他進來驛館四合院,一個小廝端著水盆,範時繹給十三爺卷起來袖子,伺候他洗臉淨手。胤祥人精神一點兒,用著鮮鹹正和口味的豆腐腦,聽著他講述守衛皇陵發生的事情,老八和老十四來到後的情況。

他記得,聽到汗阿瑪說「守皇陵」,被捆起來瘋瘋傻傻的老八,本來傻了被康熙嚇的不傻了。雙腿蹦著跳著撲到康熙跟前,伏地痛哭,雖然被堵著嘴,但他隱約聽懂了:「汗阿瑪饒命!汗阿瑪饒命!」

還有胤禵掙紮嘶吼著要留在暢春園,眼裡純然都是無法置信於康熙的命令。

範時繹口中的「八爺不思飲食、十四爺情緒激動……」,胤祥聽著,大約有幾分明白兩個兄弟的狀態。

等他在侍衛們的護送下,來到兩個兄弟居住的這棟四合院,還沒到門口就聽到裡頭的一聲嘶吼:「爺是太上皇的兒子,皇上的親弟弟,你們這些狗奴才膽敢給爺送上來這些豬食,爺一刀砍了你們的腦袋。滾!都去給爺買燒雞,爺要吃南城劉記的燒雞!」

接著就是一通拳打腳踢的亂,奴才們磕頭求饒的聲音,大門半開著,胤祥一撩袍子,直接跨過門檻,大步進來。

「八哥、十四弟。」胤祥喊了一聲,好似慢動作一般,所有人都停了下來,看了過來,靜止下來,變成一副泥胎塑像的畫兒。

胤祥緩步走到老十四的身邊,看清了他緊抿著唇,深重的呼吸,眼底的刻骨恨意,搖搖頭,微微一笑。胤禵實際隻比胤祥小半歲多,看著相貌比胤祥小三四歲,三十歲上下的青年,穿著玫瑰紫巴圖魯背心馬褂,裡套玄色高麗棉長袍,棱角分明的臉上胡子拉碴看起來幾天沒刮了,兩道濃重的劍眉微微揚起,緊繃著的雙唇旁嘴角微微下吊,仿佛隨時向人表示自己有權利肆意發泄怒火。

他見到了胤祥緩步進來,臉上肌肉抽動,卻故意直挺挺著月要背,就是不打千兒行禮。胤祥也沒在意他的態度。院子裡的侍衛太監跪的一地:「給十三爺請安。」胤祥虛抬手,喚道:「都起來。」

胤祥很有禮貌地,轉身給老八行弟弟的禮:「弟弟給八哥請安。」

站在月亮門上的老八呆呆地看著他,動動嘴唇,說不出來話。

老十四卻是驀然反應過來一般,大吼一聲:「你來做什麼?你不用假惺惺地行禮,你是不是還要我給你行禮?哈哈哈哈!我如今是守靈了,你馬上要做鐵帽子王爺了,還有什麼兄弟?該我們給親王爺行大禮,哈哈哈哈。」

那笑聲,肆意張狂恨意沖天,浸透著無助和淒涼。

胤祥自己起身,也沒轉身,也沒生氣:「十四弟,不管我們什麼爵位,在什麼地方,我們都是兄弟。」

「什麼兄弟!馬上新皇是『胤』,我們都不是『胤』了,還兄弟嗎!」胤禵好似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這句話,盯著胤祥的背影的眼珠子紅紅的,牙關緊咬臉上肌肉緊繃,身體似乎是承受不住這般恨意,微微地顫抖。

「怎麼,十四弟不認哥哥弟弟們嗎?兄弟不兄弟的,看一個名字嗎?就算不是『胤』字輩兒,也是兄弟。至於改名字的事情,這乃是天經地義。隻是我們皇上仁慈,有言,汗阿瑪尚在,這是兄弟們的莫大福氣,是皇叔,也是皇子。因此還都是『胤』字輩兒。這是我們做兄弟的莫大榮譽,要感激皇上。」

胤祥的話鏗鏘有力,他是真心覺得他四哥做的仁義,真心感激。但是老十四卻覺得這是施舍,這要他更覺得屈辱。老十四死死地盯著胤祥的背影,呼吸越發粗重,他的雙手握成拳頭,還不停地顫抖。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復雜心情,發現老十三不反駁他,不搭理他,他更憤怒了,望著老十三抬腳走向老八的背影,他隻覺得連老十三也看不起他,恨得牙齒咬著嘴唇出血也沒發覺。

曾經一樣的天家子孫,一個風光無限,一個階下囚;一個牢裡,一個牢外。

老八麵對越來越近的老十三,眼珠子一動不動,人宛若呼吸都不會了,呆呆站著。

胤祥走近,距離他兩步遠的地方停下,肅容問道:「八哥,八嫂病了。侄子侄女也病了。弟弟昨天去看望八嫂,八嫂說:『十三弟,如果你見到你八哥,你幫我問問他,為什麼?』弟弟不懂八嫂問的是什麼,想必八哥知道。」

老八渾身一顫,堪堪靠著月亮門牆站穩身體,剎那間臉白的像紙。胤祥這才注意到,老八臉上骨骼突出,以往合身的衣服在晨霧微風裡空空盪盪,越發顯得他瘦骨嶙嶙。

胤祥安靜地等候。

老八嘴唇哆嗦說不出來。

身後的胤禵卻是仰天大笑,極盡諷刺:「還有為什麼?哈哈哈哈!為了那把龍椅啊!哈哈哈,我們八哥為了那把龍椅,要殺汗阿瑪,要殺四哥,哈哈哈哈!八嫂怎麼可能想到枕邊人這麼狠心那?荒唐!荒唐!實在是千古未有之荒唐!」

老八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嗽的心肝肺都出來,心血都出來,染紅了他的下巴,染紅了他捂著月匈口的手,月白色的長袍衣襟。要他身體晃盪,站立不穩。

胤祥上前兩步,扶著他,嘆氣道:「八哥,你請保重身體,按時飲食。八嫂和侄子侄女,你都不用擔心。」

老八的眼淚汩汩而出,一張嘴想要說什麼,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咳的呼吸不暢,臉憋的通紅。

胤祥看著他這淒慘病弱模樣,再大的仇恨,也要消散了。伸手拍拍老八的後背,要他緩過來這口氣。

身後,老十四還在狂笑著:「八哥你本事大啊,八哥你要殺老十三,你還要殺汗阿瑪和四哥,哈哈哈哈!」

伴隨著老十四充滿恨意的狂笑聲,老八一口鮮血噴湧而出,整個人宛若深秋的一隻蚱蜢瑟瑟發抖。

胤祥眉心一皺,看著手上沾染的血跡,扶著他蹣跚著走回去書房榻上,脫靴子躺好、蓋好被子,接過來範時繹手裡的熱毛巾擦臉,餵粥,餵藥。

全程,老八都是瑟瑟發抖的,在被子裡也抖著,好似驚恐到了極點,身體有了自主反應一般地抖著。一直到一碗藥下去,藥力上來,他崩潰的精神緩和,腦袋昏昏沉沉的欲睡,整個人才是安靜下來。

「十三弟,謝謝你來看望。」聲音有氣無力。

「八哥,弟弟來是應該的。兄弟們都擔心你和十四弟那。」胤祥說的大實話。

「……」

老八艱難地搖搖頭,他壓根不信有哪個兄弟還會擔心自己,或者說,還有精神擔心自己。可能有人擔心老十四,是真的吧,畢竟德妃變成太上皇後了。

康熙在,她不敢說出類似「欽命吾子繼承大統,實非吾夢想所期。」或者「我不想當這個皇太後,我跟先帝感情太深了,我想追隨先帝而去,我去殉葬行不行?」「你不要來請安,先皇駕崩,我很傷心,我看著你穿著皇帝服飾就不舒服。」……的話。也不會有上輩子不肯搬宮,不肯接受皇太後的封號,不承認老四做皇帝,任由宜太妃走在她這個皇太後的前麵不下轎子不行禮,……。

可她惦記老十四,哭求雍正和老六胤祚,還是敢的。

可是不管德妃怎麼作,終究是生母。不管雍正對德妃什麼心情,孝道總要有的。這輩子,德妃作為太上皇後的生活必然是更好的。可是他的母親良妃那?

老八苦笑:「十三弟,我第一次意識到,母親活著受罪,是我更大的不孝。」

上輩子良妃因為自己被康熙大罵自絕身亡。這輩子,良妃因為自己刺殺康熙和雍正,會怎麼樣那?其他妃嬪們、下人們會怎麼貶斥責罵她那?或者,她還不如早早去世,不用活著承受這般煎熬。

胤祥坐在範時繹搬來的繡墩上,扌莫一把被子雖然不是家常的錦繡,卻也是很好的料子柔軟舒服,稍稍放心。胤祥在床頭櫃上取下來一個蜜餞罐子,撿出來一顆給他含在嘴裡,再給他用毛巾擦擦嘴角的藥汁,卻是堅定地搖頭:「良母妃那裡,你也盡管放心。太上皇後關照那,生活如常。當然,擔心你是必然的。」

這裡的太上皇後是母上太上皇後,佟佳氏。反應過來的老八胤禩驀然淚流滿臉。

這次是感動的淚水。

皇貴妃活著,做了皇後,做了太上皇後,有她在,好歹康熙的妃嬪們有個主子,不會先亂了,或者先因為兒子們之間的事情,爭鬥、內鬥起來。

胤禩嗚嗚地哭著,哭濕了被子角,哭濕了胤祥的手,苦苦的淚水流到臉頰,流到下巴,流到脖子裡,再回流到胤禩的心裡,一顆心也是流淚不止。

「十三弟,我一輩子當了個賢王,但罪過好像比後世奸臣還重,實則還不如當一個大奸大惡的皇子,人生真沒有意思……」胤禩滿心的荒涼,兩輩子,他都毀在這份「名聲」上。他淚光裡的目光,空虛迷茫。

胤祥心裡一嘆,同情之意宛若晨霧般無聲無息浸染書房。

「八哥,……『賢』之一字,乃是皇帝稱贊臣工、男子稱贊女子,從來都是居高臨下,你到如今,……你還不明白嗎?」

自古以來,世人稱呼皇帝是「聖明英武」,稱贊皇子們是「龍行虎步」。皇帝稱贊大臣們「賢臣良將」,男子稱贊女子「賢惠」……哪有天家皇子,當主子當皇帝的人,需要「賢良」的名頭?宋朝的八賢王賢良,因為是他皇叔,他是臣,他不是皇啊。

胤禩無聲無息地哭著,哭得要胤祥心碎。

「……四哥總是說我笨,大哥總說我作為皇子,連狼嚎都不會。時至今日,我才知道,我是真的笨。我從根子上,就是錯了,錯的離譜,錯的荒唐。」

範時繹一進來,聽得心驚肉跳,取過來用過的毛巾在臉盆熱水裡再一次絞著,彎月要雙手捧上來。胤祥看一眼這個老滑頭,接了仔細給老八擦眼淚,麵對這一度要自己恨之入骨的八哥,毫無生誌,奄奄一息的模樣,不由地心軟了又軟。

「八哥,我在外頭辦差,感觸最多的是,能力高做事用心、身份中等甚至被打壓到底層的人,都是真君子耿直好人,都是誠摯的道德楷模。八哥你一貫沒有深入民間,你不知道,這才是真正的人間法則。……」

世人大多是偽君子披著一層「賢良」的皮,是為了獲得利益,為了朝上爬。而你已經是主子皇子了,你自降身份要一個「賢良」的名聲做什麼那?更何況,你也隻是一個自私的人罷了。你不是真正的好人,自私的真性情壓抑的久了,最後爆發出來承受不住反噬粉碎的是你自己呀。

八爺扯著嘴角,想回應一二,似乎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恍惚間,前後兩輩子,都是虛度,都是傻乎乎的活該。

良久,良久,牆上自鳴鍾的滴答聲中,老十四進來,範時繹送上來三杯茶在小桌上,領著下人們退下。

老十四看著叛徒範時繹的背影,紅紅好似要吃人。

老八微微睜開眼睛,被子裡的右手伸出來,握住胤祥的手。看一眼老十四發狠的模樣,不著痕跡地冷冷一笑。

胤祥感受到老八的握手求饒,看著老八要說話的樣子,眉心一皺,卻又因為他眼裡的哀哀祈求,輕嘆口氣妥協。

胤禩因為胤祥的表態,心氣兒一鬆,眼裡濕潤。他無力地喘口氣,麵對望著自己一身恨意的胤禵,一開口,似乎是真誠勸諫的語氣:

「老十三呀,十年不見,你成長了太多,多的我都不敢看你了。這人間,最歹毒的贊美就是,把窮人的艱辛和苦難當作勤勞和樸素的勵誌楷模故事,來愚弄和感動窮人。」

「我至今才明白,這世間更歹毒的贊美是,把富人的成功當作勵誌故事,要窮人認為,貧窮是他自己的原因,是活該。……」

範時繹接過來侍衛手裡的托盤進來擺好點心碟,恨不得化身成空氣,輕手輕腳地退出去,關上了書房的門,守在門口,仰望頭頂的藍天白雲。胤祥起身,坐到小桌邊,眉眼低垂,目光看著官窯青花石榴茶杯裡紅艷的普洱茶湯。

老八斜眼看老十四,因為他眼底明顯露出來的恨意,深深用力地呼吸一口,居然是開心地笑了出來。

「名聲道德……這兩道枷鎖,明明是鎖下麵人的,我卻自己給自己套上……。可,可是……可是,老十四,八哥活到如今,有一點點明白。可是你呀,你呀還是不明白呀。你有今日,你怨恨我沒有告訴你汗阿瑪傳位給四哥?怨恨我要你動手?你真是……你自己內心深處壓抑多年的最大**一朝爆發,你卻怨恨我勾引出來你的**?嗬嗬!」

胤禩陰冷地笑著,笑著老十四的虛偽和懦弱。

「你也隻是一個,披著『兄友弟恭、孝順』的皮的,完全自私的人罷了。人要裝模作樣,但人不能太裝,至少有點兒真心。人做錯了事要挨打,挨打要立正。」

老十四胤禵冷冷森森地看著老八,如果眼光能殺人,那胤禵一定是殺了胤禩無數次。

胤禩看一眼專心品茶的老十三,稍稍放了放心,麵對胤禵卻是笑的越發開心,這開心,是那麼的天真無邪卻又刺眼。

「十四弟,人人都罵當年李成梁養大了太~祖皇帝,你怎麼看?明朝打下來遼東後,一直用分化、拉攏、打壓重重手段製衡關外各方勢力,為什麼太~祖皇帝能在夾縫中脫穎而出站穩腳跟?」

胤禵牙關要緊,隻死死地盯著胤禩。

李成梁,後明時期的遼東總兵,由於家境貧困,他在40歲才在別人的資助下世襲得來一個參將職位,之後,憑借出色的軍事才能平步青雲,躋身權臣行列。

李成梁不光是有能力做官的,還能玩得轉財力。在他任職期間,在朝廷,李成梁戰功赫赫,每立戰功,自己和周圍人都有獎勵,甚至朝廷五府六部都有獎賞,假的真的無所謂,反正有戰報大家就有獎金。

於是,李成梁的同事下屬們沒事就在門外瞭望,今天李科長的戰功咋還沒來,等著獎金下班買菜呢。

如有言官打李總兵的小報告就會先被同事下屬們群毆。小子,想斷我們財路?

所以,李總兵到了晚年開始懶散怠工,甚至瞞報謊報軍情也就不足為奇,隨便拿個發~票就能到財務報銷,朝廷這個大單位已經黑白不分了。

再說關外,李總兵更牛,牛到有生殺大權。

李總兵的原則就是誰強大了就揍誰,誰成為了大明的威脅就砍誰。還聯合其他部落一起砍,誰不砍就連誰一起砍。

隻有一個特例,努爾哈赤在起兵初期,大殺四方征討各部,卻相安無事。很顯然離不開李成梁的支持和縱容。其實也不是特例,努爾哈赤剛起兵時候,勢力低微,他自己都不信自己能建國後金統一女真,李成梁和所有人一樣,都想不到。

但是,支持和縱容,也是事實。

為什麼會這樣?

原因有兩個。

1李成梁與努爾哈赤的特殊關係。2李成梁別出心裁的私心。

女真三大部,海西女真、野人女真、建州女真。努爾哈赤的家族,乃是大明關外女真部落建州左衛世襲首領。有一個說法是,他祖上其實是蒙古部落酋長,當年明朝建國在關外實行羈縻分化政策,還要蒙古人做女真人部落首領:自唐宋元以來,各族人之間來往交流。明朝有不少蒙古將軍,蒙古有不少漢家文臣,是常態。明朝是要蒙古女真兩方互相監視。

努爾哈赤的爹塔克世、爺爺覺昌安,都是李成梁在建州的「帶路黨」。此前,建州但凡有人作亂,覺昌安父子都會暗中與大明官員往來,密報叛軍的侵掠動向。所以,一旦明軍要動兵,也會事先告知覺昌安父子,讓他離開戰亂地點,躲過劫難。

但在萬歷十一年這一回,覺昌安和塔克世再度出馬,勸降叛明的親家,建州右衛首領阿台之際,卻未能成功脫離險境,而是在混亂中,被展開大屠殺的明軍當作叛亂分子一起殺死。

顯然,按照這些史料的說法,李成梁,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對他有一些抱歉之意。也因為這份歉意,他對努爾哈赤頗為照顧。而另一原因是,李成梁要借機拉攏他這個建州左衛的繼承人。李成梁也是梟雄。在戰爭混亂中生死危機的努爾哈赤,麵對父親祖父姥爺舅舅生死不明的情況下,冒死沖到李成梁的馬前抱住馬腿,求李成梁救命,其膽識,要他認可。

因這次大屠殺,努爾哈赤作為戰俘,在戰俘營給李成梁打仗。因作戰英勇做了李成梁的親兵,再因為李成梁要殺他,逃回建州。李成梁不光沒追殺,努爾哈赤要求歸還父親祖父屍體等等,李成梁答應,親自上折子和朝廷求情。

到了萬歷十四年,明朝還「每年與努爾哈赤銀八百兩、蟒緞十五匹,以了其事」。當然,李成梁此時對努爾哈赤的青睞,並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努爾哈赤不光勢力低微,確實很忠順於明朝,繼承父祖事業,繼續做著明朝的「帶路黨」。譬如在萬歷十六年,他收攏了蘇完瓜爾佳部索爾果、董鄂部何和禮、雅爾古部扈爾漢三部落,勢力變大一點兒,但萬歷十七年,他就殺了入邊搶掠的女真酋長克五十,向明邊吏獻上首級報功。

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萬歷十七年,明朝授予了努爾哈赤都督僉事的職銜。

但是,他們都忽視了,努爾哈赤心裡積壓的,對大明朝廷的不滿。當時得知父親祖父都被殺,努爾哈赤悲痛不已。後來從李成梁府上逃跑後繼承建州左衛,李成梁為了安慰努爾哈赤,同時也為了拉攏他,承認此事純屬意外,並向明廷奏報。最終,努爾哈赤獲得30匹良馬的賠償,另外,還讓他他承襲了建州都指揮使的職位。

盡管得到了明廷的安撫,但對於努爾哈赤本人來說,一方麵,部落隨著祖父和父親的去世更加衰落;另一方麵,如果仇恨不報,族人也會嘲笑和輕視他,更不要說他真正地繼承收復部落將士了。

努爾哈赤深知明軍兵強馬壯,他不敢與李成梁對抗,隻好一再和明軍交涉,要求把圖倫城城主尼堪外蘭交給他,以平復族人的仇恨。

大明朝廷根本不將他一個小小的建州左衛毛頭小子看在眼裡。關於萬歷佬,努爾哈赤同學征討統一女真過程中,一直消極罷課的萬老師並不十分清楚,甚至不知道這個他眼中的野蠻韃子具體乾什麼工作的。

滿朝文武都認為努爾哈赤是無理取鬧,不僅回絕了他,還表示要扶持尼堪外蘭做建州國王,繼續分化打壓女真各部落。這下,許多小部落紛紛歸順尼堪外蘭,就連努爾哈赤的親戚族人,也謀劃著提努爾哈赤的人頭去歸降尼堪外蘭。

努爾哈赤在忍。勢單力薄,乾脆就使勁抱住李成梁的馬腿,發揮打仗天賦幫助李成梁鞏固遼東勢力,鞍前馬後端茶倒水地伺候:李成梁要戰功,他就打下來戰功獻給李成梁;李成梁為了防備朝廷要玩養寇自重,故意放跑敵人、虛報戰功、將關外各族人當成人頭大禮包、殺良冒功等等,凡是不好動手的髒汙一麵他來動手;李成梁要賄賂朝廷閣老文官需要財物,他就送上毛皮人參良駒寶馬等等貴重禮物……要李成梁將他當乾兒子疼著。

深秋南飛的大雁在頭頂上「嘎嘎」叫著。胤禩的語氣很慢,除了幾聲病弱的咳嗽,慢的好似在講一個久遠的故事,好似老人在頑皮孫子的床頭講睡前小故事。東方太陽升起來,濃重的晨霧變淡,剛睡醒的慵懶太陽光漸漸突破晨霧,緩緩照射進屋子,照在三兄弟的身上。

胤禩虛弱地看著胤禵,蒼白的臉上露出來一絲絲笑,那笑兒,在瘦弱的臉上展開道道皺紋,在陽光下格外清晰。胤祥看著,方發覺,短短幾日,八哥老了很多。

胤祥慢慢地品著手中的一杯茶,人歪在躺椅上似乎是閉目養神。

胤禩發覺胤祥還是任由他說話,對靠在門框上的胤禵冷笑:

「大明人都說李成梁養大了太~祖皇帝的勢力。其實呀,這個『養』字,有個說法。在初期,養出來太~祖皇帝的勢力是一方麵,養出來太~祖皇帝的戰爭謀略,對權利爭鬥客觀規律的認知,是另外一方麵。十四弟,你輸了,我輸了,我們都輸給四哥,就輸在這個方麵,你至今,還是一點不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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