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第 178 章陽了後一起注意休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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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這才是真驚訝,睜開眼睛,莫名地看著餑餑:「此話從何而起?」

「我雖然讀書不多,但這些年跟著四爺,也多少知道一點兒,也親眼見過一些。君臣,兄弟,父子……說句不好聽的,就是民間,兩個兄弟、兩個鄰居為了爭一點子家產,一間屋子,一兩銀子,打的頭破血流的,多的是。四爺,十三爺對您是真心的。這樣的好兄弟,普天之下,有幾個?更何況皇家?他昨晚上送您出來宗人府,您拉著他的手不放,他狠心掰開您的手,想哭都沒有眼淚的樣子,等你的轎子離開,我看見他痛苦得臉形都扭曲了,我忍不住別轉臉,抽抽咽咽掩麵替他哭了一場。四爺,我知道做大事的,對有才之人,一邊忌憚一邊用,一邊防備利用一邊要滅殺,狡兔死鳥弓藏,四爺……我們生死無所謂,但十三爺是好的。您要留著十三爺在您身邊,您,太孤單了。」

四爺頭昏腦漲地聽了一大串肺腑之言,他的心幾乎要碎了。可是,他畢竟還沒有失去理智。名單涉及軍中的事情,必須要絕對機密,稍有不慎,就會招來殺身之禍。可他感受手中紙張上人體的溫度,有胤祥的,有餑餑的,豈能不動容?懷裡的小花貓感受到他的情緒變化,沖他著急地「喵喵」叫。四爺抱著貓兒揉脖子,安撫貓兒。

「這件事,爺知道了,暫時不要行動。」

「好。」

「他是爺的十三弟。永遠是。」

「好!」

「爺此刻說的話,餑餑,你要信。有關於你們的未來,爺都會有安排。」

「爺說的這話,我都信。隻是要人聽著心酸。我現在什麼都不想,隻想爺好好的,順順利利的。可我擔心,有些話,我現在不說,以後沒有機會了。爺打算怎麼安置我那?指婚嫁人?坐地招婿立女戶?暗處做事的人基本都是被滅口的命運,要不就是前朝錦衣衛承擔罵名遺臭萬年。……爺,是不是,男人就喜歡笨笨柔弱的女人?女人就不該長驕傲的刺?」

這都是什麼?

四爺哭笑不得。

餑餑卻是說到了傷心處,低著頭,大顆大顆的淚珠子吧嗒吧嗒地掉在腳邊的青色地磚上,很快暈染開來一片片水跡。頭上一根閃耀的累絲鑲寶花蕾金簪盤住滿頭黑絲,頂端的紅寶石瑩潤生光,映襯她淚水模糊的臉,越發凸顯蒼白。小花貓跳下膝蓋,嗅著鼻子聞著地磚上的淚水,「喵喵」地叫喚。

四爺看著,不知道怎麼的,樂得笑了出來。

「餑餑,爺身為男子,怎麼不知道男子就喜歡笨笨柔弱的女人?什麼錦衣衛遺臭萬年被滅口?你們是爺的粘杆處,光明正大。胡思亂想什麼?去賬房領一些食材給你們十三爺送去,還有安神湯的方子,他估計是睡眠不好,要他切記安心養著。對了,再將武英殿新出的幾本書,給他送去。」

餑餑聽到他的笑聲了,猛地一抬頭,鼓起勇氣倔強地瞪視一眼,聽到他說十三爺失眠的毛病,含著淚的目光凝注他的眼睛,驀然鼓著臉一跺腳賭氣地應著:「知道了!」一邊擦眼淚,一邊重重跺著腳走了。

四爺:「……」

餑餑氣勢洶洶地在出門口的時候,還白眼哼了一聲:「看什麼看!」那凶的。

四爺一抬眼,看見鄔思道轉著輪椅,笑著轉到近前。鄔思道一臉神秘地笑:「四爺,鄔某今天可沒招惹餑餑姑娘。」

「爺也沒招惹,還安慰保證了一陣子。」四爺一攤手,無奈,抱著跳上膝蓋「喵喵」叫的小花貓兒:「鄔先生來的正好,我們來下棋。」

鄔思道:「……」

「這次,爺用白子,你不用先讓著爺三個子。」四爺果然是興致勃勃的樣子,將手中紙條塞到荷包裡,轉臉就吩咐門口探頭的小廝大海:「擺棋子,用那副白玉和墨玉的。」鄔思道一抹臉,四爺的棋子寶貝程度和他的臭棋簍子程度成強烈對比,他就不明白,四爺這樣的聰明人,怎麼就不會下棋那?怎麼偏就喜歡拉著人下棋那?

六爺胤祚走進來,一眼看見兩個人下棋的模樣。四哥沉穩鄭重,都是假把式。鄔先生認真嚴肅,臉上每一個毛孔都在琢磨怎麼讓棋,還不要四哥發覺。頓時無聲地笑了開來。

弘暉熱熱鬧鬧互相走禮一個月的大婚過去,下一個就是弘時大婚了。要娶兒媳婦的胤祚很是高興,看四哥謹慎端正地一步一步下著奇臭無比的棋子,也沒有急得跳腳,而是看得津津有味。

四爺一見,更是備受鼓勵的自我感覺良好,一盤結束拉著鄔思道再下一盤。

自覺這比謀劃四爺當皇帝還愁的掉頭發的鄔先生:「……」見四爺如此好心情,也笑哈哈地舍命陪著。

一盤棋從春天下到夏天。服飾換了夏天的輕、薄、色彩鮮艷。

炎熱的夏天裡,弘時、弘暖、弘暻、弘曈、弘暾,伴隨著皇孫們一場場婚禮,康熙六十一年愉快地過去大半。因為皇孫們接連大婚,各地方各國前來參加婚宴的人絡繹不絕,湊熱鬧的流水宴壽宴都跟風,四九城每天都是喜氣洋洋,成過親的人都說和自己當年成親一樣喜慶。沒成親的人都滿心期待屬於自己的這一天的到來。

康熙最高興,每天都笑口常開頗有返老還童的架勢,老人家經常在瀛台宴請各國使節各地方王公,那個叫顯擺!每次看到孫子們領著孫媳婦給自己行禮,那就大手一揮:「賞。」將自己收藏的金銀玉器瓷器等等禮物,散財童子地散出去。

還要帶著皇太後去承德避暑,咳咳,實際就是去蒙古王公們麵前顯擺顯擺。

皇太後也想去見見娘家人,領著孫媳婦們和娘家人互相認識認識。可她心裡卻是怎麼也不肯去,一拖二拖的,就熱病了,病了更不想去,每次兒孫們來看望,隻是目光依戀地看著守在床前的兒孫們。

這位來自大草原的博爾濟吉特氏女子,她怎麼可能不想去看看大草原?可她擔心啊,她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如今一直堅持著,就是因為弘暉福晉有孕了,她怕自己一旦走了,弘暉福晉要參加喪禮,身體受不住,還想看一眼小娃娃。因此她更害怕,自己這一去,可能就回不來了。她想用最後的時光,多看看兒孫們。

可是皇太後因為四爺的勸說和保證,信心滿滿地去了大草原,安全回來後,卻終究是沒有撐住多久。

康熙帶著一家人去承德避暑,浩浩盪盪的隊伍,五代人。舉國上下,看著邸報,聽著康熙一家人一路上的故事,好似看到皇家後繼有人,大清再有百年昌盛和平的未來,人人都是滿臉自信蓬勃的笑兒。

老百姓期待皇家人丁興旺和睦團結,緊跟著卻是康熙剛回來北京不到兩個月,皇太後病重的消息。

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底,弘暉福晉安全生產,泄了一口氣的皇太後,昏迷三天醒來,回光返照地有了精神:「我想看看弘暉的小娃娃。」「老祖宗您等著弘暉。」跪在床前的弘暉大喊一聲,用他最快的速度沖回家抱來閨女。

四爺給皇太後戴上眼鏡,她極力睜開眼睛,看著麵容滾圓白胖的小嬰兒,躺在紅紅的繈褓裡安睡,好似是意識到抱著她的是她的阿瑪,身邊都是親人,紅紅的小嘴巴無意識地翕動著,睡顏滿足天真。皇太後含笑看著,恍惚間,好似看到長白山的天池水的純淨,看到無數蒙古女孩兒的出生,看到自己的童年,自己進宮的那天太陽光晴朗地落在臉上的燦爛。

她目光慈愛地看著小嬰兒,怎麼也看不夠。四爺給皇太後墊高枕頭,弘暉將繈褓送到她懷裡,她喜不自禁地用盡全力抱一抱。

孩子身上甜甜的奶香味鑽入鼻端,宛若初生的小苗兒嫩生生的小孩子呀。皇太後心滿意足地看向康熙:「皇帝,我今年八十二了。皇帝,我想給孩子叫八十二,將來告訴她,無論發生什麼,都好生活著,活得久了,總會有好運氣來。」

「……好。」站在床邊的康熙含淚答應著。

皇太後不舍地看一眼懷裡的孩子,遞給弘暉,抖著手,握住康熙的手,顫顫巍巍地放到四爺的手上,叮囑道:「老四呀,照顧好你阿瑪。」

「皇祖母您放心。」四爺望著皇太後的眼睛,用他前世今生幾百年做鬼的所有能力,肯定地承諾。

皇太後幸福地微笑。這一瞬間,好似看到她頑皮的老四坐上龍椅的畫麵,他一定是最俊的皇帝,比當年的先皇更俊俏。她又好似看到太皇太後和蘇茉兒嬤嬤站在雲霧裡,親切地笑著伸著雙臂來迎接她,還有先皇,先皇也來了,笑得好似當年第一次見麵那樣半親近半排斥,對她說道:「七十,將來你一定能超過你的祖母,活過七十。」

「我活了八十二呀。」皇太後很驕傲地說著。這一刻她心境澄明,宛若嬰兒般純淨,那渾濁的目光,竟然和弘暉懷裡睜開眼睛的小嬰兒一樣黑白分明、純淨無暇。

皇太後望著痛苦不堪的康熙說:「玄燁,太皇太後和蘇茉兒嬤嬤來接我了,你阿瑪也來接我了。你答應我的事情,要做到呀,要乖呀。」

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三十日,皇太後含笑而逝。

「皇額涅!」康熙的一聲嘶吼要四爺不忍心聽,滿大殿的嚎哭聲中,康熙撲上去搖著皇太後,宛若失去母親的狼崽子,一聲聲「皇額涅!皇額涅!」嘶啞悲傷,嗚咽不斷。「皇額涅,玄燁答應你,你起來,聽一聽。你起來,聽一聽,聽一聽玄燁說話……皇額涅……」

皇太後再也不能起來了。

八十二的高齡乃是喜喪。出身貴族一入宮就貴為皇後,卻沒有得到過先皇的一絲夫妻之情,卻憑借不那麼聰明的笨笨的堅持,在宮裡熬了下來,獲得康熙對她的孝順和尊重,有一家兒孫承歡膝下,得享天年。臨走,也是家人圍繞幸福美滿。康熙為表哀思,服衰割辮,所有大清人也都穿著頭頂縫紅線花的白麻孝衣,連著地上、屋頂的雪,紫禁城、四九城、乃至全大清中竟無一點亮色中,透著一點充滿希望和傳承的紅。

皇後因為操勞喪事病重不起,熬油地堅持著不咽下那口氣:如果她這個時候走了,皇上表哥該有多麼傷心啊。皇後沒想到,人生到這一日,她愛也好恨也好,還是掛念康熙。

皇太後的葬禮剛開始,康熙就躺下了,人事不知,水米不進,呼吸微弱的幾乎聽不見了。

繁瑣隆重,持續八個月之久的葬禮,皇子大臣們盡心操持喪事,輪流守著康熙。天下人都擔心康熙的身體,可是康熙的病情來勢洶洶,要太醫想瞞著也瞞不住。

心神恍惚,身體虛憊,參加葬禮儀式動轉需人扶持,舉兵艱難,健康狀況一天不如一天。伴隨著這些消息不斷傳出來,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有人擔心儲君沒定,有人趁機作亂。

tai灣淡水林亨、黃潛、鄭仕等復謀造反,達上千人聚黨謀豎旗起義,周邊島嶼部分勢力紛紛加入,tai灣總兵官藍廷珍遣兵鎮壓。康熙傷心生病之下氣怒,命令對tai灣嚴加管理,移民加劃旗而治,增設文官十人,澎湖等四衛所,加派旗兵四千人。

緊跟著,福州兵變的消息傳來,日本、西洋各國煽風點火,康熙顧念皇太後的喪禮不動血腥,相關人都下了大牢,卻是更嚇得各地方無人再作亂,要老百姓越發擔心他火氣發不出來的身體情況。

朝堂上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地方上瘋傳康熙今天駕崩,昨天駕崩,明天駕崩的,老百姓都哭了慌了,天天燒香拜佛求老天爺保佑康熙老佛爺。

這樣的形勢下,康熙還要隨時準備去參加葬禮,完成為人子的禮儀,最後的孝順,導致他哀傷過度,夜夜不能入睡。外頭傳開的消息是,他的身體怎麼用藥也不見效,疾病纏身,衰老體弱,頭暈,腿腫,右手失靈,麵部發白。從種種現象看,他得了目前醫術無法治療的重病。康熙六十二年的秋天來了,天氣轉涼落葉漸黃,也是豐收季節,皇太後的葬禮結束。

大學士等九卿科道官員趁機上疏,談到明年萬壽七旬大典,應慶賀典禮。康熙和往年一樣,不同意為他鋪張,沒有批準。

但他也好似知道了什麼,每天有時間就去看望病重的皇後,老兩口最開心的就是看著搖籃裡的八十二,八十二吐奶泡泡了,八十二揮舞小手自說自話啊啊啊……無不要他們驚奇不已開心大笑。

皇長子胤禔和皇十四子胤禵再再次請命回京,他答應了。「得知」皇十三子胤祥的「搜救」有了消息,甚為高興。

九月初七,病發,他從皇宮回駐暢春園。因為有病,不能親自行十五日南郊大祀禮,便命皇四子胤禛奉命代行主持十五日南郊大祀,四爺遵旨在齋宮致齋,不斷遣護衛、太監至暢春園向康熙請安,均傳諭旨說病情已有所好轉。不料初九清晨,康熙病情惡化,召集隆科多、蕭永藻、嵩祝等人,六部九卿三品以上文武官員、皇親勛貴、在京的封疆大吏。

就在京師盛傳「皇上是不是已經駕崩」的嚴峻時刻,就在眾大臣紛紛猜疑、驚慌不安的時刻,一乘乘捂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的綠呢小轎,被悄悄地抬進了暢春園,抬到了那塊園中禁地——無名居前。轎停了,抬轎的悄不言聲地退出去了。這時,轎簾一掀,隻見承德大營提督兼新任兵部尚書格斯泰從裡邊出來。

頭上隱隱有零星白發的格斯泰,穿著九蟒五爪的袍子,外頭套著黃馬褂,珊瑚頂子後還拖著一枝金翠交輝的孔雀翎,見了眾人,便笑道:「請吧!」因見有大臣要行參禮,又道:「主子在裡頭靜養,不要大呼小叫地行禮了!」

眾人傻子似的跟著格斯泰進來,更是吃了一驚,站在二門門口迎候的竟是早已遭遇申斥還鄉的方苞!隆科多張大了嘴,剛說了句「您不是——」方苞搖手製止了他。隆科多住了嘴,其他人驚疑不定地跟著進來,果見康熙穿一件醬色實地紗袍,頭上勒一條明黃抹額和衣臥在竹榻上閉目養神,滿屋書架插架,四角盤龍熏爐禦香裊裊,寂靜得一根針落地都聽得見。

眾人衣掌窸窸跪了下去,以頭碰地輕輕叩了三下,卻不敢言聲,悄悄打量康熙,越發瘦黃得沒有精神氣,滿臉溝壑般深重的皺紋一動不動,仿佛在向世人訴說這位皇帝一生的憂患和功業。

格斯泰又招呼一聲:「所有禦醫、太監,侍候皇上的人,一律退到院外。」看著宮人都退出去了,格斯泰還不放心,又在房內,房外親自檢查了一遍,向阿爾鬆阿交代了幾句,這才走到康熙的病榻旁,輕聲說道:「皇上,皇上,都來了。」

康熙喉結動了一下,睜開昏沉沉的眼直直地盯著眾人,最終視線落在隆科多身上,半晌,吃力地說道:「都起來,賜座,賞茶。」

眾人慢慢起身,斜虛著屁股坐了,隆科多溫聲說道:「幾天沒見皇上了,龍顏憔悴至此,真要奴才心疼。」說著,竟動了情,眼圈一紅。他動了真情,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格斯泰在旁皺眉道:「隆科多,你這都是些什麼話?」

「格斯泰,這是他的真情。朕喜歡聽。」康熙柔聲嘆息道:「你們天天喊『萬歲』,朕自己心裡有數。唉,…玄燁呀,你也有今日嗎……」幾句話說得其他人也落下淚來。唏噓良久,康熙又道:「但今日不是難過的時候,朕想趁著心裡清明,大事定下來——諸位都納悶今天為何叫你們來?」隆科多忙欠身答道:「奴才等不知。」「馬上就知道了。」康熙看了看格斯泰,說道:「你給他們宣詔。」

格斯泰躬身答應一聲南麵而立,待眾人都跪好,說道:「諸位請跪聽。這是聖上的遺詔!」

「嗻!」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格斯泰手捧聖旨,輕輕咳嗽一下:「隆科多、蕭永藻、嵩祝……奉旨向你等宣讀詔書:查逆臣隆科多、蕭永藻、嵩祝等人,黨附阿哥,密謀作亂,著即刻賜死。欽此。」

一聽這詔書,眾人嚇得魂飛天外。額涅/親娘呀!這,這,把我們傳到這裡,竟是要處死我們嗎?他們一起吭哧著說:「皇上,臣……知罪,謝恩……」

康熙瞟了一眼在下邊抖成一團的眾人,有的身體都癱軟了,有的一臉的汗,尤其隆科多老小子渾身劇烈顫抖都跪不住了,冷笑一聲說,「你們還有什麼可以申辯的嗎?」

隆科多磕頭出血,蕭永藻作為相臣顫聲說道:「皇上,奴才明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奴才不敢為自己辯解。奴才辦差不力,氣惱了皇上,罪當處死。」

康熙平靜地說:「嗯。還有一份呢。格斯泰,讀給他們聽聽。」

「嗻。」格斯泰從幾案上拿起另一份詔書,「諸位請聽仔細了:念諸位卿家忠心事君,辦差勤勉。著二品以下臣工各升一級。二品以上以原品晉升太子太保、南書房大臣之職。欽此。」

這份遺詔一讀,眾人可真傻眼了,齊齊喊著:「皇上,這,這是……」直挺挺跪著,竟忘了謝恩!

康熙聲音低沉,但卻十分清晰地說:「朕英雄一世,不想敗在兒子手裡,舐犢之情又在所難免,朕今天把生與死一齊賜給你們,你們要體諒朕的難處。這兩份詔書,都是朕的意願。你們若是能遵照朕的囑托,輔佐新君登基,那麼,第一份賜死的遺詔即可作廢,升官晉職,享受榮華;但如果你們奉職無狀,胡作非為,那麼,新君登基之日,也就是你的死期。今天,在朕的麵前,任何人都有這一生一死的兩份詔書,格斯泰也一樣。……朕,信重你們的忠心,所以才把這江山傳位、國家社稷的重任,托付給你們了!」

康熙說到這裡,早已老淚縱橫,氣喘不止了。格斯泰和眾人一邊磕頭,一邊同聲發誓:

「皇上,請放心。奴才等定不負皇上的重托,保新君登基,保大清的萬年江山!」

眾人心裡悲戚不已,皇上這番話,也許是他臨終前說得最多、最清楚的一段話了。康熙好似累及了,看向眾人一眼,視線再次落在隆科多身上。

隆科多感受康熙審視的目光,淚如泉湧,哽了一下,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康熙漠然地望著陰陽八卦的天井,眼前卻是生母臨終渙散的眼神,喟然道:「隆科多呀,這些年,不是你差使辦得不好,是朕有意壓著。一來你能歷練些事,二來朕也能看看你的品行器量。你是朕的表弟,骨肉至親,朕要謹慎再謹慎呀。」說著,已是老淚縱橫,隆科多已是哭倒在地下,其他人也自黯然神傷。

「朕今日說透這個,其實就是托付新皇。」康熙哽咽道:「將來不管官職高低,……你要記得,為人臣子的本分……」

說至此,隆科多已是伏地大慟,渾身抽搐著,顫抖著,一句話也回不出來。康熙拭淚道:「方才說的,是朕成全你。諸位卿家,你們都一樣。朕成全你們,你們也要成全朕,你們若能有始有終地做個忠良賢能的名臣,也就不枉了朕今日這番苦心了。」

在場的人再也忍不住痛哭出聲,隆科多哭得臉色黃中透白,康熙氣喘籲籲的,卻是最平靜的。交代了這些沒有被他貶降訓斥下大牢的大臣們,又秘密地安排了傳位詔書發布的程序之後,接著,他就揮退了眾人,命人去天壇召雍親王速歸;緊接著,宣見五歲以上的皇子們。

就這麼一會兒的時間差,隆科多用他最快的速度回到步軍統領衙門,早晨到現在隻吃了一點早膳,但他卻半點不餓。等了這麼多年這驟然來臨的一刻的重要性,火一樣焚燒著他,身負重任的滿腹的激動、興奮、喜悅,還帶著一絲悵惘和哀傷,全然無法解釋,無法平靜。眼睛冒火光地在簽押房裡踱了幾步,叫過心腹筆帖式來說道:「我寫份手諭,你這就發出去。」

「明白。」那筆帖式接了手諭,說道:「卑職這就去辦——請軍門示下,東直門原駐軍移防何處?」

「你告訴他們齊管帶!」隆科多冷冰冰說道:「不要驚動城裡百姓。後半夜帶東三門兵士進城,護衛我的中軍,所有調防軍隊,不得驚擾百姓!」

「嗻!」

那筆帖式答應一聲,還沒出門,便聽外頭有人稟:「豐台大營謝允進請見。」謝允進八爺門下,又是自己平級的帶兵將軍,平素極來往得稔熟的。但是,這個時候他也偷跑出來了?跑到自己這裡?隆科多略一沉吟,說道:「你等等——請謝提督!」

一時便聽靴子落在地磚上的槖槖聲,謝允進一身藏青色官服飄然而入。隆科多硬是擠著肌肉擠出來一抹笑道:「你是越活越瀟灑了!這五綹長髯真叫人羨煞,換了道裝,活脫一個莊子!」

「我是喜鵲登門,送喜事來喲!」謝允進嚴肅臉,進來入座。兩個人寒暄笑語幾句,隆科多便命人回避了,笑問:「皇上叫你來的?」謝允進端著茶碗沉吟片刻,說道:「是八爺。昨晚上我和八爺合計了一夜,叫我來問你個實底兒。」

隆科多佯裝一怔,說道:「有什麼合計的?上次你來,我不是已經說過,我忠心於皇上嗎?」

「我知道你忠心於皇位,很好。我隻是擔心八爺的安全。」謝允進溫文爾雅地起身來,邁著方步沉思著道:「豐台大營不在城內,九門提督卻管九城。到時候……,城裡所有親王、貝勒貝子府由你護持控製。所以八爺府的護衛重擔就要落在你老兄肩頭。豐台大營十三爺的部舊不少,如果我彈壓不住,恐怕還得動用你的人馬。」

隆科多鬆弛地向後一靠,矜持笑道:「謝老兄爽快人!我也直說了,我的兵不能出城。否則,城裡二十幾家王爺府就難以控製。就是八爺親自召見,我也隻能這樣說!」

「很好。」謝允進坐了回去。「八爺也慮到這裡。你既忠心皇上,萬一豐台兵變,怎麼辦?八爺叫我問問你。」隆科多微笑道:「不會有那種事。萬一出事,還有西山銳健營其他兩個大營呢!再說了,你沒看見,格斯泰的三萬大軍也在城外。且我今夜已下令,調我的中軍保護親王郡王貝勒們,隻要八爺在城裡,豐台鬧塌了天,我也保證八爺的安全。」說罷將手諭就桌上推給謝允進。

「雍親王府是重中之重的『保護』。」

謝允進看了看手諭。背著夏日灼熱的太陽光,他眼睛鬼火似的灼然生光:「你真是個角色!想要先監視了四爺府上。你放心,八爺說,隻要他登基,你是兵部尚書、領侍衛內大臣、顧命大臣和弘暝阿哥的嶽父!隆科多,八爺可隻有弘暝阿哥一個兒子!」

「兵部尚書、領侍衛內大臣、顧命大臣和弘暝阿哥的嶽父……八爺可隻有弘暝阿哥一個兒子……」不得不說,隆科多動心了。可他隨即幾乎笑出來。

這天下是愛新覺羅的,不是佟佳家的。八爺要做什麼?他時刻牢記父親臨終囑咐,佟佳家後麵兩代不能再出來皇後。八爺這樣討好,反而要他更看不起八爺了!這樣懦弱的八爺以為做皇帝了就能坐穩江山?他麵對謝允進得意又嫉妒的目光,硬生生地忍住了來自月匈腔的冷笑,霍地起身道:

「你稟八爺。八爺的承諾我記著那。現在我隻願皇上老佛爺健健康康的,足感滿足了!」送客出去,隆科多看了看案上兩封手諭,臉上露出一絲冷笑,大聲道:「來人!命令兒郎們全力保護雍親王府眾人安全。」

*

好好的秋高氣爽艷陽天突然陰陰愈沉,似乎是釀著一場極大的雨。不多一會兒,一道雷一道雷劈下來,天色黑的如同黑夜,明亮的閃電中,家家都是收拾衣服關窗戶的人。一道道天雷、瓢潑大雨,在怒號的北風中,把北京城攪成了一片混飩世界。老年人都說:「這是天在哭,康熙老佛爺要歸西了,普天之下要戴孝。」

暢春園的空地上,搭滿了帳篷,擠滿了六部官員和各省各地的督撫大員。皇子阿哥們的待遇要好一點,都聚在清溪書屋的偏殿,準備隨時聽候宣召。格斯泰、阿爾靈阿等人來去匆匆,無需明說,誰不明白呀。康熙晏駕,恐怕就在今天了。

八爺此時更是心中緊張。進暢春園之前,他已經完全安排好了。豐台駐軍統領謝允進,是他的心腹。謝允進這些年暗地裡擴軍,統領著三萬精兵,厲兵秣馬,整裝待發。隻要這裡一個消息傳過去,就能頃刻而至,把暢春園包圍起來。甚至汗阿瑪的密雲大營、通州大營,他都不怕。十四弟昨天已經到京了,去了西山大營聯係舊部,一定會被四哥安排的十七弟牽扯住。現在兄弟們中能左右局勢的,隻有混賬四哥一人,可是他這輩子一定不會犯上輩子的錯誤,隻要時機一到,豐台大軍開過來,先逮住混賬老四一刀宰了!格斯泰和宮中那幾千侍衛和綠營兵全都不在話下。不管皇父的遺詔怎麼寫,也隻能是一紙空文!

空中一道光閃閃的閃電對著人間劈頭蓋臉地打下來,他眯眼盯著,瘦削的臉上在閃電的光亮裡猙獰扭曲。後背上一場大病留下的後遺症隱隱作痛,好像一把小鋼刀沙沙地貼著骨頭刮過來掛過去,無休無止。越是提醒他曾經躺在床上被雍正餵藥「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無助!

我能做什麼計劃?又能是什麼計劃?

他隻雙拳握緊,修剪整齊的指甲穿透細嫩的掌心,刺破皮肉出了血,自己隻渾然不覺。須臾,他冷冷抬起手,漠然地看著手中的血,指甲上的血。

那一年,妻離子散、被圈禁,上了枷鎖的自己,一顆心也早已碎成輦粉,如同那顆被攥爛的薺菜,漫天漫地的四散開去,再回不成原形。

他微微冷笑出來,笑意似雪白犀利的電光,慢慢延上眼角。

四哥,你用孩子威脅我嗎?是,我是顧念孩子們!可是此時此刻,我不再顧忌我的孩子們了!我隻想和你拚命!

拚命!胤禩到了此刻,他終於承認,他也終於認清楚,他就是自私的人。他隻能顧得上自己的尊嚴和仇恨了!他隻想要皇位!

胤祉、胤祐、胤祚、胤禩、胤禟、胤誐、胤裪、胤禑……等皇阿哥都在偏殿焦急地踱步,見格斯泰進來,忙都站起身來。胤祉問道:「格斯泰,有旨意?」格斯泰眼睛在屋裡掃了一周,問道:「四爺呢?」胤祺笑道:「四哥在天壇給汗阿瑪祈福,估計要晚到一些時間。」

「我都忙糊塗了。」格斯泰掏出懷表看了看,踅出門外,一腳踏在石階上,招手叫過一個太監,吩咐道:「你叫戶部尚書過兩刻來見我。」這才轉身進來,說道:「皇上方才有旨意,這麼大雨,叫戶部注意四九城排水。還說,欽天監算今年秋天會有接連大雨,要從海關厘金裡出三百萬銀子從越南印度買米,他們那裡今年米賤。邊境上催軍糧,也得趕緊發……這個時候,還有人請示給官員們加火耗;真成了無頭蒼蠅了!」

胤禩笑道:「我們都是等著見汗阿瑪,心裡真是不安。這麼多旨意,想著汗阿瑪精神必是好得多了……」胤祚是真心著急老父親的身體:「請要我們隔窗見一麵請個安,我們不打擾汗阿瑪休養。」胤祉、胤裪、胤禑幾個阿哥也都請格斯泰代轉,要請見康熙。

「今兒叫爺們如願。」格斯泰勉強笑道:「皇上有旨,請你們進去無名居呢!」

胤禩心中一陣興奮,站起身來,但隨即就遲疑了。

外頭一切停當,謝允進已將豐台駐軍所有將軍集中起來,隻等康熙一咽氣就可動手包圍暢春園。老十四手裡兩萬兵馬,控製紫禁城毫無困難,若被十七弟牽扯住就和四哥互相殘殺,那更好,省的自己再動手了。而他此時見康熙,能看看汗阿瑪病情是最好的。但若自己困在這裡,萬一出事,裡頭通不出信兒,外頭無人指揮可怎麼好?

想著,便見李德全過來,催促道:「主子叫各位爺過去呢!」胤禩便道:「咱們等等,兄弟們傳齊了再進去。這麼刮風下雨的天兒,人來人往的,汗阿瑪冒了風不是小事。」

「走吧。」格斯泰似笑不笑地看看胤祉,說:「三爺,你打頭,別的爺順序跟著。」他素來恭敬有禮,今兒口氣卻專橫得毫無商量餘地。

胤禩隻好跟在後邊走,剎那間,他心中升起一種大事臨頭的不祥之感,為什麼專門問了四哥卻不等四哥!他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慌張著看時,見蕭永藻和揆敘二人在井亭下說話,忙叫過揆敘道:「你告訴我府裡墨雨一聲,我們要見駕,中午的藥給我送進來。」格斯泰在前回頭道:「不用了,八爺日常吃的藥膳房備著呢!」胤禩使了個眼色,又點點頭,自去了。

*

自半個時辰前,隆科多換防雍親王府出入不便,雍親王府所有幕僚護衛便快速遷到了距離天壇最近的四合院。王之鼎和書房的人陪著四爺在天壇設祭,胤禮剛走,文覺、性音和鄔思道在西廳吃茶聚談。幾個人都看上去十分憔悴,濃濃的黑眼圈掛在眼睛上,血絲滿布卻精神抖擻著。鄔思道咳嗽兩聲提壺要倒茶發現茶湯都白了,要泡一壺新茶,卻隻坐在茶爐邊,用小銀箸不停地撥弄著茶壺裡沸騰的茶葉,看得出他心中也極為緊張不安。

正悶坐著,四爺和富鼎在大雨裡急速騎自行車而來,直到廳門前,主仆才猛地剎車停下來,已是一頭一臉的雨。性音文覺「蹭」地站起身來,說道:「四爺!有信兒麼?」

「有。」四爺脫了鬥笠蓑衣進來,舒了一口氣坐下,他的眼圈也是熬得發紅,神氣間卻顯得毫無倦容:「今兒汗阿瑪要傳見所有皇子。六弟去了。老八他們也已經進去了。方才傳旨去天壇,我來和你們商議一下。胤禮還沒回來?這雨真大。」

鄔思道目光陡地一亮,隨即垂下眼瞪,喃喃道:「所有?所有皇阿哥……何必要一齊都見?——四爺,這天氣好,這場大雨恐怕是天賜你的!」

「哦?」

「下雨了,皇上就不能回去紫禁城,八爺的人想勸說皇上回去也不敢。」鄔思道仰天籲了一口氣!「相對暢春園,對於臨終的皇上來說,紫禁城才是正經地方。可宮裡領侍衛內大臣阿爾靈阿管控皇宮,他本就因為其父阿靈阿和八爺親近,萬一麵對八爺的拉攏猶豫了……暢春園才對我們更有利。」

文覺點點頭,說道:「這話很是。唉……竟到了這地步兒!四爺,十七爺剛走,去了西山銳建營。」鄔思道嘶嘶一聲,說道:「已到最後關頭了!皇上要宣傳位聖旨了!」

眾人都嚇了一跳,愕然注目鄔思道。

「除了宣傳位昭書,又何必要召見所有皇阿哥?」鄔思道臉色白中透青,咬著牙從齒縫裡說道:「六爺先去聽消息很應該,但他的身體估計支撐不住鬧騰刺激。八爺已經去了,估計目的是挾天子令諸侯?一道矯詔下來要四爺做扶蘇,四爺奉詔還是不奉詔?」

幾句話說得屋裡人寒毛直乍,夏天裡薄到透明的鮫綃帷幕被風吹得糾纏在一起,直欲飛卷。外麵的雷聲更大了,窗台上一盆細翠的文竹被灌進的風晃得搖搖欲墜。四爺起身去關上長窗,雷聲隱隱被隔在殿外,氣氛更是壓抑。四爺手扶窗棱目光幽幽望著外間的混沌世界,說道:「爺這就去暢春園!十七弟,……」

「四爺您先去!」鄔思道臉上肌肉抽搐,顯然是緊張到了極點,他咬牙說道:「四爺,您盡可能先照顧六爺身體。把您祭天用的關防留下,過了申時您沒有手諭也不見人,叫十七爺帶上關防放出十三爺,我們在外頭就要大動乾戈了!」

四爺取出那裝有南書房關防和康熙「康熙宸翰」印章的荷包,伸手要遞,所有人盯著那荷包,鄔思道轉著輪椅搶先上前接住:這一步踩出去,再想回頭比登天還難!但是必須走這一步!

從不猶豫的四爺,前後兩輩子一樣的抉擇,臉白得像紙一樣,目光變得恍恍惚惚,兩隻手握緊手背上青筋暴起。

鄔思道深邃的目光盯著四爺,說道:「四爺!天與弗取反受其咎——四爺,您萬萬不能心軟,若別人得手,欲做富家翁而不能。」四爺緊緊咬著牙關,蹙眉略一沉思,說道:「事已至此,魚死網破在此一遭。一事體太大;二不知是否真的宣讀傳位詔書;三,爺身負家人老小以及你們萬萬人的前程,此舉極險。」鄔思道仰著望天,看看劈裡啪啦無邊無際的大雨,許久才道:「四爺,你珍重,你放心去!我們等四爺兩個時辰,若是見見就出來,我們仍舊按兵不動待機行事。」

「好!」四爺月匈脯起伏著,右手腕轉動太皇太後賜予的菩提佛珠,深深呼吸一口清冽澎湃的雨氣,再沒有說話,抬起腳便走向混混茫茫的大雨中。

無名居中的康熙,看麵色已經處在彌留之中了。他平靜地躺著,像一盞熬乾了油的燈。隻有那不斷閃動的雙眼,還略顯出一點活氣。他聽到腳步聲,無力地看了格斯泰一眼,似乎要交代什麼話,卻又說不出來。過了好大一會兒,才慢慢說:「皇子……都來了……」

格斯泰行禮道:「除了四爺要晚一點。」很快,老三胤祉為首,領著皇子們跑進來了,齊刷刷地跪在康熙身邊。年紀大的,還能勉強自持,年紀小的,已經在暗自哭泣了。

這會兒,康熙似乎是清醒了一些,卻不說話,一直等著,也不要兒子們起來。等到格斯泰說:「皇上,四爺來了。」他聽到老四請安行禮的聲音,隻叫道:「老四,過來,坐到朕的身邊。」

四爺強忍著熱淚來到前邊,沒有坐格斯泰搬來的繡墩,而是跪在床頭,雙手捧著老父親那中風顫抖的手。就聽康熙說:

「朕隻有一句話交代。你們要和睦,不要鬧。你們,要好好輔佐新君……」說著,他用力地摘下手上常年佩戴的佛珠,遞過來。

這串陪葬自己的三件物品中的第二件,落在手心,圓潤黑亮的珠子透著老主人的體溫,四爺便明白了老父親的心,雙手鄭重地接過來,將佛珠一圈一圈仔仔細細地套在手腕,滿含熱淚地說:「汗阿瑪放心,兒子等記下了。」

「好。你記住了,朕就放心了。老四,你即刻拿著朕的金牌令箭,把胤祥放出來,讓老大、老二也來,朕想見見他們。」

四爺答應一聲,起身摘下牆上掛著的金牌令箭。純金鑄成的金牌令箭,雕龍描鳳,中間刻著「如朕親臨」四個小字,輝煌奪目,顯示著代天行令的權威。四爺向康熙又行了一禮:「汗阿瑪請保重,兒子去了。求汗阿瑪,等胤祥來,您見他一麵。」說罷一撩袍子俯身貼地,重重磕三個頭,轉身出屋。

四爺在廊沿下穿蓑衣鬥笠,穿木屐,耳朵裡隱約聽到房內的動靜。老八喊的一嗓子驚慌失措破了音:「汗阿瑪,十三弟進京了?!」他輕輕地一閉眼。不管他看的多麼通透,事到臨頭,他還是希望胤祥能最後見老父親一麵,了卻上輩子的遺憾。他看一眼正好看過來的郭木布,交代李德全一句:「照顧好六弟和十一弟。」大踏步飛快地趕去宗人府。

康熙正因為老四臨走的請求傷心動情,聽著兒子們的鬧騰,老八驚恐,老九驚喜,老十念佛:「十三弟安全就好,安全就好。」……他知道,下邊跪著的兒子們,都在等著那句最重要的話呢。「都不用等著了,很快你們就知道繼承人是誰了。」他勉強吃力地對格斯泰說:「宣讀傳位詔書。」

格斯泰答應一聲,從禦榻旁邊的大櫃子裡,取出了方苞草擬的那疊子詔書,站在禦榻前邊,麵對眾皇子高聲朗讀。

一聽說要宣讀傳位昭書,所有人都慌神了,汗阿瑪真要駕崩了!汗阿瑪終於要傳位了!他們木愣愣地還沒反應過來,胤禩心急如焚,腦袋裡嗡嗡直叫。現在最要緊的是派人傳信調兵。可是,康熙卻讓混賬四哥走了去釋放胤祥,要格斯泰宣讀傳位昭書!難道康熙不是要四哥繼位?怎麼可能?可他心裡再急也一時無措啊!都在盼著三下五去二地念完,好趕快脫身辦事。可是他們沒想到,康熙的這份詔書竟是那麼長。

牆上自鳴鍾的時間一分一秒地滴滴答答走著,空曠的大殿裡,一本接一本明黃詔書回響不斷,聽到消息的大臣們都前來跪著,裡頭跪不下院子裡都跪滿了。十分鍾、二十分鍾、三十分鍾、四十分鍾……詔書好像永遠沒有到頭。格斯泰念的口乾舌燥依舊抑揚頓挫聲情並茂的咬文爵字地慢這,李德全伺候康熙用了藥照顧他休息養神,扶著身體癱軟的六爺和十一爺躺到躺椅上,蓋好毯子。身前桌上的詔書還有老老厚厚的一疊子。

敢情,康熙早給兒子們劃好圈了。當初,康熙向方苞交代過了:「不要太長,有三萬來字就行了。」好嘛,三萬字,得念多長時間呢?起碼也得兩個時辰!直到這時,老八才明白,壞了,上了老爺子的當了!

格斯泰在上邊念了些什麼,他是一句也沒聽見,急切切地左顧右盼地在尋找機會。老三、老五、老九、老十……也急得抓耳撓腮,急得肚子咕咕叫,大著膽子抬頭看看牆上自鳴鍾的時辰,餓的!汗阿瑪您到底寫了多長的詔書啊。老八忽然心一橫,悄悄地站起身來走向門外,卻被站在門口的李德全擋住了:「八爺,您,您這是……」

「啊?!哦,我,我要方便一下。」老八一邊說,一邊搶步擠出門外。但是,剛到門口卻撞上了傅爾丹:「八爺,您要如廁嗎?殿後邊有更衣間,請吧。」

老八在搭訕著瞅機會:「喲,……是傅爾丹啊。你看,大雨的天,難為你在外邊淋雨了。」

傅爾丹可不吃這一套:「謝八爺關照。昨兒個,我還向皇上說呢:主子爺放心,傅爾丹即使不是力大無窮少年了,往這兒一站,還是一夫當關!」

老八一聽,傅爾丹這是話裡有話呀。再往外一看,喝!四個五大三粗的侍衛,手按月要刀,站在門洞裡。外邊,郭木布和阿爾靈阿握刀在手,昂首挺立。看來,硬闖是不行了。他正要回屋,卻突然看見墨雨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老八心中一喜,真是天助我也,墨雨這奴才終於來了!

老八在這裡熱鍋螞蟻,卻苦於他根本不能出得去呀。看見墨雨的身影眼前一亮,隻見老八心頭一陣狂喜,卻故作惱怒,大聲嗬斥:

「墨雨,你找死嗎?這地方是你隨便來的嗎?」

墨雨聽八爺叫他,連忙又哭又喊:「爺,福晉在府裡問呢。天都這時候了,爺還不回去,這中午的藥什麼時候送?」

老八一語雙關,大聲罵道:「滾!也不看看什麼地方就派你來!告訴她,爺死在這兒了不吃藥了,叫她預備後事吧。」

墨雨一點就明,一腳深一腳淺地跑出去了。八爺也稍稍安下了點心。還好來了個探事的,話也遞出去了。

等老八回到屋裡時,詔書還沒讀完,眾皇阿哥正在跪著聽著,跪不動的趴著,年齡小的癱坐著!老六胤祚一直盯著老八的動作,心裡算計著四哥去宗人府來回的時間,眯著眼不停暗示門口的郭木布,一旦情況危機就一刀宰了老八!郭木布不停地深呼吸深呼吸,握著刀柄的右手青筋暴起。殺機彌漫。老九老十最是希望一家和睦的,到了這份上,眼看還不知道哪個兄弟要當皇上,兄弟們卻要自己打殺起來了,胤俄還能忍得住嗎?

「汗阿瑪,這詔書讀了半天,兒臣還聽見誰來繼承皇位,汗阿瑪,求您,求您直接說句話,汗阿瑪!」外頭估計都打起來了,汗阿瑪!

胤俄急得六神無主。老三、老五、老七等兄弟們也都急得汗水嘩嘩。他們一個書生,一個出海皇子,一個老實本分……本是最有耐心跪著聽傳位詔書的。可外頭打起來了,他們在這裡就安全嗎?格斯泰念詔書的聲音回響在大殿裡,一聲聲一句句,年紀小的皇子們感受到氣氛變化,都嚇得哇哇大哭。大臣們想哭不敢哭,年紀老邁加上挨餓又一天提心吊膽地跪著,也沒力氣哭——古往今來,有皇上您這樣嚇唬大臣的嗎?有念了一個時辰還沒結束的傳位詔書嗎?皇上啊,您到底要做什麼啊!

下麵跪著的,大多都崩潰了。老八實在聽不下去長長的聖旨,大喝一聲:「格斯泰,你是不是念錯了聖旨?」「老八,你敢質疑汗阿瑪?汗阿瑪還在那?」胤祚緊跟著一聲嗆出來,脖子上青筋暴起兩眼死死地盯著老八。老八急得就要動手,起身胳膊對準老六的臉一揮,卻被老五死死地攔住:「老八你敢!」「八哥你做什麼?」老九老十老十二都嚇住了,老十五恨聲道:「八哥,六哥身體弱成這樣了,你要動手?」老十六一步擋在六哥跟前,眼睛瞪的出了血:「二哥打的我耳聾!你要打死六哥嗎?你敢!」「我就敢!」老八使勁掙脫老五的鉗製,一把推開老十六,狠狠的一腳踢向老六。

慢動作的一腳閃現在所有人的眼裡,眼看胤祚就要命喪當場,胤祚也閉上了眼等死,眾人都急急地撲上來救助,卻是康熙身邊的李德全推了一把胤祚的躺椅。

那躺椅居然帶輪子的,骨碌碌轉向老十一的方向。老十一本來就因為兄弟之爭嚇得膽破心裂呼吸急促,被這股沖擊力一撞,一口氣沒上來劇烈地咳嗽起來,一手扶著脖子咳嗽的心肺都出來。

眾人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心有餘悸的同時,老八暗恨要老六躲過這一次,恨恨地要再踹一腳。老九胤禟反應最快,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怒喊:「八哥你瘋了!」

「八哥你安靜聽汗阿瑪的詔書!」胤禟因為老十一的身體對八哥動了真火,老十六被弟弟們攙扶著爬起來,一抹嘴角磕破的血跡,對老八陰冷一笑:「八哥是真的將我們都殺了那,當年二哥都不敢這麼狠心的。」一句話氣得老八沖過去就和他廝打起來。大殿裡頓時哭的哭拉架的拉架,老六胤祚反應過來,自己沒死?手心一陣冷汗,轉頭看一眼康熙身邊若無其事的李德全,知道是四哥交代的,心口一熱,對上被兄弟們架著臉色青白厲鬼一樣的老八,斜眼不屑輕蔑地一笑:「老八,你真有本事,敢當著汗阿瑪的麵兒,將我們這些兄弟都殺了。瞧,大哥和二哥也來給你送命了。」

老二可是康熙的命根子!老六這是刺激康熙管事兒那。老八登時目眥眼裂,可他待要動手,腿被胤禟死死抱住,胳膊被老五和老七緊緊擰住。「老八!你真瘋了!」「老八,你是不是中邪了!」兄弟們的嗬斥聲回響在耳邊,老八腦袋裡轟鳴,和外頭的大雷一樣,他什麼也不想,隻想殺了老六,轄製康熙一道詔書逼死雍正!他掙紮胳膊腿奮力掙脫著,驀然一道炸雷響在耳邊。

「皇上,大爺和二爺來了。」郭木布在院子裡用足了內力一聲獅子吼,領著老大和老二快速跑進來,看向老八的那一眼,殺機凜然。嚇得老八腫脹瘋狂的腦袋一個醒神:阿爾靈阿會向著自己,卻不會為了自己動手。郭木布卻會為了雍正,真的殺了自己。

胤祚見老八掙紮的力氣小了,被郭木布鎮住了,心氣兒一鬆,盯著外頭大步進來兩個哥哥,嘴裡嘶嘶的蛇一樣:「汗阿瑪,大哥和二哥來了。」

老大和老二快跑進來就給康熙磕頭行禮,哭喊著:「汗阿瑪,不孝兒來了。」

到底是做哥哥的,他們一進來,做弟弟的就要給行禮。這一打岔,老八攪合起來的亂勁兒就過去了。康熙依舊閉眼養神地躺著,他聽著下麵的動靜,也已經沒有力氣和任何一個兒子生氣了。他斷斷續續地說:「格斯泰,繼續念。老四……見到老十三又走不動了……去宣。」

門口,郭木布和阿爾靈阿領著侍衛們團團圍住無名居,手中的刀急欲出鞘。傅爾丹一馬當先坐在門口。

所有皇子大臣們,不想祭刀的,安分跪著一起聽傳位詔書。

*

小四合院裡,四爺去後小半個時辰,胤禮騎馬回來,見屋裡幾個人木雕泥塑似的一個個端坐不語,茶壺裡的水翻花大滾也無人理會,不禁笑道:「我這是走錯地方了嗎?大好的雨天,你們不賦詩填詞,都在這裡麵壁念佛!告訴你們,西山銳健營的事已經妥了,十位將軍有五位答應,不管老十四怎麼許諾,他們都不動。弘暉侄子等人也都去了。」

屋子裡氣氛原來緊張得透不過氣來,經他這一攪,頓時活泛起來。鄔思道將方才與四爺一番計議詳說了,又道:「我們都在等著您回來呢!銳健營妥當,這就好了一半了。」胤禮笑道:「好是好,耗了我多少口舌!一百萬兩家底抖落得精光,我真的是個窮光蛋阿哥了!」

「三百萬也值。」性音嘻嘻笑道:「十七爺破產為大清,至少掙一頂王爺帽子。」鄔思道輕輕地笑道:「眼下是等四爺消息了!十七爺再窮,也得管我們一頓飯了。」說得眾人都笑了,胤禮便一迭連聲傳飯。

眾人以為四爺這一去暢春園,不一定什麼時間能回來。不料飯沒吃完,棉簾「呼」地一響,四爺帶著一陣寒風闖了進來。眾人都是一怔,看著四爺青白不定的臉,都愣住了。鄔思道驚訝:「四爺,可是另有變故?」

「有變化!」四爺大約騎車跑得太快,蓑衣被風吹起來,渾身凍僵了也濕透了,在暖融融的大廳裡,良久才回過神來,顫聲說道:「汗阿瑪有命,要我去放出來老十三!」

所有的人都霍地站起身來,鄔思道艱難地從輪椅上半坐起來,目光炯炯盯著胤禛:「四爺,有宣讀詔書嗎?」

「我路上聽說,格斯泰正在宣讀詔書,所有人都在聽傳位詔書。」

「八爺呢?」

「也在園子裡。」

「八爺困在園子裡最好!四爺您……」

「我奉聖命,傳令胤禔、胤礽、胤祥,飛速進園見皇父!」

鄔思道忘情間幾乎要站起來,差點摔倒在地,慌得性音忙一把扶住。鄔思道激動得聲音都變得嘶啞:「皇上聖明。」陡地一回神,厲聲道:「但此時大局不定,我們更不能放鬆。眼下最要緊的,頭一件要護好四爺,全部侍衛出動保護四爺;第二件,十七爺立刻帶上關防去放十三爺,宣明聖旨,掌握豐台大營;第三件,請弘暉弘時兩位阿哥穩住西山銳健營,萬一十四爺要帶兵進園,立即鎮壓!」

「不用帶那個關防了。」四爺從懷中取出一枝令箭遞給文覺,「汗阿瑪給的令箭!胤祥那裡爺親自去。大哥二哥請十七弟代勞一下就是了。」文覺接過看時,巴掌大的令箭,黃金鍛鑄,還帶著四爺的體溫,上頭刻著「如朕親臨」四個字,沉甸甸亮晃晃,顯示著它至高無上的權力。

眾人看著這枚令箭,從驚喜中清醒過來,一陣緊急磋商,性音富鼎帶闔府一半人馬跟隨四爺,其餘人分頭通知,忙了好一陣,總算停當。

四爺抱著一個酒壇子,率兩府人馬冒著漫天大雨來到宗人府,憑著那枝令箭,一點麻煩也沒有就遣散了看守人,自帶著性音大踏步進來。

屋門大開,胤祥正和兩個丫鬟圍爐燙酒,聽小曲兒。驀地見他四哥全掛黑色朝服裝束闖進來,情知出了大事,「霍」地站起身來說道:「有事麼?」

四爺眼睛亮亮地看著十三弟,站在門廊裡點點頭,上下打量著胤祥,對他的精神氣和臉上一絲絲肉小小的滿意,眼裡含笑,聲音帶笑兒,徐徐說道:「有~~」

胤祥臉色一變,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四哥急了眼:「四哥,你架勢不對,是不是老八當上太子了?」

四爺搖頭,心疼地說:「皇父有旨意,不再冊立太子了。你忘記了?」還抬手試試他的額頭,是不是發燒了。

胤祥突然眼睛一亮,興奮地盯著他四哥,大聲說道:「我沒忘記!我就是要和四哥確認!皇父英明!讓那些隻會耍弄心機、坑陷兄弟的人見鬼去吧。哈哈哈哈……四哥你來是有什麼事情?我這裡正有一壇去年的梅花酒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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