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第 176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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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進來,女子們起身行禮。「起來,都繼續。」四爺也沒坐,站著將各人的都看了一圈,贊道:「其其格的果然剪得不錯,別致。」其其格的臉微微一紅,硬生生地忍住歡喜謙虛道:「哪裡比得上的陳姐姐剪得牡丹好?簡直栩栩如生。」

陳格格笑道:「爺說的是,還是其其格的駿馬圖別致。我這牡丹,不過對照屋裡的牡丹照著剪罷了。我的建議,既然剪了動物,若是能把真人剪出來一模一樣才是妙那。」

話音剛落,耿格格嚷嚷道:「鈕祜祿姐姐剪了真人的。」

鈕祜祿格格立刻回頭用力瞪她:「哪有?」

耿格格不服氣:「我剛親眼看了,袖在袖子裡呢?」

鈕祜祿格格臉漲得通紅,小聲說:「沒有。」

四爺笑嗬嗬一笑:「是剪了誰的小像,還是觀音菩薩的?有便拿出來看了便是。」

鈕祜祿格格滿臉不好意思地看向四爺,藏著胳膊就是不給看,其其格眼珠子一轉:「我猜到了!」眾人都猜到了,唯有四爺沒猜到,頗為納悶。一直含笑聽著的四福晉微微一笑:「鈕祜祿妹妹巧手得緊,我剛看見了。隻是這人像暫時保密才是正經。」

「噗嗤」「噗嗤」其餘女子們眼睛瞄著四爺,手指著鈕祜祿格格。四爺越發疑惑。鈕祜祿格格窘迫的麵頰緋紅越發勾頭貼近月匈口。正熱鬧間門,有人掀了簾子進來請安,正是弘暉身邊的丫鬟勾三,捧了兩疊字紙進來說:「大阿哥親手寫了幾個『福』字,讓奴婢拿來。」

四爺笑道:「正巧呢,爺寫『福』字、扇麵,寫的胳膊酸眼睛酸,可還是差幾張,弘暉就打發你送了來。你們大阿哥準備出去嗎?」

勾三答:「正準備出去呢,進宮其他小主子,今晚上在宮裡用飯。」

四爺點點頭:「回去告訴你主子,爺喜歡得很,再把剪下來的窗花帶回去貼窗子。」

四福晉卻道:「外頭雪大,你留下暖暖身子再走,別凍壞了。」勾三答應著下去了。

冬至要到了,春節很快就到了,康熙六十年要過去了。弘暉自從回京,便經常領著弟弟妹妹們陪著康熙、皇太後、皇貴妃、德妃等人。正好四爺四福晉便要他接送弟弟妹妹們上下學,四福晉正說:「孩子們今晚上在宮裡吃,我們今晚上吃什麼?」蘇培盛掀簾子進來行禮,笑嗬嗬地說:「爺,宮裡來人,要爺進宮那。」

「哦。」四爺高興地笑起來,「汗阿瑪是不是知道我都寫好了?」

其其格喜滋滋地說:「爺寫完了就可以休息了。」

四爺道:「有理。等雪停了,爺帶著你們去西山賞雪,去海子滑冰去。正好禦花園的早梅打花苞了,今天應該開了。」

禦花園的早梅開紅花,像紅雲似的,每年都好看得人都呆了。大雪紛紛,映著這新開的紅梅簇簇,暗香浮動,該是何等美景。四爺心中向往,四福晉站起身給他戴好紅色狐狸毛暖帽,披一件大紅底色孔雀翎織錦的羽緞鬥篷,兜上風帽邊整理烏黑發辮上的東珠八寶墜子笑說:「爺做暖轎子去。爺也進宮了,今晚上我們自己吃吧。」

年側福晉掀簾子進來,一眼看見四爺的打扮,嬌哼一聲:「給爺請安,給福晉請安,爺是要出門嗎?姐姐給爺打扮的這麼亮堂。」

四爺:「……」抬了抬手,抬腳離開。

身後傳來四福晉的聲音:「不是亮堂。是大雪的天,穿紅的才合適。」

接著是年側福晉氣哼哼的聲音:「之前是我無知,給爺穿的紫色,引得多少動靜那。大雪天還是月白的才好那。淺淺藍藍的,穿出去和雪花融為一體,幾乎看不出來人。」

……後麵四爺聽不見了。出來前後院月亮門,四爺心想著,看來不光要和福晉多溝通,還要和年側福晉交流信任,前方蘇培盛掀開轎簾,他又想起來宮裡禦花園的梅花盛景,一臉笑意地彎身上了轎子。

宮裡頭,康熙果然領著幾個兒子在禦花園欣賞梅花,此時遠遠地看著這一身鮮艷華貴的錦裘,風帽上的金珠黃纓一點,身上的朱紅一片,隻叫人覺得是個盛世中富麗溫柔的夢境。白雪中孤單而快樂地行走著的四爺,是這塵世中最無拘無束的追夢人!

康熙眯了眯眼笑道:「朕看不清人影了,但敢穿這樣一身大紅飄逸有神采的,也就你們四哥。」

皚皚白雪掩映下的紅牆黃瓦,重重殿宇,仙宮蓬萊一般。四爺來到宮門出來轎子,撐把紅綢麵折疊象牙柄傘步行,大雪裡他走起來須加意小心,越發地慢騰騰。雪大天寒,嬪妃們皆在自己住處不出門,各宮房的宮女內監也守在各自宮裡畏寒不出。偶有巡邏的親衛軍和太監們走過,也是比平日少了幾分精神,凍得縮肩膀給四爺行禮。去禦花園的路有些遠,所幸下雪不冷,雖然寒意襲人,身上衣服厚實也耐得過。約莫走了不到兩刻鍾也到了。

尚未進園,遠遠便聞得一陣清香,縈縈繞繞,若有似無,隻淡淡地引著人靠近,越近越是沁人肺腑。鹿皮的厚絨毛暖靴踩在雪地上發出輕微的咯吱咯吱的響聲。園中一片靜寂,隻聽得四爺踏雪而行的聲音。滿園的紅梅,開得盛情恣肆,在滿天雪花流瀉下來的雪色下如雲蒸霞蔚一般,紅得似要燃燒起來。花瓣上尚有點點白雪,晶瑩剔透,也不知是雪襯了梅,還是梅托了雪,真真是一個「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閣筆費評章。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的神仙境界!

四爺情不自禁走近兩步,清冽的梅香似乎要把人的骨髓都要化成一片冰清玉潔。四爺喜愛得很,伸手輕輕撫扌莫花瓣兒。

身邊小太監叫趙昌的,鼓起勇氣:「四爺,等您回來再折花兒。」四爺點點頭,這才抬腳邁步,穿過一個假山過了一個小橋,隱隱地看見前方亭子裡康熙一群人的身影,走得略快了,大紅披風飄起來,灑脫飄逸地飄上來亭子。

「兒子給汗阿瑪請安。」四爺啪啪打著馬蹄袖給康熙行禮,一起身,等弟弟們給他行禮,扶著弟弟們起來,隻笑道:「到此佳境如同離塵,乃為摘一朵紫雲;告別仙府重入世中,有幸折一枝絳雪。」

胤祐贊嘆道:「四哥這句『紫雲』妙。我記得好象是李賀的詩,應該是《楊生清花紫石硯歌》裡有句『踏天磨刀割紫雲』,紅梅花遇到雪,冷香浮動,花兒越發紅艷,可不是紫色的雲嗎?」

康熙嫌棄道:「這是要霍霍朕的一支梅花了。罷罷罷。給你摘『一枝絳雪』回家去。」

「兒臣謝汗阿瑪賞賜。」四爺嬉皮笑臉的行禮答謝,康熙白他一眼,這才仔細打量。

服飾式樣古樸簡潔,全身大紅搭配金黃,袖口處用品藍銀絲邊紋束袖收緊,乾淨利落,月要帶處有玉色紋理點綴,打破金紅一片的驕奢,凸顯了人的自持與雅重。再加上長袍上刺繡著的大朵金色團花爍爍生輝,風帽上下隱約露出來的暖帽小金冠端正生輝,由不得人不贊!

袍腳上是金色連雲紋錦紅萼梅花圖案,暖帽抹額上是金線刺繡八字蝴蝶綴螺鈿,互相呼應。冠上的東珠飽滿圓潤,顆顆晶瑩。就連腳上的厚底大紅金色蛟龍出海紋樣鹿皮朝靴,周圍細膩生動地刺繡金色連理蘭花。宛若雪中梅花般清雅脫俗、粲然生輝的風采。看得康熙不禁一樂。

「金冠正中的這顆大東珠,朕怎麼看著有點眼熟?」康熙瞅著隨著老四動作灼灼生輝的東珠,有點納悶。

「這就是兒子第一次跟汗阿瑪去盛京,兒子下河叉魚,鄉親們送上來的那一顆,是陪伴兒子最久的飾物。」四爺微微低頭彎月要,要康熙看的更清楚。一抬頭,得意洋洋地到:「您去年還說那,這顆珠子是您見過的,最圓潤的一顆。」

康熙瞅著珠子想一會兒,搖頭失笑:「你小子,就是貪玩。大冬天去黑龍江叉魚。」

胤祺機靈道:「汗阿瑪,四哥手裡的好東西就是多。汗阿瑪,您要四哥給兒子一點。」

「你四哥好東西多。你出海一趟,手裡好東西不多?」康熙給他一個大白眼。「你四哥這是愛惜物件兒,這麼多年珠子保養很好。你呀,就是那故事中逛玉米地的小熊,見好東西就愛,愛了就扔了。」

胤祺氣惱地哼哼:「那是四哥保養的嗎?管家那都是四嫂的功勞。再說了,兒子手裡的極品也沒多少。汗阿瑪,要不,四哥今年寫的扇麵,福字兒,你多給兒子幾張?」尾音變成諂媚的哀求,嬉皮笑臉的。

咳咳咳!

康熙氣笑了,抬手給他一個愛的腦崩兒。其他弟弟們不樂意了。一起拿眼睛瞅著貪心的五哥。

胤祺氣勢洶洶地瞪眼弟弟們。

弟弟們也不服氣地回瞪他。

四爺眨眨眼。

康熙無奈地笑,挨個嫌棄地看一眼:「都別耽誤時間門,詩詞寫好了嗎?」

沒!

康熙邀請兒子們來賞雪賞梅花,是要寫詩作賦的!

可是康熙卻扔下他們抓耳撓腮地找靈感,帶著四爺,自己撐傘慢悠悠地踱步大雪裡,近距離地欣賞梅花,選了一枝漂亮的梅枝囑咐李德全,待會兒剪下來給四爺帶走。

四爺很高興地自己不用「為賦新詞強說愁」,腦海裡想著紅色的梅花插瓶放在書桌上的美麗。父子兩個先回來乾清宮,從大雪梅林來到溫暖如春的屋子,熱氣蒸著凍得冰冰的臉,四爺一下子還沒回神,幾個小太監上前接過來大傘,給脫去了披風暖帽,四爺情不自禁地微笑著,扶著康熙進來暖閣在炕上軟墊上坐好,要李德全拿來剛他送來的匣子:「汗阿瑪,扇麵和福字,各50副,都好了。」聲音含笑低醇宛若大提琴優雅迷人。劍眉星目上俱是歡樂。

康熙笑嗬嗬的:「這麼快?不是孩子們幫你寫的?」

「哪能那?他們隻幫寫了一半。」

「……」

康熙不搭理他的無賴,一一翻閱這些福字和扇麵,贊嘆點頭、搖頭失笑、時不時點評兩句:「弘暉的字兒,越發有自己的特色了,風骨凝聚,很好。」「弘曦的字兒,越發懶的出奇了,真懶小子。」……

等康熙看完了,一一分門別類地裝在五個小匣子裡,要李德全收好,端起來熱騰騰的奶湯用了一口,漫不經心道:「老四啊,今天有人告你的狀,你來聽一聽。魏珠,去帶上來。」

四爺有點懵。

正在用奶湯的動作頓住,抬頭看向對麵的老父親,深邃黑亮的瞳孔裡,尚且盡情透著一天好心情的散漫悠哉。

不一會兒,魏珠帶上來一個一身水師兵服的年輕人,麵上有著一般年輕人沒有的勇毅和機靈。

「奴才海柱給皇上請安,給四爺請安。」年輕人不敢抬頭,眼睛瞄見炕幾兩端兩個衣襟,一個大紅底色,一個石青底色,一個親王才能用的團龍密紋金色花紋,一個是皇帝才能用的明黃色海水江崖圖案。他「撲通」一聲跪下磕頭。

康熙轉臉對上他,麵無表情:「海柱,說說吧,怎麼回事?」

水兵海柱聽到老邁的聲音,尾音裡帶著幾分老年人精力不支的疲倦,猜到是康熙皇帝問話,當下就激動地說了起來。

原來,是南海水師馬六甲大營的一個守軍管帶,叫祝宏才的,和大營提督、南海總督上報上來,說十三爺偷偷回京欲行不軌。總督蔡珽派人來查看,發現十三爺果然不在南海了,很是震驚。更得知四爺的人來過南海,見過十三爺後,十三爺不見的。連忙派人進京通報康熙。

四爺安靜聽完,大大地吃了一驚,十三弟離開南海了!而且是見到王之鼎後離開的!他立刻緊張起來,身體緊繃著,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康熙,聽到康熙問道:「老四,你派人去了南海?」

四爺一個激靈,心髒砰砰跳著擔心如今不知身在何處的十三弟,口中很誠實地回答:

「回汗阿瑪,兒子派府裡副管家王之鼎去了南海,見大哥和十三弟。一是不知他們何時回來,送去弘暉大婚的喜糖喜果子,以及春節禮物。另外有信件囑咐大哥和十三弟,不要因為春節著急回來,辦好差事要緊。」

「哦……」康熙沉思一會兒,問那水兵:「你們大爺那?」

「大爺人還在南海。他也可以證明,十三爺確實是離開南海了。」

康熙點點頭:「下去吧。」

水兵海柱的腳步聲逐漸消失在外間門,四爺實在忍不住對胤祥的擔憂,急切地問:「汗阿瑪,兒子很擔心十三弟現在在哪裡,兒子擔心他的安全。」

「他的安全你不用操心。」康熙冷哼一聲,順便給他一枚冷眼。「他一出南海,朕就收到消息了。朕的人跟著他那。等他到京,直接秘密押送去宗人府。……事情查清楚了,再出來。」說罷,端起奶湯碗,繼續慢慢地用著。

四周萬籟俱靜,隻聞得窗外風吹大雪的簌簌輕聲,人腳步落在雪地上的吱吱聲。四爺的腦袋脖子,一節一節地慢慢的,時光一樣慢慢地,微微低了一秒。雙手優雅地捧著黃色滿地青花九桃奶湯碗,全神貫注地慢慢地用著。奶白色湯的熱氣蒸騰熏染了他如墨畫的眼,刀裁般的眉,朦朦朧朧。

麵前老父親刀刻板的深深的皺紋,花白的頭發胡須,也變得朦朦朧朧,好似四爺最喜歡的普洱茶在沖泡的那一刻。一個人老了,在目光和談吐之間門,在奶湯和茶葉之間門,像煙上升,像水下降,黑暗來臨,變成雪下降人間門。

良久,良久,用完一碗奶湯,照顧康熙躺著假寐休息,四爺聽到自己說:「汗阿瑪,求您冊封皇額涅吧。兒子想,皇額涅以後尊享後世子孫的香火,和赫舍裡皇後、鈕祜祿皇後一樣。」

康熙的心驟然一縮,刀尖碾過的疼。疼得他好似失去了知覺,而他的身體本能地保護他,要他不要去感知那份疼痛。

「好。」康熙聽到自己說,老去的帝王聲音顫抖著,連傷痛都是嘶啞無力。

康熙臉上鬆弛的臉皮肌肉皺紋一起顫抖,他猛地睜開看了老四一眼,那一眼,似乎要看到老四的靈魂深處,看清楚他的目的!卻又因為他不躲不避的坦然自若嘆息,因為他眼底深處刻骨悲傷哀痛動容。

*

星光隱隱,雪地渾白,重重花樹亂影交雜紛錯,像無數珊瑚枝椏的亂影,一盞琉璃燈挑著晃晃悠悠的光芒行進著,小太監趙昌挑著宮燈,忍不住幾次回頭看看,他聽不到四爺的腳步聲,生怕四爺化成一片雪花不見了。四爺的呼吸比雪花還靜,慢慢地落腳抬步,一步一步往宮門移動,腳步輕的,好似生怕踩重了積雪怕雪花疼著。

大雪不知道何時,已經停了。

手裡的「一枝絳雪」,四爺近乎虔誠地舉著,他擔心他的手哪怕隻是一個極其細微的顫抖,都會驚擾紅梅嬌嫩的花瓣兒。他的腦袋裡針紮的疼,疼的他眼睛一片片黑霧彌漫,心裡驚濤駭浪翻湧著,麵上表情卻是穩穩的。

和他的一雙白玉般骨節分明的手一樣穩。

太監們掃雪的身影陸陸續續地出現,前麵宮中大道的積雪已被宮人們清掃乾淨,隻路麵凍得有些滑,路過的人都踮著腳走的越發小心。四爺渾然未覺,猶自淩波微步般地飄著,宮人侍衛和他行禮,他憊懶如常地含笑點頭叫「起」。

臘月初的月亮彎彎好似小船,泛著寒光的月光好似被凍住了的單薄。四爺一步一步地走在水銀樣點點流瀉下來的清朗星光下,身前花瓣兒上猶自帶有的一點點白雪,映著黃玉般的蕊,紅寶石樣的花朵,相得益彰,更添清麗傲骨。

四爺一路,就這樣走著,走過宮中漫長的大理石甬道,走過宮裡到雍親王府的三條街道,紅絹燈籠掛在各個門上,一路行禮請安的下人無數,孩子們都焦急地跑來找他,他慈愛地笑著,走到了如意齋院子門上。

一個人的腳步漸漸地靠近,隱約可見石青色寶藍歲寒三友紋樣的靴子,隔著幾叢梅樹停了腳步再無聲息。「出來。」四爺低低地喚了一聲。沒有動靜。四爺的語氣頗有嚴厲之意:「再不出聲,我便讓人把你抓過來。」

人正是八爺。

孩子們也知道是八叔。奴仆們也知道是八爺。可明顯,四爺今晚上回來不對勁,八爺這是躲著四爺那。

沒有人說話。八爺立住不動,雙手蜷握,隻覺得渾身凍得有些僵住,隔著花影看見一抹大紅衣角與自己相距不遠,上麵的金色團龍密紋張牙舞爪好似要吃了自己,心中更是驚駭恐懼,忽地回頭看見池塘的假山後閃過一色翠綠的丫鬟衣裝,靈機一動捏著嗓子道:「奴婢是正院的丫鬟,出來賞雪對梅花祈福的,心願還沒說完,不能見爺,請贖罪。」

四爺道:「你叫什麼名字?」八爺心下不由得惶恐,定了定神道:「奴婢賤名,恐汙了主子爺的耳朵。」

聽到腳步聲靠近,混賬四哥近了幾步,急聲道:「爺別過來——我的鞋襪濕了,在換呢。」混賬雍正果然止了腳步,久久聽不到他再開口說話,過了須臾,聽他的腳步聲漸漸往如意齋裡麵走了,再無半點動靜,這才回神過來,一顆心狂跳得仿佛要蹦出腔子,扌莫著黑急急跑了出去,仿佛身後老有人跟著追過來一般驚怕,踩著一路碎冰折過漫長的小巷跑回了兩府邸挨著的那道牆,快速地爬梯子回去自己家。

八福晉丫鬟們一乾人見八爺魂不守舍地進來,跑得發辮鬆散,儀容皆亂,不由得驚得麵麵相覷,連聲問:「爺怎麼了?」

八福晉眼疾手快地斟了茶上來,八爺一口喝下,才緩過氣道:「梯子邊上的雪垛旁邊窩著兩隻貓,一下子撲到我身上來,真真是嚇壞爺!」

八福晉微笑道:「是四哥家裡的兩隻小奶貓兒順著梯子爬過來的。我想留下來,就不做聲地養著,哪知道嚇到了爺。」又揚聲喚道:「墨言,煎一劑濃濃的紅薯薑湯來,給爺祛風壓驚。」丫鬟墨言一迭聲應了下去。

八福晉道:「之前養的一隻,老的走了。我本來不想再養,可是閨女也喜歡,我便又想養著。」又問:「爺見到四哥了?」

八爺點點頭又搖搖頭:「見到了又沒見到,就回來了。不知四哥是否會怪罪與我。」

八福晉笑著從椅子上站起來,端端正正地福身行了個大禮,笑容滿麵地說:「恭喜爺,常言說『貓帶吉運』。爺撞見了兩隻貓,可不就是一切順利的吉兆呢。」

八爺微微一笑:「什麼不好的到了你們嘴裡都是好的。如真能要我一切順利,被貓兒嚇一嚇被四哥責罵一頓又有何妨呢。」說著讓丫鬟端了水來,八福晉便重新為他梳頭,換了衣裳照顧他用湯。

*

四爺回到家裡,心思一定下來,心下不免狐疑。腦中忽然浮現那雙石青色寶藍歲寒三友紋樣的靴子……靴子上方隱約的海水江崖圖案……莫非那人……四爺找來一件宋朝汝釉瓷五管瓶、一件五環色梅瓶、一件墨彩山水紋盤口瓶,將梅花仔仔細細地修剪,插瓶,加了清水,親自擺放在府裡三個書房的三張書桌上。弘暉和弟弟妹妹都沉默地幫著收拾剪刀、水盆。見阿瑪插好了花,隻坐著看梅花,有些懶懶的,故意說著今天的趣事兒哄阿瑪開心。四爺推說身子有些不爽快,要休息。弘暉和弟妹們看著阿瑪的背影,麵麵相覷,表情逐漸凝重。蘇培盛大海大浪跟著四爺進來寢室為四爺脫衣洗漱。

四爺閒閒問道:「今日可有人來請見?」

蘇培盛道:「有嗷嘎、隆科多。李衛進京敘職,傍晚到京,一家人迫不及待地都來見爺。因為爺不在府裡,便去見了福晉,天黑了才離開去官員驛館。」四爺輕輕「哦」了一聲。

四爺默默思考,洗漱沐浴上床,心中總是像缺了什麼似的不安寧,隻得先睡了。奴仆們也散了下去。迷迷糊糊睡了不知道多久,突然驚覺地坐起身來,身體猛然帶起的氣流激盪起帷幔,四爺想到了老父親讓自己不安的一句——「他一出南海,朕就收到消息了。」

四爺在夢中驚醒,心中惴惴不安,也顧不得夜深,立即遣了侍衛富鼎讓他去東城門當鋪看看自己和胤祥的聯係人還在不在,富鼎見四爺情急,也不敢問什麼原因,立刻換了厚衣裳出去了。隻他一走,闔府都被驚動了,四爺隻好說是做了噩夢驚醒了。

過了許久,仿佛是一個長夜那麼久,富鼎終於回來了,稟告說那人已經不見了,說是有事情回老家走了。四爺心中霎時如被冷水迎頭澆下,怔怔的半天不出聲。蘇培盛等人以為四爺因為過春節想十三爺了才做了噩夢,忙勸慰了許久說笑話兒逗四爺開心。四爺強自打起精神安慰了自己幾句,許是真是回老家了也不一定。話雖如此,心裡到底是明鏡的。好在第二天也依舊是波平如鏡,不見任何事端波及雍親王府。四爺依舊在府邸放假過節,第三天收到康熙命令,說事情已經查清楚了,胤祥的事情和你無關。並且要四爺齋戒兩日,冬至這天,代替他去祭祀天壇。

祭天乃是大事。自從周朝禮定天下,天子祭天,變成國家大事之一。而冬至,乃是清朝大節日,從這一天開始,陽氣漸漸長,白天漸漸長。雖然是冬天來了,實際是春天來了。

春天來了,皇貴妃要做皇後了,可他的胤祥那?

身為一個養子,這是四爺唯一能做的,要皇貴妃變成嫡母,做正式的母親。也是四爺生怕這輩子因為他的重生,導致皇貴妃永遠是皇貴妃,要汗阿瑪和皇額涅一起遺憾終生。可是康熙答應給皇貴妃做皇後了,他的胤祥那?

可是四爺什麼也不能問,甚至不能派人去接進京路上可能會有危險的胤祥。四爺知道,康熙的做法是對的,是為了他和胤祥。可就因為知道,四爺越發痛苦。

一個休沐日,用了午膳正在書房看書,八爺挑起門簾進來,似笑非笑著說:「四哥,你看弟弟送你的酒杯。」

身後墨雨捧著匣子跟進來,八爺轉身接過來,示意他出去,自己放匣子在四爺麵前的書桌上,獻寶一般地打開:「四哥你看。」

龍紋嵌寶金托、金爵。金爵表麵鏨刻兩條芝狀雲彩的四爪海龍和飛魚。爵足頂端為龍頭,鋬上飾雷紋。金托上刻雲紋和靈芝紋,淺浮雕狀蓮花環繞中心,飾花卉和如意,鑲嵌寶石。工藝繁瑣、華貴非凡。精致玲瓏,色呈瑞光。

四爺從裡抬頭,掃了一眼,淡淡地點點頭。

「杯身由上往下漸斂,杯腳光滑平穩,線條流暢,小巧器身凝聚繁復別樣做工,可謂小器大樣。如此金杯,用來搭配十年以上的美酒最好。」言語間門是單純對金杯的欣賞。

「四哥果然懂酒。」八爺無視四哥的冷淡,熱情地一豎大拇指,一臉滿滿對行家的欽佩之情:就知道四哥拒絕不了好酒杯的誘惑。

四爺神色淡漠:「禮物四哥收下了,多謝八弟。」繼續看書。

八爺自己在窗邊椅子上坐下來,蘇培盛進來送茶點,他鼻端聞著普洱茶的香氣,眼睛望著青花瑞獸紋花盆裡的文竹悄悄開花,五彩花鳥紋橢圓盒的核桃瓜子散發炒貨的香氣,白地鬥彩福壽紋盤裡的棗泥山藥糕熱氣騰騰……不由地笑了出來。

混賬四哥是講究人。

蘇培盛搬著金杯匣子下去,八爺瞧著他隻顧看書,還提筆在書上寫著什麼,八爺眯了眯眼一瞅,景德鎮窯養和堂款墨彩山水紋瓷硯,最經典款。不由地暗罵一聲,混賬雍正講究的細致的真要人討厭。

「四哥,你記得你以前說過,弟弟不是狠心人,你盡可以放心。」

南海總督蔡珽是我的人,是我命令蔡珽故布疑陣要十三弟亂了陣腳,不顧你的囑咐進京看你。可我隻是要十三弟耽擱在路上,不能回來北京,不會要他的性命。

四爺微笑不語,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捏著銀殼鑲碎玉紫檀狼毫筆,輕輕落在上的輕沙沙聲。半晌,才放下毛筆在筆架上,紆尊降貴地看他一眼,薄唇勾起來一抹淺淺的幾乎不易察覺的弧度。

「八弟,四哥本來想說『小八還是那麼笨』,想了想,八弟這一招確實高明。……於國,汗阿瑪在,克扣糧草間門接導致十萬大軍潰敗。汗阿瑪不在,邊境危機,卻協助全力籌集糧草。於家,汗阿瑪臨終囑咐我、十三弟一直勸說我,善待兄弟們。八弟,這就是四哥此生一直對你友善的原因。……此刻四哥還是要說:『小八還是那麼笨……』」

「!!!」八爺看不見自己此刻的臉黑成什麼模樣,但他聽到自己磨牙的聲音,咯吱咯吱。

八爺來之前特意和閨女一起用飯給自己壯膽,他看起來三十來歲,坐著也能看出來身材頎長,著月白色長袍,月要間門係著碧色月要帶,上懸著同色玉佩。麵如美玉,目如朗星。這個時候不論誰看見了,都會暗贊,這八爺看著雖有點鬼氣陰柔了,但仍然是個美男子。

可惜,此刻屋裡隻有專心看書的四爺。

八爺的臉青了紅、紅了白,五顏六色地變換,越是變換他的一顆心越狠。他上輩子就是不夠狠。汗阿瑪不在,混賬雍正登基,急需要打一場勝仗,鞏固邊境,也是鞏固他的皇位。可是不管身邊人怎麼勸說,他都顧著大清安危,明明已經輸了變成刀上魚肉了。

汗阿瑪要混賬雍正善待兄弟,老十三一直勸說,有什麼用那?誰不知道混賬雍正眼裡不容沙子的脾氣?他打了勝仗,一騰出來手,立即就要收拾自己。解除所有職務,訓斥,圈禁,妻離子散、上枷鎖……蜷縮著像一條泥地裡的蚯蚓一樣死去,臨死之前,陪伴自己的隻有一顆薺菜。

八爺猛地一抬頭,冷著臉,陰森森地看著混賬雍正專注看書的側臉。

我就是要反著來!我這輩子就是要反著來!我就是要學著變狠!大清和我有什麼關係?家國和我有什麼關係!我自身都難保了,馬上汗阿瑪就要你登基馬上我就要變成上輩子的一條蚯蚓了,我還在乎什麼那?這輩子,你可能連一顆薺菜也不會留給我!

四爺看完一節,略鬆鬆身,感受到屋子裡彌漫的鬼氣怨氣,微微皺了皺眉。

老八這是要變成厲鬼了呀。

「隔壁佛堂前供奉的紫檀匣子裡,有一本拉薩喇嘛親手抄寫的《金剛經》,你去看看。」

!!!

沒有什麼你憋著幾百年憋出來的大招,急欲釋放,一抒月匈臆,你等著看你的敵人憤怒、驚慌失措,不甘心,不敢置信,可結果敵人不鹹不淡地嫌棄一句:「你的臉色真難看……你需要念念佛……」來的要人憤怒。

此刻的八爺就是!

他霍然站起來,舉起來放炒貨的方圓盆就要砸過去,混賬雍正翻書的眼角餘光掃過來:「我看這瓜子炒的香,我想多吃點。」

四爺:「……」

八爺恨得呀,恨不得給自己一頭砸下去!砸碎自己的條件反射!砸死算了!

四爺不搭理他的神經質,擺擺手示意他去佛堂,挽袖提筆再要寫字,硯台裡的墨汁不多了,吩咐一聲:「蘇培盛,進來研墨。」

「奴才來了。」蘇培盛答應一聲,端著一碗清水推門進來,一眼看見八爺同手同腳的,身體僵硬跟僵屍一樣朝外蹦,真是蹦,不是走。瞬間門嚇得差點尖叫出來,雙手條件反射地護著他的清水碗。

蘇培盛護著碗在月匈口,小碎步發揮最大的速度跑到四爺跟前,才敢有勇氣再看八爺一眼,八爺已經到門口了,但那背影也是鬼氣森森的要人瘮得慌。

「爺,八爺……?」

四爺漫不經心地寫批注:「魔障了,去隔壁佛堂念佛。金聖嘆批注唐詩的那本書,找來。」

「哦哦……在書架第三層架子上。」

蘇培盛放心了,八爺是真中邪了,八爺去念佛了,那就是好了。走到書架上找來四爺要的書,輕輕放在四爺身邊,定定心在心裡念念佛,在硯台裡滴上些許清水,在小抽屜裡找出來墨條,慢慢地研磨,可他自己沒有發覺,以前他研墨都是站在書桌外側,生怕擋著四爺進出,這次卻是站在書桌裡側,身體還不斷地朝四爺靠近。

光線被擋住了,上落下來一片陰影,四爺一抬頭,發現蘇培盛腦門上的細汗,臉還白生生的,抬手捏捏眉心。

汗阿瑪派人跟著胤祥,監視之外也是一層保護。四爺本來稍稍放心的,可是此刻又不敢放心了。老八瘋了,汗阿瑪再防備老八動手,他也想不到老八會發瘋。四爺沉思片刻,放下,在桌案上拿過來兩張信紙,用左手寫了幾個符號。

「派人去叫來麥克。」

蘇培盛一個寒戰,瞬間門人不怕了麵色嚴肅:「嗻!」

小跑著出來書房,蘇培盛快速找來自己的心腹小廝,命他去基督教北京分會找麥克傳教士。冬天的太陽暖融融的落在身上,要將人的骨頭都曬酥了,他看著小廝跑走的身影,抬頭看看頭頂雞蛋黃的太陽,扌莫扌莫自己胳膊上的雞皮疙瘩,轉身跑回去書房。

還是四爺身邊安全,鬼怪不得近身。

金聖嘆是古今第一批注大家,他的唐詩批注乃是華夏文壇的一朵奇跡花,艷麗富華到入骨三分,後人都說「金聖嘆沒有活到批注《紅樓夢》,和海棠無香一樣,要人遺憾。」四爺深感認同。

四爺看書看的認真,念完佛的八爺賴在這裡跟著看書,他這模樣不敢回家,試探沾染一點混賬雍正的陽氣,緩一緩。

傍晚時分,收到邀請的三爺夫妻、五爺夫妻、六爺福晉等人都來了。四福晉在後院菜地兩個茅屋擺開男女兩份烤鹿肉、羊肉涮鍋,賞殘雪看夜景好不熱鬧。四福晉喝得醉了,屋裡烤肉的煙熏要她透不過來氣,遂趴到窗邊深深的幾個呼吸,一眼看見對麵茅屋窗口,隱約可見的一個身影,穿大紅長袍,臉色略微蒼白,但半張臉線條流暢立體的就是自家爺!她身體快於腦袋,站起來從窗戶使勁探出去,想把自家爺看的更清楚一些!

八爺走了過來,向三爺說著什麼,然後側身讓五爺過去。緊隨其後的十二爺,突然停下,抬頭看過來,九爺也隨著他的目光看過來,然後就看到抓住窗棱,半個身子探在外麵的,四嫂!四福晉趕忙縮回來,站直了身子恢復端莊模樣。兩人都瞪圓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再盯四哥的位置,一起給四嫂打千兒行禮,人還沒起來就爆發一陣豪邁大笑。四福晉在窗邊,咳嗽一聲清清嗓子,做了個抬手的動作。十二爺胤裪笑得直不起來月要,九爺胤禟更是恨不得笑得掀翻屋頂,兩人一邊笑一邊還喊著:「四哥,你看四嫂著急看你那。」

天色全黑,門上的紅絹燈籠和屋裡的蠟燭一盞盞點亮,天地萬物於朦朦朧朧中多了「霧裡看花」的美。人都聚在桌上吃菜品酒,隻有四福晉站在窗邊坐著,嬌笑聲猜拳聲從身邊傳來。她伏在窗口,隨意地看著外頭的丫鬟小廝們忙碌,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十三福晉說話。

十三福晉低聲叫道:「四嫂!」她「嗯」了一聲回頭看她,卻見她憋著笑站在身後,抖著肩低著頭,四福晉疑惑地轉回頭向對麵看去。看見自家爺起身看過來,接著八弟走過來,長身玉立,兩個人並排站在窗口。

隔窗望去燭火一明一滅之間門,兩人的臉忽隱忽現。她下意識地站起,心想著,這玉般的兄弟兩個,今日並排而立,但終有一日要兵戎相見,你死我活。雖對著良辰美景,一絲哀傷卻從心裡泛起。十三福晉在身後拽她衣袖,這才發覺她竟隻是癡看著對麵的自家爺。忙擠了個笑容出來,對麵八爺打千兒請安。四福晉抬了抬手,緩緩站直了身體。

康熙六十年要過去了。

康熙六十一年要來臨了。

大清男女老少都歡呼於康熙又熬過一個冬天,身體硬朗,今年的春節過的越發喜慶。祭祀先祖,是春節期間門一項隆重的民俗活動。各家各戶都要把家譜、祖先像、牌位等供於上廳,擺好供桌、香爐、供品,家長主祭,燒香叩拜,給祖先拜年。紫禁城中的皇帝也不例外,過年的一項重要活動就是奉先殿祭祖。

祭祀前三天,內官在乾清門內設黃案,立齋戒牌或銅人,表示皇帝即日開始齋戒,期間門不得飲酒、茹葷、處理刑事案件,並要沐浴更衣,保持整潔。

康熙依舊命四爺代替。

朝臣們開始嘀咕了,很多人都開始猜測,到底皇上您老人家什麼意思啊?按道理,這個時候,康熙應該開始給繼承人鋪路了。可是康熙表麵上對每一個皇子的態度都一樣,出宮遛彎兒去了一趟三爺家,還要去四爺家、五爺家……坐坐。日常賞賜也是不偏不厚的,可明顯地越發重視四爺啊。

活閻王四爺啊。

難道是四爺最沒有野心?皇上寵著也有安全感?

極少人替四爺高興。大部分人開始著急。

正好大過節的,雖然忙碌交際來往,可都有點自己時間門,八爺黨剩下的鐵杆們聚集在八爺的書房,坐立不安,焦躁地一口一口喝茶。

剛從南海回來的揆敘皺著變黑變紅的老臉,第一個忍不住,放下茶杯大聲說:「八爺,聽說十四爺從西北寫信來,囑咐他的人一定要配合四爺做事,協助四爺。」

八爺好暇以整地品著從四哥家裡挖來的極品普洱,他是在場的,唯一穩重鎮定的人。

「莫要驚慌。四哥呀,他必須要人幫著,否則就他的人緣兒……畢竟是親兄弟,老十四擔心四哥的安全,很是正常。」

蕭永藻踱步轉圈的動作一頓。

不對。

「八爺,十四爺是不是防備著您?要協助四爺,挾製您那?」

「可能吧。」八爺微微一笑,清雅如玉。「我們不要管別人,先做好我們自己的事情。」

「……八爺,十三爺的事情……」揆敘吞吞吐吐,他在南海隱約聽到十三爺的消息,懷疑是八爺動的手腳,可他沒有證據。但他敢肯定,和八爺有關係。

「你們十三爺在海上可能迷路了,聽說海上最近台風大。目前還沒有準確消息。」八爺臉上露一抹恰到好處的擔憂,「但是應該也不用擔心。沿海海域大清水師都熟悉,即使真被台風吹的船隻迷路了,也很快能找到。」

在場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一起沉默地看地磚。

不管是阻止十四爺聯合四爺危及八爺的地位,還是防備四爺爆冷門突然被皇上選中,對於「四爺的十三弟」·十三爺,這個在四九城,乃至全大清都有莫大影響力的皇子,最好的辦法是不要他回京。

失蹤,在海上失蹤,神不知鬼不覺,天時地利。絕對的好計謀。

可是,他們驟然感覺渾身發冷,人驚破膽寒透心的冷,從頭冷到腳心,冷的他們凍在原地,動也不能動,說句話舌頭都發硬。

皇家兄弟,終於到了這一步了,兵戎相見,你死我活。

可是他們猛地一個寒戰,每一個都是臉色蒼白無助,通體寒冷。

皇家兄弟爭鬥成這樣了,對他們這些臣工們那?康熙對不安分的臣工們那是血流成河也不顧忌,康熙的兒子們一個個都是人中龍鳳,都隨了康熙的十分本事,十分無情。一瞬間門,他們齊齊看向胤禩,目光灼灼不安,也顧不得十三爺的死活了!

萬一八爺不能登基,哪一個新皇能容得下他們這一黨?他們必須贏!

揆敘思及自家情況,自從大哥去世後,康熙對納蘭家的冷遇,第一個忍不住問道:「八爺,在大火中有一個寶物,若是取的著急了,會被燙到。若是取的慢了,會錯失掉,這其中的分寸……」

揆敘的話一出,書房裡靜的落針可聞。八爺胤禩也悠閒不再,麵容肅穆。

平心而論,皇子們、親近的朝臣們這些年,都隱約感受到康熙的作為。康熙是一個無情冷酷的帝王。成功的帝王都這樣無情,可是康熙較很多帝王都更為冷酷,他冷酷不是指對臣民,而是他的兒子們。他沒有養廢他的兒子,他每一個兒子都用心培養。可是他在發現最疼愛的老二胤礽不適合繼續做皇太子,或者說威脅到他的皇權的時候,即使他心痛的宛若去了一條胳膊,一半心髒,他也要廢除。那他對其他兒子們那?放鹿林間門,要兒子們各自展示本事去捉吧。這捉,有捉的門道。捉的急了,康熙先第一個不容,直接廢了。大爺和三爺,不就是?八爺,也是因此被打壓。可是捉的慢了,又會落後於其他兄弟。這其中的分寸……

蕭永藻腦門上沁出來密密麻麻的細汗。他瞬間門想到了,萬一康熙得知八爺對十三爺動手,會有的暴怒。這幾年他近身伺候康熙,也扌莫清了康熙的另外一個底線:他自己可以當兒子們的競爭是選拔賽,無情淘汰任意一個。可他的兒子們之間門如果自相殘殺被發現,他絕對不容。看他對大爺、二爺、三爺的態度就明白,圈禁、打壓,但都活得好好的。每次護著四爺,不也是因為擔憂四爺的安全?若是十三爺落海失蹤丟了性命,康熙的怒火,蕭永藻不敢去想,身體一晃,摔倒一邊,身邊的豐台大營提督謝允進慌忙給扶住了。

書房的人都驚住了,慌忙喊小廝進來,抬著蕭永藻在長椅上躺平。可蕭永藻的臉色難看的嚇人,他直勾勾地看著八爺。八爺端坐不動,坐成了一塊石頭,臉色陰沉沉的,其他人都順著蕭永藻的目光看過來,第一次看見,八爺這樣恐怖陰森森的表情,一瞬間門,所有的話語都咽下,咕咚咕咚的,一陣吞咽口水的聲音。

自從康熙二廢太子,八爺從南海回來北京,因為康熙提拔隆科多做九門提督,病了一場,他就發現了,生病的另一個好處。

出了亂子我就病,有了喜事病就好,安坐府邸,逍遙自在。你們爭得頭破血流,我坐收漁翁之利,多美呀!這不就是後世人說混賬雍正奪皇位成功的秘訣「爭是不爭,不爭是爭」?他請命老十四出去西部,雖然有私心,也是和康熙表態,自己大度能容,能容得下兄弟帶兵。如此這般這幾年八爺身體養的倍兒棒,精神頭兒也來了,麵色紅潤,容顏煥發,那張臉和窗台上的水仙花對比,不輸給花兒的鮮嫩。行事也越發大度,還要揆敘去南海協助四爺做事。人人都以為,他變得真成了賢王了,有時候來找他,和他一起一邊悠閒地賞花,一邊說事情,每個人都舒坦的不得了。

這是第一次,他們親眼目睹八爺溫潤麵目下的殘忍無情。

可是八爺看見了他們的驚恐,卻是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了。

汗阿瑪已經準備要四哥登基了!他馬上就要變成上輩子的下場了!他還在乎什麼?命都要沒有了他還在乎什麼?破釜沉舟!在此一搏!時間門越逼近越要他恐懼,他努力克製,可上輩子的結局在他眼前晃啊晃,他連自欺欺人也不能了,他馬上就要變成蚯蚓了,他什麼也顧不上了。他隻要贏!

這一天,胤禩向他的海上親信下了命令。

從康熙四十七年一廢太子開始,他和大爺、三爺、四爺同時被晉升為親王,又變成郡王。可是,除非是見皇上,他很少穿那件飾金的王爺袍服,而總是穿著便裝。可是從這一天之後,他搬到書房一個人住,平時和八福晉孩子們接觸能少就少,每天都是從頭到腳,一身黑衣、黑帽、黑皮靴。這裝束,襯著那粉白的麵龐、悠閒的舉止,更顯得瀟灑俊雅、風流倜儻,也透著一副太平皇子的雍容華貴。隻有眼睛上越來越明顯的小細紋,越來越濃的黑眼圈,表示他夜夜不能成寐。

他一麵十分自信。哼!無論你們怎麼折騰怎麼鬧,我手握兵權穩如泰山,巋然不動,這江山落不到別人手裡!他一麵咬牙切齒。哼!四哥,這輩子,弟弟也要學著無情了,你不是一直說弟弟不能狠心嗎?你就看著!弟弟也手握兵權,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我一定要奪得皇位!

伴隨著胤祥在海上遇到颶風落海,皇長子在南海重金懸賞搜救的消息在重臣之間門悄然傳開,康熙麵上沒有任何表示,隻是每次見到胤禩越發冷眼。四爺在家人麵前如常,夜裡經常驚醒,要等麥克送來消息才能安睡。八爺胤禩病重不起,是真的病了,夜夜做噩夢十三弟來找他,頭上掛著一片海藻,一身**的都能聞到海水的腥鹹氣,身後帶著千萬條小魚要來啃咬他的靈魂。

這一天小雨加小雪,加上正月裡的寒冷,滿四九城操辦元宵節的熱鬧都好似被冷的凍住了。康熙取消早朝,用了早膳,去寧壽宮給皇太後請安,來到南書房,心裡琢磨著,怎麼和群臣說,他要冊封皇貴妃做皇後。冊封皇後,不是他個人的事情了,乃是國家大事,康熙需要群臣的認同,也要群臣想主意怎麼操辦。他剛到門口,就見老八府上的小廝墨雨也站在那裡,便詫異地問:「墨雨,你來乾什麼?」

墨雨連忙上前磕頭:「主子爺,奴才墨雨給您請安。奴才是進宮報信的。八爺病得厲害,渾身燒得像火炭一樣,打昨夜裡到如今,一口水都灌不進去。還一個勁兒地說胡話,叫皇上。福晉瞧著又心疼、又害怕,打發奴才來請皇上,說怕皇上以後就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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