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第 176 章(1 / 2)

加入書籤

金秋九月裡,康熙身體好轉,老百姓歡喜地再次去拜佛求神,官員們越發頭皮發緊的時候,四爺從莊子上搬回來府邸。

前線消息傳來,大清人都沉浸在和平到來大豐收的喜悅中,十萬大軍還在路上,滿大清都是皇孫們和年輕將領們的傳說故事。

偷跑出京,請十公主領兵支援打了勝仗,一鼓作氣勢如破竹收復拉薩城,守禮地要康熙派叔伯前去冊封新封da賴喇嘛,匯同將士們一路追趕準格爾大軍打到伊犁。至此,策旺阿拉布坦所策動的西藏叛亂徹底平定。康熙興奮地諭令立碑紀念,命宗室、輔國公阿蘭布起草禦製碑文。老百姓麵對皇家第三代人的成長,更是激動地歡呼尖叫。

長達三年的輾轉征戰,一群年輕人憑借其出色的外交才華,輔以實際利益,爭取到青海蒙古各部落的鼎立支持;他們軍紀森嚴,嚴禁軍隊擾民、沿途欺詐當地官吏,他們要求兵士愛惜牲畜、要求將士們節約糧草、愛惜士兵生命。將違反軍紀的一品大員都統胡錫圖革職查辦。恩威並施的一係列舉措讓他們在青海、西藏、甘肅等西北之地威名遠震。

他們戰爭中的故事從街頭巷尾傳到閨秀後院中,賞菊花作詩的小姑娘們一日聚會完後,最大的樂趣就是談論他們每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那個一身盔甲傲然立於敵人千軍萬馬前的將軍叫傅爾丹;那個談笑間門強櫓灰飛煙滅的少年皇孫叫弘暉;那個溫柔時和水兵玩水上蹴鞠同飲共醉、細訴心事的不羈浪子,在南海和敵對國家機智的談判叫胤祥;那個豪爽時,手敲三麵大鼓、音震青海蒙古各部的瀟灑男兒,在拉薩舉行了莊嚴的坐床儀式叫胤禵;……他們一個個,都成了這群女孩子心底深處最完美的夢。她們還未被生活和歲月吞噬掉熱情,心底正是天真爛漫,有著粉紅色的遐想的年紀。

康熙已經給弘暉幾個皇孫都指了親事。今兒和鬆格裡同坐一處說笑的有兩個未來妯娌,一個十四歲叫寧楚克,一個十五歲叫布爾和玳。寧楚克站在羅漢床上對圍坐在一起的一群女孩子講不知重復了多少遍的故事:「……然後蒙古王公們就讓美麗熱情的蒙古姑娘出來獻舞,個個都長得美若天仙。歌舞旋轉,飲酒高歌。弘暉阿哥仰脖喝了一大碗酒,帶著醉意走到點兵台上,雙手拿起這麼長的長刀,「寧楚克說著雙手比劃了一下,「舉刀舞蹈,弘暉阿哥的刀法出神入化,邊唱邊舞。當時滿場的歌舞聲,笑鬧聲立即安靜,青海高原上隻聞弘暉阿哥的歌聲像雷聲一般響徹大地,慷慨激昂,雄情盪漾。上萬人跟著的大合唱聲音從地上傳到天上,又從天上傳回地上。那些蒙古漢子們情不自禁地一個一個站起,也隨著弘暉阿哥的歌聲大喊起來。」寧楚克一臉神往地想象著千裡之外曾經發生的一幕幕。

「後來呢?後來呢?」一眾姑娘催促著,寧楚克輕輕地嘆口氣道:「後來,一段刀法舞完,最後三下,弘暉阿哥運足了內力,竟然生生地給在場姑娘們引來鮮花包圍。弘暉阿哥大笑著扔掉大刀。望著台下的黑壓壓站滿了草原的滿蒙士兵,大笑著道:「獻給美麗的姑娘們的舞蹈!」隨後對著蒙古親貴們高聲道:「我是愛新覺羅家的弘暉,你們是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的子孫。我們願意信守承諾遵守我們祖先的約定,打敗我們的敵人,讓子孫後代繼續在這片草原上放牧歌舞!」寧楚克像個說書先生一樣,忽地頓住。

小姑娘都發出大大的愛慕的驚嘆聲,問:「然後呢?」寧楚克道:「後來,那些蒙古王公們還沒來得及反應,四周的蒙古士兵已經爆發出巨大的吼聲——我們是英雄成吉思汗的後人,我們永遠打敗敵人!一遍又一遍的大喊著。」寧楚克講完半響,圍著的小姑娘們仍舊癡癡迷迷地想著,寂靜無聲。

鬆格裡笑拉好披肩,轉了個身子,抿嘴兒笑。前線打仗的每一件事情都在無數次的描繪中,變得份外感人。她笑聽著時,會無限恍惚,這是我要嫁的弘暉阿哥嗎?

看似的豪爽不羈多情風流中充滿恰到好處的施壓,一陣神奇的舞蹈,幾句話,巧妙地避開坐地起價的王公貴族,矛頭直指整個蒙古部落。千萬人爆發的豪情讓蒙古王公們被民意裹挾。

這個戰爭中的弘暉阿哥是她陌生的,這個傳奇中的弘暉阿哥是她不認識的,記憶中的他和聽到的他印象交錯,有時候連自己做夢都有些企盼著他的歸來,他如今究竟是什麼樣子?那個威名遍徹西北大地的弘暉阿哥還是她認識的那個人嗎?

直接受惠於弘暉阿哥的名聲。一家人、閨蜜們、親友們對鬆格裡態度尊重很多,各種各樣的攀比手段也少了很多。滿洲八大家:鑲黃旗瓜爾佳氏直義公家、鑲黃旗鈕祜祿氏弘毅公家、正黃旗舒穆祿氏英誠公家、葉赫那拉氏的原葉赫國主家、……自己家對比這些開國功臣之家排最後麵,因為這個指婚一下子高了一截。一家人對這次指婚很是吃驚,鬆格裡一開始都是懵的。

鬆格裡知道皇上很疼弘暉阿哥。從小到大,時不時跟著母親進宮請安,在後宮見過弘暉阿哥幾次,見過弘暉阿哥在皇太後、皇上跟前自在親近的狀態,那是隻有備受疼愛的孩子,才有的放鬆舒展。而自己家表麵光的情況自己知道,滿洲鑲藍旗,康熙臨時才給抬進鑲黃旗。偏偏弘暉阿哥不光是受寵,他還這樣好,立下這麼大功勞……

沉浸在思緒裡的鬆格裡,被身邊的佟佳?海蘭的一聲驚呼驚醒:「寧楚克,你都指婚給五阿哥了,你怎麼還崇拜大阿哥?天哪,我剛反應過來!昨天指婚聖旨都下來了!」

寧楚克驚訝地瞪圓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喃喃道:「我指婚了,我不能崇拜大阿哥?」

其他小姑娘們瞧著她憨憨傻傻的模樣,嬌聲大笑。「能能能!你見到了五阿哥,問問他,你還能不能崇拜大阿哥。」「不對不對,你還要問問鬆格裡,能不能崇拜她的夫婿大阿哥。」……一群小姑娘笑得前仰後和,花枝亂顫。

寧楚克懵懵懂懂地看向鬆格裡,小女兒情竇初開一片混沌的模樣很是惹人憐愛,鬆格裡一邊笑著一邊摟著她到懷裡,曲著兩根手指捏她挺翹的小鼻子。

「你呀,要崇拜五阿哥。」

寧楚克迷糊:「五阿哥做事不告訴我,要保密。我不知道呀,怎麼崇拜?」

「噗嗤」「噗嗤」,又是一陣歡聲大笑,有個叫嬌嬌的董鄂家小姑娘笑得岔氣,望著寧楚克依舊不懂,還有點生氣委屈的樣子,揉著肚子故意喊著:「哎吆吆,海蘭你看那,她都是五福晉了,她還和我們裝不熟悉五阿哥那。」

哈哈哈哈哈!小姑娘們又是一陣爆笑聲響起,寧楚克生氣了,在鬆格裡懷裡一翻身撲到那姑娘身上,憋紅了臉道:「我撕了你的嘴巴。我哪裡和五阿哥熟悉?我都沒見過五阿哥幾次!」

兩個小姑娘廝打在一起,嬌嬌打不過跳下來羅漢床就跑,生怕寧楚克趕上,姐妹們在後忙說:「小心門檻!先穿鞋子。」寧楚克趕到門前,恰值一群人簇擁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兒過來,那姑娘一看這陣勢,站在嬌嬌身後,也笑道:「我勸你兩個看大喜事連連的分上,都丟開手罷!」寧楚克叉月要道:「我不依。你們是一氣的,都戲弄我不成!」後麵海蘭笑著勸道:「誰敢戲弄你?你上次要不打趣她,她焉敢說你!」

「上次寧楚克說了什麼?」那姑娘一臉好奇地問,進來屋子。屋子裡說笑的起哄的嬌氣連連笑個不停。「她說嬌嬌學繡花是想夫婿了,想的都不出門了。」「心虛了寧楚克心虛了」,「哎呀你們打架不要掛帶我,我的釵子掉了。」「哎,你們要打,去演武場,兵器齊全地方大」……小女孩的一陣歡鬧中,寧楚克和那小姑娘反而不打了,一起停了手沖這些人一起紅臉氣道:「你們都隻顧看熱鬧!」

發釵亂了,頭發亂了,衣服也亂了,偏偏無知無覺兀自生氣。小姑娘們又是一陣狂笑,鬆格裡忍笑上前給她們整理服飾,另外一個鈕祜祿家的姑娘七十八,骨碌碌轉著大眼睛捂嘴笑道:「瞧瞧,這還沒過門那,就一家親了。」

嘻嘻哈哈哈!又是一陣銀鈴般清脆的嬌笑聲,含著小女兒初初長成的純真的害羞,以及對自己未來指婚的夫婿的向往。

鬆格裡年紀大兩三歲,穩重很多,抿嘴一笑。抱著鬆格裡胳膊的寧楚克則是氣的跺腳,沖這姑娘紅著臉薄責道:「七十八,你說我和鬆格裡姐姐也就罷了,怎麼連嬌嬌也捎帶上?」

十歲上下,尚且不通男女之情的七十八一仰頭噘著嘴:「我就說她了。我已經聽說了,皇上要指婚嬌嬌給弘時阿哥那。指婚馬上就下來。否則我哪裡敢說?」

「我也聽說了。不信你問嬌嬌。昨兒皇太後宣見她那。六福晉也在場。正好額涅領著我去給皇貴妃娘娘請安,在宮裡遇到了。」海蘭快言快語地作證。

得嘞。

這可真是大消息!寧楚克一轉臉看向和自己打架的嬌嬌,嘲笑地哼哼:「你既然也要指婚了,你居然還取笑我。我問你,你和弘時阿哥有多熟悉?」

「誰要你老是取笑我學繡花是繡嫁妝?」嬌嬌對鬆格裡甜甜一笑表示感謝,自己動作緩慢地理理衣襟,整整脖頸上的鑲紅寶蓮葉紋金項圈,轉臉對噴火龍的寧楚克「嚕嚕嚕」做小鬼臉:「反正指婚還沒下來,誰知道那?你的指婚已經下來了。」環視一圈一群看熱鬧的小姐妹們,正色道:「你們都不許多說啊。指婚還沒下來。」

這倒也是,指婚沒下來,萬一有變動,這消息再傳出去,那就不好了。鬆格裡拉著剛那個晚到的小姑娘的手淺笑道:「我給你留了你最喜歡吃的小點心,還有一包好茶等著你來泡。」那姑娘端莊地笑著感謝。幾個小姑娘嚴肅表示:「我們也就在這裡說一說。在外頭絕對不說!」但表情絕對是意味深長。

嬌嬌被她們看得撐不住紅了臉,心裡宛若小鹿亂跳。鬆格裡拉著寧楚克重新在羅漢床上坐好,對其他姑娘們熱情招呼笑道:「妹妹們都請坐下來,品茶用點心,我新得的好茶葉,西湖邊上那幾顆茶樹上的龍井。」眾人一聽都來了興致,寧楚克看到嬌嬌頭發一側的宮花好奇:「這花兒的紋樣別致,是非洲的沙漠玫瑰?我聽說四福晉養活了,這個月開花了?」

嬌嬌一回神,剛要說話,驀然一道驚呼響起。

「我想起來了,我好像知道一點細節。嬌嬌,我說了呀。我保證是大好的消息。」布爾和玳黑漆漆的眼睛亮亮的,一臉喜色地看著每一個小姐妹,理一理衣襟坐端正,望著嬌嬌的目光透著一點點羨慕之色:「我保證你聽了這個消息,一定要好生謝謝我。弘時阿哥的婚事,是六爺和皇上請求的那。六爺和皇上說,想和你家做親家。當時我阿瑪也在場,我阿瑪說,當時六爺就說了,這是四爺提起來的,說難得四爺這樣誇一個小姑娘。」

!!!

這可真是大好的消息!

所有人都看向嬌嬌。

嬌嬌自己都歡喜得傻了。

四爺誇嬌嬌?

四爺誇我?

四爺是她們最崇拜的人。她們這群小姑娘,也就在宮裡給皇太後、皇貴妃請安的時候,有機會遇到四爺幾次,她作為小輩光行禮了,場麵上的話都沒說幾句。

而四爺他是上一輩八旗姑娘們最想嫁的對象!是大清國衣食住行潮流的風向標!是四九城所有女孩兒心裡最想要的阿瑪!

姑娘們正震驚驚喜,有丫鬟來請吃飯,方往前邊來。那天下午剛用了飯,富寧安福晉、鬆格裡大姐、其他嫁人的姐妹等都往富寧安府邸來,大家閒話了一回,各自回家休息。

鬆格裡一夜翻來覆去不好睡。

富寧安福晉晚上和富寧安商議,是在親友裡麵選起來過繼一個子嗣,還是再納侍妾調養身體拚一個男娃?也是一夜不好睡。次日天明,富寧安福晉便披衣靸鞋往閨女院中來。進去看時,隻見早起的丫鬟婆子們正在打掃院子、窗戶玻璃,閨女尚臥在衾內,一幅桃子紅綾被隻齊月匈,一把青絲拖於枕畔,一彎雪白的膀子撂於被外。富寧安福晉見了嘆道:「這麼大的人,睡覺還是不老實。」一麵說,一麵輕輕的替她蓋上。鬆格裡早已醒了,覺得有人,就猜著定是母親,因翻身一看,果中其料。因忙起身說道:「母親,您起來好早。」富寧安福晉笑道:「這天還早麼?你起來瞧瞧。」鬆格裡道:「母親來是有事情?」

「昨晚上你阿瑪說,弘暉阿哥還有半個月就回來了,等弘暉阿哥回來了,你要在大婚前見他一麵嗎?」

鬆格裡垂頭,露出來的精致眉眼在清晨的陽光下熠熠生輝,在被子裡的手指緊緊地絞著被麵,好一會兒,她咬唇道:「見吧……」

人都說女孩子隻要紅了臉,勝過千言萬語。此時此刻的鬆格裡就是。她自己沒有注意臉上火燒一般的紅暈蔓延,糯糯的聲音裡更是透著女兒家獨有的進入愛情的期待。富寧安福晉怔怔地看著已然動心的女兒,坐在她身邊,輕輕撫扌莫她淩亂的烏黑長發,良久,溫然道:

「你阿媽本來想要拚著爵位不要了,和皇上拒絕這門婚事,……可弘暉阿哥是很好的夫婿人選,四爺家裡也是難得的一家和睦人家,我們都不希望因為害怕而錯過一樁好親事。」

鬆格裡鼻子一酸,哽咽道:「謝謝阿瑪額涅。」

「……你阿瑪一定說『我是你阿瑪』。」富寧安福晉情不自禁地摟著女兒在懷裡,愛憐地哄著:「鬆格裡是阿瑪額涅最驕傲的孩子,鬆格裡相信自己,不管將來什麼樣的日子,你都能過好,是不是?」

「嗯!嗯!」

鬆格裡緊緊地摟著額涅的肩膀,宛若小女娃娃一般蹭著腦袋撒嬌。

做皇家孫媳婦風光無限位高尊榮,隻是這樣的關口,依照雍親王府的情況,有可能一步登天做了皇子福晉,也有可能和廢太子家一般被圈禁。可這就是人生。這些年,不少人家衰落消敗、被抄家流放,因為貪汙,因為被牽扯進皇位爭鬥;有不少人家扶搖直上。不若再勇敢一點兒,從心吧。

康熙六十年中秋節剛過,十萬大軍抵達北京,消息霎時傳遍四九城,朝堂內文武百官人心激盪,暗自揣度皇孫們在關外立下的功勞,會不會影響到康熙要將那把龍椅給哪個皇子;四九城的男女老少夾道相迎,閨閣中的少女們也情緒沸騰,人人企盼著能夠有幸看一眼隻在午夜夢回中出現過的皇家少年們。

弘暉滿載盛譽回到了闊別三年的紫禁城。

眾位皇子皇孫、文武百官皆出城相迎。人在家中的鬆格裡想象著弘暉阿哥歸來時的榮耀光芒,嘴角逸出幾絲笑。

康熙給弘暉的指婚,要深知自家情況的鬆格裡認為,康熙可能在打壓四爺一係。但她已經不再害怕。

富寧安剛進來女兒閨房的園子,圍在一起唧唧喳喳說話的幾個丫鬟一哄而散,各自繡花端茶裝著忙乎。富寧安斥道:「想要出去看大軍凱旋就出去,要做活兒就專心做活兒。」眾人一聲不吭,由著他練兵一樣地管著。他訓斥了半晌後才發現女兒表情不對勁,走到女兒身邊欲說不說,鬆格裡慢慢低了頭:「我還是想見他。」「好。」富寧安默立良久,轉身而去。

第四日午後,貼身大丫鬟之一連翹小跑進來書房,顧不得請安,靠近耳朵小聲道:「姑娘,大阿哥來我們府邸了,正在前院那。」

鬆格裡的心一緊,放下手裡的毛筆盯著她的眼睛嚴肅問道:「確定?」

「確定。已經有小半個時辰了。前院小廝鬆墨說老爺正領著弘暉阿哥逛園子。」

「……我們悄悄的去看看。」到底是沒有忍住,她怕弘暉阿哥在前院和父親喝茶說話逛園子,然後人就走了。簡單快速地收拾自己的儀容,確定沒有失誤,小跑著去前院。

過了前後院的月亮門,就聽到掌聲雷動,鬆格裡躲在一顆楸樹下悄悄探頭,隱約可見前院小廝們一個個激動的麵孔發亮,大聲議論著:「大阿哥好箭法!和我們老爺當年一樣!」

阿瑪領著弘暉阿哥去了演武場比劃射箭?

鬆格裡理了理鬢發衣裙對連翹道:「我們也過去。」

進了演武場中,遠遠見有侍衛簇擁一抹頎長的藏藍背影消失在鬱鬱蔥蔥的花樹之後,那背影如春山青鬆般遠逸,有股說不出的閒逸之態。心中好奇不由多看了一眼。

有小廝迎了上來道:「六姑娘,老爺說,您快回去。」說罷催著鬆格裡回去。

演武場人很多,確實不好過去。鬆格裡煩悶地回來自己的院子。

幾個小丫鬟沒精打采地摘桂花說:「以為四爺家的大阿哥回京後,就能見到呢!現在才知道還得看我們有沒那個福氣能偶爾出門撞上。」正說笑著,富寧安走進院中,正在書房無聊翻書的鬆格裡聽見丫鬟的請安聲,忙出來書房給父親請安,他沉著臉重重地點點頭,側身恭敬地站著。眾人納悶地彼此對望著——鬆格裡心突地一跳,一時竟有些緊張。

一個聽著些許陌生的聲音淡淡道:「冒昧來訪,多有打擾。」說著弘暉阿哥身著便服,帶著幾分散漫憊懶踱進了院子,靛藍色帶紅寶石抹額瓜皮帽整齊地罩在頭上,麵頰上有淡淡高原紅的痕跡,卻不顯得皮膚粗糙,而是越發顯露男兒郎的冷峻肅殺英氣蓬勃。形體修長,豐姿雋爽,蕭疏軒舉,湛然若神。富寧安對眾人低聲吩咐道:「還不向大阿哥請安退下?」

院內小姑娘呆呆愣愣,全無反應,鬆格裡低頭一笑,道:「給大阿哥請安。」眾人這才驚醒,忙此起彼落的請安。弘暉沒有理會,隻管盯著她看。她不安起來,細看他麵色,喜怒無跡可尋,猛然驚覺,他真是長大的弘暉阿哥了!

富寧安低斥道:「都退下!」說著自己先去了女兒的書房。

弘暉和鬆格裡,四目相對。

弘暉的眼睛裡,他未來的福晉約十六七歲年紀,頭上歪別著一根金燦燦的菊花簪,臉上身上全是標準的大家閨秀的氣息,早已瞧不出本來麵目,手裡拿著一個團扇,淺淺而笑,笑出一道帶有倔強意味的唇角弧線,卻與她全身大家閨秀標準的神態打扮不相稱。眼珠漆黑,甚是乾淨。

秋日午後的空氣很是清爽,帶著假山池水煙波浩淼的濕潤,庭院桂花秋海棠盛開如夜空星子和鮮花初開的馨香,讓人蓬勃之氣。一陣風起來,金閃閃金黃暗香迷人的桂花,才一晃眼,那花便如繁星金子落地般簌簌而下,驚得樹上的燕子「嘀」一聲往空中飛翔而去,攪動了漫天流麗慵懶的陽光。

弘暉微笑著看她道:「若是害怕,我可以和瑪法提出來,解除婚約。」

鬆格裡心中羞惱之意頓起,更是不服,用力握緊手中團扇,低聲道:「大阿哥隻管準備做新郎官,我不怕!」

花瓣如雨零零飄落,有一朵飄飛過來正撞在她眼中。鬆格裡一吃痛,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揉,弘暉上前一步迅速抓住她胳膊:「別揉。吹吹就好。」鬆格裡心裡一嚇,心中無端的大是驚恐,害怕到臉到紅潮滿布,連連掙紮拒絕:「不用不用,就疼一下,不疼了。」

弘暉滿目皆是笑意。

他卻沒有鬆開手,依舊抓住她的胳膊,緊緊的不容她掙脫。剛剛,無數細小甜香的金黃桂子就這樣輕輕棲落在烏黑發間門,他另一隻手仔細耐心地給撿了出來,放在她沒有拿團扇的左手上。

鬆格裡的眼睛不甚痛,隻是瞧著左手心的微黃桂花心裡越發羞惱,肌膚相貼稍遜即使的瞬間門的觸感,更要她不敢睜開眼睛,隻覺得額上一涼一熱一香,卻是誰的呼吸,誰身上的熏香,淡淡的拂著,像這個季節乍寒還暖的秋風。靜靜無聲,有落花掉在衣襟上的輕軟。偷偷睜眼,迎麵卻見到一雙烏黑的瞳仁,溫潤如墨玉,含著輕輕淺淺的笑。

她沒有轉開頭,因為她在那一瞬間門,在那雙瞳仁裡發現了自己的臉孔。她第一次,在別人的目光裡看見自己。舍不得移開視線,隻看著別人眼中的自己。視線微微一動,瞥見大阿哥如披春風的麵容,雙瞳含笑凝視著自己,這才想到自己原是被抓著胳膊,心裡一慌,忙使勁掙脫起來,窘得恨不得能找個地洞鑽下去,聲如細蚊:「你快放手。」

他隻笑:「現在這才是你嘛。剛剛裝的很賢淑的樣子,很有模樣嘛。」

鬆格裡不再掙紮了,任由他抓著胳膊,深垂臻首,低聲道:「我在人前,當然要做很賢淑的樣子。」

弘暉朗聲道:「這是好理由。」鬆開鬆格裡的胳膊:「本是前兩天就要過來的。一家人都說要養一養皮膚,至少能見人。也是空出來時間門多一些,帶你出去走一走。」隨手摘下來月要上的一個荷包遞過來,和帽子同色繡青竹葉的男式荷包,尾端綴一帶藏藍纏金絲如意結,好一個弘暉阿哥!

打著送禮物的名義,送了隨身佩戴的荷包,還要利用身份迫使未來嶽父答應,要帶著人家姑娘出去走一走!

弘暉站在院子裡等著,環顧四周細細地打量,鬆格裡居住的地方,中庭也有一株非洲沙漠玫瑰雜交,秋天開花的老桃樹,隻是光開花不結果,如今九月了,花兒謝了一大半。

鬆格裡在屋裡緊張地挑選衣服,窗外天色明澈如一潭靜水,日色若明輝燦爛的金子,漫天飛舞著輕盈潔白的情愫,極其適合出去走一走的午後。左手心裡的桂花被她攥的緊緊的,透著汗氣和水氣,越發香氣馥鬱入鼻。衣櫃裡一件件服飾,往日看來總是穿哪一件都好看,今日不知怎的,心思老是恍恍惚惚。日色瀲灩,窗前的樹被風吹過,微微搖曳的樹影倒映在窗紙上,仿如是某人頎長的身影。神思遊弋間門,仿佛那一件件衣服一個一個的首飾都成了烏黑的瞳仁,夾在桂花汗水香風裡在眼前繚亂不定,一層靜一層涼。那一顆心竟綿軟如綢,目光亦綿綿,流轉反映著衣上緞子的光華,才叫她想起正身在屋裡換衣服,漸漸定下心來。隻不知自己是怎麼了,麵燥耳熱。人都拿桂花比科舉高中和品行高潔、親情兄弟情友情,桂花也能表示愛情嗎?

堂前雙桂。雲潑交加翠。火老金柔花尚未。且愛清陰滿地。秋風一旦花開。天香吹散亭台。卻被花神見笑,先生未必能來。

可他來了呀。

……

弘暉抬起手腕看看腕表時間門,心裡想著果然女子打扮最要人等得辛苦。突然身後有人輕輕一笑,弘暉轉過頭去,風聲響動,幾個丫鬟從屋中飄了出來。

隻見人後一個女子款步若蓮,長發披肩,全身蔚藍底色寧綢百褶紗衣,頭發上壓了一窩絲攢珠玉點翠,陽光一映,更是燦然生光。弘暉見這她一身裝束猶如仙女一般,不禁看得一喜。那人群慢慢挪近,隻見她淡掃蛾眉,不過簡單打扮,肌膚勝雪,嬌美無匹,容色絕麗,不可逼視。

弘暉隻覺耀眼生花,眨眨眼,轉開了頭,笑了一下。

鬆格裡走到他麵前,喚道:「大阿哥,我們出門吧!」話聲清脆,又嬌又嫩。

弘暉心裡喜悅蔓延,淺淺的好似秋日的太陽光慵懶,轉過頭來,隻見麵前少女笑靨生春,衣襟在風中輕輕飄動。弘暉眼前世界為之一亮,他才需要揉揉眼睛。

縱是年少風流可入畫,卻也自成風骨難筆拓。鬆格裡跟著弘暉出門逛街,因為路上行人不斷看過來的眼神,再一次體會到他風采照人、卓若不群。

在茶樓遇到一個進京的揚州瘦馬,整層茶樓所有男人都看美人兒看得入迷,隻有他隻顧專心用菜,目不斜視。鬆格裡故意問:「爺,您轉臉去看看,沒有籬笆的大堂右邊。好多人在看的方向。」

弘暉轉臉,透過遮擋座位的竹籬笆看了一眼,納悶地回視她:「有什麼事情?」

鬆格裡克製內心的所有古怪情感,一邊拎酒壺給他倒酒,一邊「平靜」問道:「你不覺得那美人兒很美嗎?」

弘暉夾了一筷子這家茶樓的招牌燉魚:「你覺得很美?喜歡就買下來。」

「……爺,我問你那。」鬆格裡的聲音悶悶的,心也悶悶的。

「所以……」

「所以,你喜歡就買下來。」

紅暈雙頰,容貌嬌艷無倫,神色之中隻有三分薄怒,倒有七分靦腆,一個鎮定淡泊的大家女子,霎時之間門變成了忸怩作態的小姑娘。但這神氣也隻是瞬息間門的事,她微一凝神,臉上便如罩了一層寒霜。

弘暉看她一眼,疑惑道:「爺為什麼要喜歡?鬆格裡,你有點奇怪。」

「!」鬆格裡咬牙憋住了,越是瞧著他無視那樣一個極品揚州瘦馬,越是心氣兒不順的她,酒過數巡,酒到杯乾,極是豪邁,每一道菜上來,她總是故意使性子般搶先夾一筷吃了,眼見她臉泛紅霞,微帶酒暈,容光更增麗色。自來美人,不是溫婉秀美,便是嬌姿媚艷,鬆格裡卻是十分美麗之中,更帶著三分英氣,三分慵懶鬆弛之態,同時雍容華貴,自有一副端嚴之致,令人肅然起敬,不敢逼視。

弘暉道:「今天在你家裡,你說『不怕』,爺很高興。但還是要麻煩一次,再問一問你。」鬆格裡道:「爺何必客氣?有何吩咐垂詢,自當竭誠奉告。」弘暉道:「既是如此,爺想要請問,你可是想好了?」

鬆格裡微微一笑,解下月要間門他送的荷包,放在桌上,說道:「你一見麵,就送荷包,是否真有給我拒絕機會的意思?可否見告?」

弘暉道:「送荷包是爺的心意。爺給你拒絕的機會。」

鬆格裡回憶弘暉阿哥剛看那瘦馬的空氣眼神,一字一頓鄭重道:「爺,這不是我知道的,你的為人——但我要告訴你的是,我阿瑪決定等我大婚後去前線駐防。而我,我想好了。是我自己想好了,我自己做的決定,我,很高興。」

我很高興,你體貼地詢問我的感受。我更高興,我勇敢地做出自己的選擇。

說話時口齒纏綿,盈盈妙目凝視弘暉臉上,絕不稍瞬,唇角之間門,似笑非笑。但是她眼光中滿是笑意,柔情脈脈,盈盈欲滴。眼波流轉間門,粉頰越發暈紅,卻是七分嬌羞,三分喜悅,四目相對,撐不住羞澀低頭的那一瞬間門,猶似曉露中的鮮花,燦若玫瑰。

弘暉回來府邸,直沖後園,搶到如意齋,隻見一個身穿淡黃綢衫的男子左手持杯,右手執書,坐著飲茶看書,正是他阿瑪。到了秋天他阿瑪穿各種黃色。四爺聽得他的腳步之聲,回過頭來,微微一笑。弘暉道:「阿瑪,兒子想好了,要娶鬆格裡做福晉。」也不等他阿瑪答話,上前一步,抱住他阿瑪的胳膊撒嬌。

四爺好奇地看一眼兒子臉上的喜色:「說清楚了?」

「說清楚了。她說不怕。是她自己想好了的不怕。」隨著回答,弘暉身上的喜色蔓延到眼睛裡,心上。

「哦~~你問人家姑娘了?」

「問了。問了兩次。很認真的問。」

四爺笑了一下。

示意兒子坐下來,弘暉搬來一個繡墩坐在阿瑪麵前,眼巴巴地望著阿瑪。

四爺略認真地問他:「你決定了?」

「決定了。」弘暉一副獻寶的模樣。「阿瑪,她和額涅一樣,又有點不一樣。」

鬆格裡的直覺很對。弘暉自以為大方,其實他真的沒有給人拒絕機會的好脾氣。他隻是想要知道鬆格裡的答案,不想勉強。而男孩兒選擇的媳婦兒,通常都和母親有幾分相似。

四爺抬手用男人的方式拍拍他的肩膀,給予認可。蘇培盛拿過來一個胭脂黃滿釉色壓手杯,給弘暉阿哥倒了一杯茶,眼睛放光地看著大小主子——大阿哥長大了!要娶媳婦了!

弘暉沉浸在興奮中,不光是自己看中的姑娘果然附和預期,更高興阿瑪的認可和歡喜。

弘暉找來一本書,和阿瑪一起看書品茶。秋日裡,雍親王府的景致別有最好,如意齋裡的殘荷和秋海棠餘了葉子剩下幾朵流連不去的花兒,秋季裡的花已經開了不少,名花盈風吐香,佳木欣欣向榮,加上飛泉碧水噴薄瀲灩,奇麗幽美,如在畫中,頗惹人喜愛。桂花、翠竹、菊花……更有垂楊春柳光禿禿的枝條盈盈垂地,枝枝舒展了清淩淩的一點弧度,像是女子們精心描繪的眉,隨風輕擺翩遷,連蘇培盛見了也笑:「爺,大阿哥,人都說『綠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原來秋天裡是這樣的好景色,真真是秋天才有的大氣。」

四爺不禁一樂。弘暉也笑。春天裡新柳鮮花,池畔吹拂過的一帶涼風都染著鬱鬱青青的水氣和花香,令人心神盪漾,如置身朝露晨曦之間門。秋天裡,禿樹枝在秋色黃昏中麵對落日鬆弛喜悅的搖曳一笑,勝過多少「亂花漸欲迷人眼」。

花匠們在給花草樹木鬆土澆水,弘暉指著一株秋海棠問:「阿瑪,海棠無香乃人間門一大遺憾。若海棠和桂花雜交,會有香氣嗎?沙漠玫瑰和桃樹雜交,桃樹在秋天開花,那其他植物之間門那?動物和動物雜交?人也能雜交?」

四爺翻閱手裡的《道德經》漫不經心道:「海棠無香,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也是海棠心有喜歡,怕人聞出心事,所以舍去了香。雜交桃樹在秋天開花,不結果。日有東升西落,月有陰晴圓缺,本是大道。人總是貪心去求完美。可人如果不去求完美,不貪心,還是人嗎?人的貪心,也是大道。所以……」

「所以……」弘暉目光警惕地看著親阿瑪,宛若被踩了尾巴炸了毛的貓兒。

「所以,我們平常心看待一切即可。奧斯曼皇帝、瑞典、沙俄、芬蘭等國家再次要求聯姻,說混血兒一般都健康聰明,你瑪法還要再考慮考慮。但這不應該是你的顧慮。」

弘暉張大了嘴巴,狠狠地鬆一口氣。

「阿瑪您看,海棠無香並不是人間門一大遺憾,也是人間門一種保護之美。驢子和馬能生騾子,力氣大耐力好,但是騾子沒有生殖能力。桃樹和沙漠玫瑰雜交,秋天開花,但是不結果子。瑪法拒絕的『很』對,異地混血兒不一定就健康聰明,您看五叔家堂弟堂妹就知道。」

四爺一挑眉:「大清越來越大了,北邊靠近白人,南邊靠近黑人。南海、伊犁都會有女子進入皇家和京城世家。」

眨眨眼,反應過來的弘暉嚇得驚跳起來,瞪大了眼睛圓溜溜地看著阿瑪:「那馬六甲親王幾次來信說想兒子了,他侄子侄女一家遷居京城了!他兒子女兒也要搬來京城,原來都是為了聯姻?」

「是呀,馬六甲親王看你弟弟妹妹長得好,一門心思要和北京這邊聯姻。正好你們都認識,算是青梅竹馬。」

「……」

平心而論,弘暉和所有關內關外的大清子民一樣,自我優越感老高老高的。就覺得大清人黃皮膚黑頭發擺在全世界都是最美的。歐洲嘛,有點小小白,南海嘛,就有點小小黑。

「兒子知道了,不應該心月匈狹隘觀念膚淺……」弘暉含糊嘟囔一聲,重新坐下來,翻著也沒看不進去,問他阿瑪:「不論什麼膚色都是美的一種。可是阿瑪,額涅經常因為阿瑪吃醋,兒子的福晉也會吃醋?今天她的表現好奇怪,要兒子去看一個美人兒,兒子看了,她又生氣。可是她要兒子去看的。」

「姑娘心思難猜不要猜,夫妻之間門要注意多做溝通交流。」四爺微微驚訝,從裡抬頭。「你額涅因為後院女子吃醋?我怎麼不知道?」

弘暉因為阿瑪的驚訝,自己反而迷糊了。弘暉皺眉回憶一番,額涅和後院姨姨們確實都處得好,非常好。從小到大但凡他看到的,都是和睦。

「……難道額涅不是因為後院女子吃醋?額涅見阿瑪穿的好看,都要說話那。說最好阿瑪天天穿的破爛臉上抹黑灰出門。」弘暉奇怪了。「阿瑪,額涅為什麼這麼想?好奇怪。」

四爺咳嗽兩聲清清嗓子。

「這不是吃醋。這是防止被偷。」四爺篤定地拿出來父親的架勢,諄諄教導:「俗話說家裡有財富珍寶不能炫耀,容易被偷,家裡人也是一樣。打扮的好了,出去了被別人看見了,若是看進眼裡去了,就想偷。我們作為男子,不管出門還是在家,保持儀容儀態這是根本。我們隻對家人好,不偷,不被偷。但是我們需要家裡人放心,安心。」

扌莫著下巴,四爺合上,若有所思:「看來我還沒做到最好,沒有要你額涅安心信任。」

弘暉重重點頭,舉著拳頭揮舞:「阿瑪努力加油。」

「將來你對你福晉,也要注意這一點。」四爺叮囑。

「阿瑪放心。兒子一定努力做到要鬆格裡安心,下次見到她,就問問她為什麼這樣奇怪,多交流溝通。」

弘暉對未來信心滿滿。即使可能會有風雨坎坷,他也自信能安然度過。四爺因為兒子的成長驕傲,待要說幾句鼓勵的話,「阿瑪!大哥!」院子裡響起一陣歡呼聲,弘暉的弟弟妹妹們一起跑進來,圍上來,迫不及待地問:「阿瑪、大哥,你去看嫂子,你喜歡嗎?」「大哥你和嫂子都玩了什麼?」「是不是去玩新建好的兒童樂園了?」……

弘暉興奮地和弟弟妹妹們說著一天的行程,他對未來福晉的喜歡……

四爺聽著孩子們嘰嘰喳喳的小鳥兒一般,不由地眉眼彎彎地笑。身體微微後仰靠著躺椅,心神放鬆地望著眼前的孩子,忽然間門想起來,康熙給小五弘曈賜婚那天午後,他去宮裡謝恩。

指婚是康熙突然頒布的。

四爺進宮謝恩,見到了正在彈鋼琴的康熙。

那天太陽光暖融融的,和今天一樣慵懶迷人。康熙在皇太後居住的春暉堂,鋼琴的音是單純而豐富的,柔如冬日陽光,盈盈亮亮,溫暖平靜。清冷如月光化成的珍珠撒向海麵,粒粒分明,顆顆透骨。晃盪盪、慢悠悠,宛若歲月一種情韻卻令人回腸盪氣。烈如咆哮的深海,盪人肺腑,撼人心魄。

鋼琴擺在一顆柿子樹下,這株柿樹枝繁葉茂,樹皮皸裂,應該年頭也不小了。康熙聚精會神地彈琴,身邊有皇太後、皇貴妃、惠妃、宜妃等妃嬪,還有太監宮女嬤嬤等大群人,都含笑專注地聽著。

四爺默默地行禮,靠著一顆楸樹站著,專心地聽著。

曲子是沒有聽過的,估計是升平署新編的。但是卻很符合康熙如今的心境。

康熙是一個敬天勤民、自律寬容、坦坦盪盪且重情重義的皇帝,以前升平署編寫的曲子,大多與摹古、學古有關,因為都知道康熙對古代先哲思想、行為的重視。而年老了,康熙變得越發謹慎嚴於律己,不求仙問道,不找什麼仙丹妙藥青春常駐,生怕自己晚節不保。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時,及其壯也,及其老也。康熙都做到了。快七十了,隻求七旬清健,琴音裡也是滿滿對健康的期待,以及人生黃昏日落紫禁城的浩然正氣。

一曲畢,眾人齊聲喝彩,一家人俱是開顏。一段開心的下午茶時光過去,分開的時候父子兩個踱著一樣的八字步,散步暢春園,康熙卻問四爺:「知道一滴水,在什麼地方最好隱藏?」

四爺沉吟,望著秋日的湖光山色道:「在江河湖泊裡。」

「是呀。那這柿子那?為什麼沒有成熟的果子都是酸的?」

四爺抬頭,注視路過一顆柿子樹上的綠柿子。一個個青色的小柿子隱在碩大的橢圓形綠葉中,甚至是葉下,含羞低調,不注意很難發現。而這些果子口感發澀,是因為沒成熟的柿子裡含有大量可溶性單寧。

但凡沒有成熟的果子都這樣酸澀且善於隱藏。這其實是植物自我保護的一種機製。生長發育階段,柿子讓自己變得難吃,和葉子一個顏色躲在葉子裡,從而逃過被人摘或者被鳥琢的風險。

一天天的,柿子變黃變紅。等果實漸漸成熟,它又希望種子多多傳播。於是,柿子變紅了,變得鮮艷奪目。而可溶性單寧就會轉化成不可溶單寧。簡單理解,就是澀味降低,甚至幾乎沒有,轉而變得甜蜜。

所以,成長的柿子不顯山不露水,青澀含羞。而到了深秋初冬,葉片落光,滿樹紅柿就會特別溫暖奪目,吸引著人和鳥的味蕾。

四爺道:「柿子保護幼崽的天性使然。」

康熙道:「對。但凡天下生靈,都有保護幼崽的天性,除了人。人也有保護幼崽的天性,但人更有炫耀心,有表現**,有嘮叨控製**……人有其他生靈沒有的自我保護本領,也有其他生靈沒有的自我毀滅本領。我們要保護好孩子們,要讓他們培養成才,更要注重心性培養,這是朕以前最忽略的。皇家子弟,和天底下打鐵的,做豆腐的,都一樣。朕這個皇帝,也隻是一個身份。身份很重要。但我們也隻是我們,不要因為身份帶來的榮華富貴,束縛了心性、視野、見識……一個人不管什麼身份,首先要盡自己所能照顧好家人。那什麼歐洲的思想啟蒙,你怎麼看?」

康熙慢悠悠地嘮叨著,想到哪裡說到哪裡。

四爺認認真真地聽著,不時地附和兩聲。

「兒子認為,這是理性邏輯思維戰勝信仰和感性情感的過程。但完全附和人的自私本能,不分東西方男女老少,都將會將『人』這個字書寫的越來越大。隻是,兒子也注意到了其中的害處,人沒有了信仰,沒有了精神寄托,卻有因為思想啟蒙科技興起越發戰勝自然,越發貪欲旺盛……」

「所以說啊,朕反對思想啟蒙,也是有原因的,朕也不是老古董嘛。朕研究《聖經》這麼多年,也看了幾本英法所謂的啟蒙著作,他們提出來的,「平等」、「自由」之類的原則,在朕看來無非是基督教教義的世俗化,也就是把上帝麵前所有靈魂平等、意誌自由等教義世俗化了。這就是空空而談的虛無嘛,連人李自成的「均田地」的具體虛無都沒有。朕還以為,他們敢弄一個啟蒙是個體性的,而與政治無關,也與道德無關呢,嘿!」

四爺聽到老父親款款而談,還「誇」李自成,不禁一樂。四爺對老父親閱讀西方書籍研究之深入,那是真佩服。四爺豎著大拇指,真心實意地誇贊道:

「汗阿瑪您說的太對了。歐洲思想啟蒙越發向政治上發展,新錢們要向老錢貴族宣戰,宣傳一種思想聚集民眾奪權。而任何一種文化,如果它相信通過一個政治事件就推出了甚或解決了人間門苦難的難題,那麼它就是一種玩笑文化和假文化。……單單一種政治行動如何能一勞永逸地把人弄成心滿意足的人間門良民那?」

康熙聽了大為高興:「難得你想的通。朕呀,就擔心,你被那些人的虛無學說蠱惑。弘暉說你最近又在看《道德經》,很好,還有什麼體悟?」

「虛無學說最是蠱惑人。兒子也警惕這一點,琢磨著,目前年輕人初露的思想迷茫有點危險,尤其各大學院學生們。『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凡事都是兩麵的,否極泰來,有得必有失。』春秋戰國百花爭鳴聖人輩出,因為春秋戰國最亂。儒家興起,罷黜百家、理學、心學,也都是出現在亂世。」

「是啊。人若都有飯吃,有柴米油鹽,有家庭,有住房,有衣服保暖,安居樂業的,哪裡還需要聖人做榜樣?越是口號喊得聲音高,越是喊得好聽,越是說明人和人之間門爭鬥嚴重。朕還記得你說的,天下大道論到極致,就是老百姓的衣食住行、一碗粥,一個房,一件衣裳。可是,這更難,因為這完全違背人性。笑你無,嫌你窮、怕你富。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

「……兒子明白,女媧娘娘造人,身為人類之母,卻麵對人類身上的濁氣,無能為力地流了一滴淚。」

罷了,我三世投胎試圖理解我造的人,我嘗盡這世間門親情、愛情、友情三苦,也終於知道這世間門濁氣究竟哪裡來的,因果循環,皆是報應。我心中所想所念都是我的孩子,可他們所想所念我卻看不懂了、看不清了。女媧娘娘流淚,封閉神識回歸大荒。

此時此刻,他看著麵前的孩子們,滿懷憧憬地議論他們什麼時候迎娶大嫂,會有侄子侄女,又看見剛弘暉看得也是《道德經》,無聲一笑。

弘暾、弘晈幾個孩子也都來了,興奮地喊著:「四伯,你要做瑪法了!」四爺對弘暾笑道:「四爺要做瑪法了。等你有了娃娃,四伯就是四爺爺了。」弘暾便扭糖兒地扭到四伯的懷裡撒嬌,四爺一臉慈愛地撫扌莫他的後背,好似給家裡的貓兒順毛。

人生總有那麼一刻,你忽然發現有一天有人管你叫叔叔伯伯了,忽然有一天有人叫你爺爺、叔爺爺、伯爺爺,是真的驚訝。太陽每一天從東到西,如同每一天每一天父母看著孩子們,孩子們在父母麵前撒歡打鬧,在課室裡悠悠地念書,不特意去想一想,你會以為幾十年中一直是一樣,男娃、女娃、胖的、瘦的、黑皮膚的、白皮膚的、黃皮膚的、混血的……束發為冠的、剃頭的、大波浪的、理各種發型的,一直都是這樣,一直都是孩子們,永遠都是這樣一群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同。可事實上他們已經生死相繼了無數次,生死相繼了數萬年。

這就是虛無主義腔調之一。

四爺是實在人。

一邊弘曦突然撲到弘暾的身上,使勁地壓著弘暾,弘暾喊他起來,他還嘟著嘴巴越發使勁兒:阿瑪先疼姐姐妹妹們,接著疼十三叔家裡的孩子。弘暾哪裡知道他的小心思?被壓的難受氣得一轉身敲弘曦腦崩兒。弘曦捂著腦門聽著兄弟姐妹的笑聲,鼓著臉,決定今天就給十三叔寫信,告訴十三叔,弘曦想他了,十三叔最疼弘曦了!哼!

孩子們的鬧騰在眼前一幕一幕地晃悠,四爺俊臉上的笑容越發和煦簡單。

生老病死、一代一榮枯。人呀,和世間門萬物都一樣,要衣食住行不是?而人的爭鬥和團結,四爺的殺心、團結,和草原上的狼、狼群差不多都一樣,沒啥高貴。隻是人站在食物鏈頂端了,不同種族的戰爭沒有了,便是人和人之間門廝殺和團結了。

而人類幼崽的長大過程中,和動植物幼崽遇到的危險一樣多。孩子們的婚事流程都在進行中,雍親王府喜氣洋洋,上上下下走路帶風不語自笑,四爺照顧孩子們,盡可能要他們平緩度過單身變已婚男的過程。皇位爭鬥、君臣相鬥……也一直沒停。

這一天,康熙從木蘭回來,將董鄂?席爾達的閨女嬌嬌指婚給弘時。四九城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家家戶戶在準備冬至大節日,在河邊祭祀河神,儲存冰塊。戶部、內務府開始發放年賞,各大衙門商行店鋪都跟著,整個四九城都是興高采烈。

冬天來臨雖然冷得很,可是四福晉她們臉上也多是笑意,忙著指揮丫鬟婆子把各處居室打掃一新,懸掛冬日迎春燈,張貼「九九消寒圖」。

大雪下來半日還沒停,四福晉籠著暖手爐站在窗子底下,看著漫天的鵝毛大雪簌簌飄落,一天一地的銀裝素裹。春桃走過來給四福晉披上雪帽笑著說:「有風那。福晉留神吹了頭疼。」

四福晉笑笑:「我想著院子裡哪裡不一樣,原來是多了幾株盆栽梅花和鬆柏。院子裡有栽種梅花,這盆栽的,就撤了吧,你們四爺最不喜歡盆栽花。昨兒還說栽種的梅花沒開,但到了這時候院子裡光禿禿的,什麼花啊樹啊的都沒有,單純地看看雪,也是一種享受。」

春桃說:「奴婢要人搬走這些盆栽。昨兒耿格格說她最不愛冬天的花草,嫌花比人嬌。說冬天裡人凍得手腳縮緊,鼻子通紅,越發顯得沒那花好看。沒想到爺還有這原由喜歡禿樹枝兒。」

四福晉笑:「你們四爺的審美呀,怪道能引領全大清那!」

春梅走過來瞪了春桃一眼,說道:「耿格格的話也是你能說的?切記奴才不可以在背後議論主子。」

春桃微微吐了吐舌頭:「我就在福晉麵前說一說……記住了。」

春梅嚴肅地說:「平時不注意說溜了嘴,哪天在外頭說出來,平白給福晉惹事。」

四福晉笑著打圓場:「大過節的,別說她太重。」又囑咐春桃:「以後可要長記性了,別忘了你春梅姐姐教你的。」

春梅走到四福晉身邊說:「福晉,剛陳格格說,今年她們自己剪窗花。」

四福晉興致極高:「她們有興致,就要她們都來正院做吧。自己剪了貼上,看著也喜興一點。」

春梅高興地應了一聲下去,不一會兒抱著一摞色紙和一疊金銀箔,分別去各位侍妾格格的住處請人。大家女子長日無事多愛女紅念佛打發時光,雍親王府的女子們玩法兒多,平時看書寫字琴棋書畫蹴鞠跑馬的,但也多擅長此道。因此一聽說四福晉要剪窗花,都一同圍在暖炕上剪了起來。

一個時辰下來,桌上便多了一堆色彩鮮艷的窗花:「喜鵲登梅」、「二龍戲珠」、「天女散花」、「吉慶有餘」、「和合二仙」、「五福臨門」,還有「梅、蘭、竹、菊、牡丹、水仙」等植物的圖案。

↑返回頂部↑

書頁/目錄

本章報錯

其他相关阅读: 清穿之貴妃分外妖嬈 這個上單頭銜太多了 延遲登錄三百天,我成了無敵萌新 嫁給反派後天天想和離 馬甲扮演中 唇齒之戲 重生之把握歲月 洪荒裡的紅塵客 玄幻:當掌教太難,我隻想擺爛 戰靈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