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118(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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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州蘇意蘊,心念不正,殿前失儀,革除功名,永不敘錄。】

尖銳的聲音猶如一道利刃,撕開了眼前的黑暗。

蘇意蘊騰一下坐起身,大汗淋漓,氣喘如牛。

噩夢?

好逼真的噩夢……

屋內一片漆黑,已經入夜。

他何時睡的?睡了多久?

蘇意蘊使勁兒晃了晃腦袋,平息呼吸,赤著腳下床,踢開滿地的酒壺,抓起杯子胡亂倒了水灌入口中,冰涼的液體沿著喉管湧入胃袋,激得他乾嘔起來,突然,他看到了桌上聖旨。

不是夢!是真的!!

昨夜他去了應天樓,演奏了準備了一年的太平願,聖人大怒——聖人、聖人是薑七娘——他被拖下了應天樓,聖旨到了,除了他的功名……

蘇意蘊重重坐在了地上,四肢寒涼如鐵,五內俱焚,心頭火灼得眼瞳變成了血紅色。

完了……全完了……

窗外傳來人群的嬉鬧聲,街上火樹燈輪綻放出一年一度的狂歡,歌聲、笑聲、歡呼聲化作一根根尖銳的刺,紮在身上,入肉三分。

蘇意蘊開始狂笑,笑聲淒厲如鬼哭,笑著笑著,開始嘔吐,吐著吐著,又開始哭,可竟是一滴淚都流不出來了。

事已至此,他還有何顏麵苟活於世?!

蘇意蘊慢慢爬起身,笑兩聲,哭兩聲,解下月要帶,爬上桌子,褲帶搭上房梁,係緊,腦袋擱在裡麵,踮起腳尖,顫顫巍巍支撐著身體,緩緩閉上了眼。

豈料就在此時,門吱呀一聲開了,有人出現在門口,聲音裡帶著調侃的笑意,「七爺,您說的太對了,蘇十郎果然窩在屋裡尋死呢。」

蘇意蘊猝然睜眼,腳下一抖,腦袋脫出月要帶,連人帶桌摔在了地上,酒壺茶壺稀裡嘩啦碎了滿地。

兩雙腳邁過門檻,停在了蘇意蘊眼前,一雙小一些,穿著黑色的羊皮靴,一雙大一些,隻穿了一雙棉布靴,羊皮靴的鞋幫沾滿了的泥土,棉布靴鞋幫雪白,沒有任何汙漬。

「不過是小小挫折,這人竟就要尋死覓活,好沒出息。」羊皮靴的主人蹲下身,歪頭瞅著蘇意蘊道。是一個少年郎,臉上塗了厚厚的粉,一笑,眼角的粉渣被擠掉了幾塊。

蘇意蘊瞪大雙眼,他見過這名少年,是郝六家的小廝,之前還率人和林隨安大打出手,名字好像是叫——滿啟!

「滿啟不得無禮,速速收拾乾淨,請蘇十郎坐下。」

另一個人著青衫,黑月要帶,月要細得誇張,戴著一頂黑色的冪籬,聲音虛弱乾癟,好似隨時隨地都會咽氣一般。

「你、你們是什麼人?想乾什麼?!」蘇意蘊踉蹌爬起身,攏著淩亂不堪的衣衫怒吼,「滾出去!滾!滾!」

滿啟笑了笑,根本不理他,乾淨利落將地麵的碎片、水漬清理乾淨,擺好桌案,放好坐墊憑幾,做了個請的手勢。冪籬人撩袍坐下,從袖子裡掏出一個黑瓷酒壺,兩個酒盞,斟滿。濃鬱的酒香彌散整間屋子,盞中酒液碧綠如翡翠,倒映著窗外燈光笑聲,閃動著詭異的光。

「這是名滿唐國的十年滿碧,五金一壇,十分難得,蘇十郎就算想死,也不妨先喝一杯再死如何?」冪籬人道。

蘇意蘊拽緊衣襟,退後兩步,「你是什麼人?到底要乾什麼?!」

滿啟搖頭道:「七爺,我瞧這人已經瘋癲了,聽不懂人話啊。」

冪籬人也搖了搖頭,又從袖子裡掏出另一樣東西,「聽不懂也無妨,能看懂就行。」

他掏出來的是一卷軸書,四寸長,紅色的綁繩,青綠色的裱皮,書名是一句詩,末端是一枚大紅色的印章,寫有「鳳還梧居士」幾字。

蘇意蘊駭然變色,「這、這個東西怎麼還在這裡?!林隨安不是已經將這東西毀了嗎?!」

冪籬人:「蘇十郎且看清楚了,這一卷可不是雲水河上那一卷。」

蘇意蘊定眼再看,這才發現,書名的詩不是「花開堪折直須折」,而是下一句「莫待無花空折枝」,頓時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現在,蘇十郎想與在下談談了嗎?」冪籬人問。

蘇意蘊全身抖若篩糠,手腳並用匍匐著爬上前,唇色白如紙,抖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冪籬人嘆了口氣,「看來蘇十郎有些緊張啊,那不如由在下說,十郎一旁聽著,若有偏頗之處,還望蘇十郎能指點一二。」

蘇意蘊瞪大雙眼,慌亂搖頭,嗓子中發出驚恐的「啊啊」聲。

「就從這卷軸書開始吧。」冪籬人解開軸書,慢慢展開,龍鱗裝裱的紙頁翻飛,潔白如雪,全是空頁,隻有第一頁有內容,是一副畫。背景有飛簷涼亭,青鬆綠槐,亭中有兩人,交疊一處,皆是男子,兩人睜著眼,都是清醒的,表情陶醉,麵頰緋紅。上位人是薑東易,下位人正是蘇意蘊。

蘇意蘊抱頭發出一聲慘叫,那叫聲簡直不像人發出來的,而像是什麼瀕死的野獸。

「春淡居士不愧是名揚東都的春|宮圖高手,此畫功力深厚,風姿灑脫,細節精美,堪為上品。」冪籬人道,「想必正是因為如此,蘇十郎才會將春淡居士推薦給薑東易吧。」

蘇意蘊整個人縮成一團,腦袋咚咚撞著地麵,幾下就撞出血來。

「蘇十郎為何如此反應?莫非是時間久了,忘了春淡居士是何人?」

蘇意蘊:「住口!」

「春淡居士,原名單遠明,字白蘋,隨州才子,與蘇十郎乃為同鄉。」

「住口住口住口!」

「多虧了蘇十郎牽線搭橋,單遠明才能與薑東易攀上關係,還成了薑氏的隱秘畫師。不得不說太原薑氏這癖好——」冪籬人嘖嘖兩聲,「著實令人嘆為觀止。」

「閉嘴!」蘇意蘊驟然暴竄起身,雙手去掐冪籬人的脖子,說時遲那時快,一根九節鞭嗖一下纏住了蘇意蘊的脖頸,蘇意蘊整個人被拉飛了出去,脖頸上勒出駭人的血痕,他的手甚至還沒碰到冪籬。

滿啟好似牽狗一樣將蘇意蘊拖到一邊,冷笑道,「做都做了,還怕人說嗎?」

冪籬人嘆氣,「滿啟,你這脾氣可要好好改改,太沉不住氣了。」

「我著急啊,」滿啟將蘇意蘊拽了過來,老大不高興,「七爺您可快點吧,我還急著去逛夜市呢。」

「那我就長話短說了。」冪籬人道,「蘇十郎所料不錯,你之前心心念念想要的那一卷,也就是雲水河上林隨安毀掉的那一卷,確實是薑東易的阿爺薑永壽的軸書,而屬於薑東易的,記錄了蘇十郎的這一卷,單遠明早就給了在下。」

蘇意蘊眼角崩裂,「什麼?!」

「單遠明其實是我們的人,隻是此人心機太深,總想給自己留後路,先騙了你,博取薑東易的信任,再騙了薑東易的兩卷軸書,最後又騙了在下,說隻得了一卷,自己私藏了另一卷。不曾想聰明反被聰明誤,最後害了自己的性命。」

冪籬人示意滿啟將蘇意蘊拖到桌邊,將酒盞往前推了推,「不過話又說回來,若非蘇十郎的介紹,我們也得不到乾州薑氏的驚天秘密,在下對蘇十郎還是感激的。」

蘇意蘊扯著脖頸上的九節鞭,脖頸上的血順著指縫流出,沿著手臂滑下,一滴一滴落在酒盞裡,碧綠的酒液混著鮮紅的血水,漸漸變成了墨一樣黑。

「所以,在下想幫蘇十郎登上隨州蘇氏家主之位。」

蘇意蘊嗓子裡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叫聲,滿啟哼了一聲,甩臂收回九節鞭,不情不願站在了冪籬人身側。

蘇意蘊伏在桌案上,劇烈|喘了幾息,緩緩抬頭,瞳孔染上了癲狂的血光,「你說真的?!」

冪籬人點頭:「真的不能再真了。」

「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怎麼信你?!」

「啊,是在下唐突了。」冪籬人抬起手臂,摘下了冪籬。袍袖滑下手肘時露出了纖細白皙的手臂,上麵布滿了亂七八糟的傷疤,似是被千刀萬剮過一般。

蘇意蘊看到了冪籬下的臉,很年輕,如水的月光透過窗欞,斜斜掃過鼻梁,半色朦朧,半色黑暗。

「我叫祁元笙,」他頷首輕笑,五官娟秀如女子,美得像一副畫,「或者你也可以稱我為——七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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