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王大夫(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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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夫說:「錢我就不給你們了。」

王大夫說:「可賬我也不能賴。」

王大夫說:「我就給你們血。」

血已經流到王大夫的腳麵了。王大夫覺得他的血不夠勇猛,他希望聽到血的咆哮。王大夫在月匈脯上又劃了一刀,這一下好多了。血汩汩的。可好聽了。一定也是很好看的。

王大夫說:「我就這麼一點私房錢。」

王大夫說:「我都還給你們。」

王大夫說:「你們也不用不好意思,拿回去吧。」

王大夫說:「能拿多少拿多少。」

王大夫說:「我還有一條命。」

王大夫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了。王大夫說:「夠了沒有?」

王大夫說:「給句話。夠了沒有?」

客廳裡的血已經有點嚇人了。好聽的聲音沒有能發出好聽的聲音。刀在王大夫的手上,刀口的眼睛已經瞪圓了。好聽的聲音伸出手,抓住了王大夫的手腕。王大夫說:「別碰我!——夠了沒有?」

好聽的聲音說:「夠了。」

王大夫說:「夠了?」

王大夫說:「——夠了是吧?」

王大夫說:「——清賬了是吧?」

王大夫說:「你們走好。」

王大夫說:「你們請。」

王大夫放下刀,托在了手上。他把刀送到好聽的聲音麵前,說:「那個畜生要是再去,你就用這把刀砍他。你們想砍幾段就砍幾段。」

屋子裡靜了片刻,好聽的聲音沒有答理王大夫,他走了。他們是一起走的,是三個人,總共有六隻腳。六隻腳的聲音不算復雜,可聽上去還是有點亂。王大夫聽著六隻腳從家門口混亂地卻又是清晰地遠去,放下刀,回過了頭來。

現在,屋子裡真的安靜了,像血的腥味一樣安靜。王大夫突然想起來了,父母還在家呢。他的父母這一刻一定在望著他。王大夫就「望」著自己的父親,又「望了望」自己的母親。這樣的對視大概持續了十幾秒鍾,王大夫的眼眶一熱,汪出了一樣東西。是淚。父母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了,他們一定都看在眼裡了。

怎麼會這樣的?怎麼就這樣了?王大夫本來已經決定了,把弟弟的賭債還給人家。可是,也就是一念之差,他沒有。他都做了什麼?這個荒謬的舉動是他王大夫做的麼?他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來的?他今天的舉動和一個流氓有什麼區別?沒有。可恥了。在今天,他是一個十足的地痞,一個不折不扣的人渣。太齷齪了。他王大夫再也不是一個「體麵」的人了。他的舌頭終於說了一次瞎話。

王大夫其實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他從小就是個好孩子,好學生。老師們一直都是這麼說的。王大夫和自己的父母並不親。在王大夫的成長道路上,父母親的作用並不大,真正起作用的始終是盲校的那些老師。然而,這句話又是不對的。隻有王大夫自己知道,真正起決定性作用的,不是老師,還是自己的父母。這「父母」卻不是父親和母親,他們是抽象的,是王大夫恆久的歉意。一旦王大夫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一個小小的錯誤,一個小小的閃失,老師們都會這樣對他說:「你這樣做對得起你的『父母』麼?」不能。「父母」一直就在王大夫的身邊,就在王大夫的天靈蓋上。

這些還不夠。長大之後的王大夫在「體麵」這個問題上偏執了,近乎狂熱。在內心的最深處,王大夫一直要求自己做一個「體麵人」。隻有這樣王大夫才能報答「父母」的哺育。他要「對得起」「父母」。

可今天他都做了什麼?為了錢,他撒潑了。他的舌頭當著「父母」的麵說了瞎話。他喪失了他的全部體麵。他喪失了他的全部尊嚴。就在「父母」的麵前。

「爸,媽。」王大夫垂下腦袋,無比痛心地說,「兒子對不起你們。」

王大夫的母親驚魂未定。卻高興。王大夫的母親激動得熱淚盈眶,她一把抓住王大夫的手,說:「老二要是有你的一半就好了。」

「媽,兒子對不起你們。」

王大夫的母親不知道兒子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父親卻把王大夫的話接過來了。王大夫的父親說:「老大,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讓你媽生那麼一個畜生。」

王大夫的腹部突然就吸進去了,這一吸,他的月匈部就鼓盪了起來。血還在流,都冒出泡泡了。王大夫說:「爸,兒子不是這樣的,你去問問,兒子從來都不是這樣的。」

王大夫的父母交流了一回目光,他們不知道自己兒子在說什麼。唯一的解釋是,兒子太疼了,他被疼得瘋魔了。

「兒子對不起你們。」王大夫還在這樣堅持。

「是做爸爸的對不起你!」

王大夫的手在扌莫。父親不知道兒子要扌莫什麼,就把手伸過去了。王大夫一把抓住父親的手,死死地,拽住了。這個感覺怪異了。古怪得往心裡去。王大夫在那個剎那裡頭都有點不適應。二十九年了。二十九年來,這是王大夫的肌膚第一次接觸到父親。父母的肌膚在他的記憶裡一直是零。王大夫拽著父親的手掌,指頭,皮膚,頓然間就是淚如泉湧,像噴薄而出的血。王大夫顫抖著,不可遏製了。他滿臉都是淚,小聲地央求說:「爸,抽兒子一大嘴巴!」

「爸,」王大夫突然扯起了嗓子,帶著嘶啞的哭腔大聲地喊道,「爸!抽兒子一大嘴巴!」

王大夫的父母本來就驚魂未定。現在,越發懵懂了,簡直就不知所以。他們說什麼好呢?他們的兒子到底就怎麼了呢?王大夫的父親也流淚了,透過淚光,他再一次看了自己的老伴一眼,她的下巴全掛下來了。父親顧不得血了,一把摟住了王大夫。「回頭再說,我們回頭再說。我們去醫院。兒子,去醫院哪!」

醫生總共給王大夫縫了一百一十六針。傷口不深,卻很長。王大夫月匈前的皮膚像一堆破布,被半圓形的針頭從這一頭挖了進去,又從那一頭挖了出來。麻藥已經打了,可王大夫還是感覺到疼。王大夫的左手握著的是父親,右手握著的則是母親。他的心在疼。他在替自己的「父母」心疼,他們的這兩個兒子算是白生了,老大是個人渣,而老二卻是一個小混混。他們的這一輩子還有什麼?一無所有。他們的這一輩子全瞎了。

一百一十六針縫好了,王大夫卻被警察攔在了急診室。醫生替王大夫報了警。很顯然,患者的傷口整整齊齊,是十分標準的刀傷。換了一般的人,醫生們也許就算了,但是,患者是殘疾人,有人對殘疾人下這樣的毒手,醫生不能不管。

警察問:「誰乾的?」

王大夫說:「我自己乾的。」

警察說:「你要說實話。」

王大夫說:「我說的是實話。」

警察說:「你有義務給我們提供真相。」

王大夫說:「我說的就是真相。」

警察說:「我再說一遍,雖然你是一個殘疾人,可你一樣有義務為我們提供真相。」

王大夫抿了兩下嘴,眉梢吊上去了。王大夫說:「雖然你不是一個殘疾人,可你一樣有義務相信一個殘疾人。」

警察說:「那你告訴我,動機是什麼?」

王大夫說:「我的血想哭。」

警察就語塞了,不知道怎樣對付這個胡攪蠻纏的殘疾人。警察說:「我最後一次問你,真相是什麼?你要知道,說出真相是為了你好。」

「是我自己乾的。」王大夫說:「我對你發個毒誓吧。」王大夫說,「如果我說了瞎話,一出門我的兩隻眼睛就什麼都能看見。」

王大夫沒有回推拿中心,他必須先回家。冰箱裡還有他的兩萬五千塊錢呢。再說了,總得換一身衣服。進了門,弟弟卻在家,他居然又回來了。他正躺在沙發上啃蘋果。蘋果很好,很脆,有很多的汁,聽得出來的。王大夫突然就是一陣心慌,弟弟不會開過冰箱了吧?王大夫直接走進了廚房,小心翼翼地拉開了冰箱的箱門。還好,錢都在。王大夫把兩萬五千塊錢塞進了褲月要帶的內側,係上了。錢貼在王大夫的小肚子上。一陣鑽心的冷。砭人肌膚。錢真涼啊。

王大夫什麼都沒有說,就這樣下樓了。疼已經上來了,身上又有錢,王大夫走得就格外的慢。家裡卻突然吵起來了。王大夫不能確定父母親都說了什麼,但是,弟弟的話他聽見了。弟弟的嗓門真大,隔著兩層樓他也能清清楚楚地聽見弟弟的控訴。弟弟是這樣控訴他不公平的命運的:

「你們為什麼不讓我瞎?我要是個瞎子,我就能自食其力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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