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金嫣(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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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穿上婚紗之後,新娘子在走路的時候應當手執鮮花,走一步,停一步;

5舉行儀式的時候一定要有頭紗遮麵,掀開頭紗的人隻能是新郎;

6站位是男右女左,而不是中國式的男左女右。

春光明媚,或者說,秋高氣爽,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地上灑滿了陽光。陽光是七彩的,陽光是繽紛的,它們飄飄灑灑,雨一樣,羽毛一樣,把每一片花瓣、每一張笑臉以至於每一顆門牙都照得通體透亮。陽光把所有物質的色彩都揭示出來了,大地上綠是綠,紅是紅,紫是紫,黃是黃。花團錦簇。植物是很奇怪的,無論什麼樣的顏色,隻要是從植物的身上呈現出來的,它們的搭配就永遠也不會出錯。再鮮、再艷也不覺得俗。所有的親朋好友都來了。他們站立在綠幽幽的草坪上,每一個人都喜氣洋洋,每一個人都革履西裝。陽光讓每一個人的額頭都開闊,讓每一個人的下巴都乾淨,讓每一個人的鼻梁都挺拔。《婚禮進行曲》響起來了,泰來拉起金嫣的手,拉開了大廳的大門。金嫣在泰來的攙扶下走向了草坪,草坪鬆軟,他們在款款而行。所有的人都讓開了,所有的親朋和好友在給泰來和金嫣讓開一條道。金嫣和泰來就像走在巷子裡了。金嫣的婚紗拖在草地上,金嫣是裊娜的,金嫣是嫵媚的,金嫣是羞赧的,卻傲慢。幸福得隻差暈厥。新郎和新娘來到了草地的中央,人群的中央。所有的人都在為他們祝福,鼓掌。

泰來穿的是一身藏青的西裝。在藏青的陪襯下,雪白的婚紗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了耀眼的光,像冰,像雪。金嫣在這一刻冰清玉潔。

男式西服最漂亮的部分是肩。泰來不算魁梧的肩部被西服恰到好處地撐開了,泰來的身軀就有了偉岸的特征。金嫣靠在泰來的月匈前。在泰來的月匈前,金嫣呈現出來的恰恰是她自己的月匈脯。不是月匈部,是月匈脯。*是對稱的,給出了誘人的*。此時此刻,她的*沐浴在陽光的下麵,發出新娘子特有的色彩。還有金嫣的肩。金嫣的肩特別了,無骨的部分豐腴,有骨的部分骨感。風從金嫣的肩部滑過去了,風因為不能在金嫣的肩頭駐足而加倍地憂傷。這憂傷卻不屬於金嫣。金嫣自豪。

你願意娶金嫣為妻嗎?當然,我願意。泰來說。你願意嫁給泰來嗎?這還用說,金嫣說,我願意。既然都願意,泰來就用一隻小小的枷鎖把金嫣拴起來了,金嫣也用一隻同樣的枷鎖把金嫣拴起來了。對了,這個小小的枷鎖有一個好聽的名字:戒指。它們是一對,金嫣的給了泰來,泰來的給了金嫣。它們是最為溫馨的告誡,還有提示:你可是我的人了。它們是白金的。永不腐蝕。一萬年都閃亮如新。

現在,金嫣把泰來「拴」住了,泰來也把金嫣「拴」住了,他們再也不能分開了。金嫣是泰來的風箏,天再高,地再遠,她都是風箏,一輩子都拴在泰來的無名指上。泰來卻不是金嫣的風箏,他是金嫣的yo-yo球。即使金嫣把他扔出去,他也要急速地旋轉,依靠自身的慣性迫不及待地回到金嫣的手掌。草坪上發出了感染人心的歡笑。

新郎和新娘被所有的親朋圍在了中央,他們要求新郎和新娘講他們的故事。泰來害羞,說不出口了。倒是新娘子落落大方,她大聲地告訴每一個人,她是如何追新郎的。為了讓這句話達到最好的效果,她才不會說「追」他呢,她要說她是如此這般地把新郎「搞到了手」。大夥兒一定會笑翻了的吧。東北人一定要逗。男女都一樣。不逗還能叫東北人麼?逗完了,金嫣決定和泰來一起唱歌。金嫣一定要選出最好的曲目,十首。每年最具代表性的歌曲,它的意義在十年,它的象征意義在百年。他們就手拉手地唱,一直到太陽西下。最後的一抹餘暉戀戀不舍了,每一盞燈都放出它們應盡的華光。

婚紗當然是要脫的。但脫下來的婚紗依然是婚紗。它懸掛在衣架上,像傳說的開頭:多年以前——

說起婚紗,一個更加狂野的念頭在金嫣的腦海中奔騰起來了。——既然婚紗都穿上了,乾脆就做一個西式婚禮吧;既然都做了一個西式婚禮了,那麼再乾脆,到教堂去吧。金嫣沒有去過教堂,但是,電影裡見過。教堂最為迷人的其實不在它的外部,而在裡頭。教堂是人間的天國,眾多遼闊的拱線撐起了天穹。它恢宏。這恢宏是*的,厚重的,神聖的,同時還是貞潔的。管風琴響起來了,那是贊頌和謳歌的旋律,它們在石頭上回盪。餘音茫茫。上天入地。想著想著,金嫣已經拉著泰來的手「走進」教堂了,月要杆子有了升騰的趨勢,腦子裡全是彩色玻璃的光怪陸離。金嫣知道了,她的頭頂上是天,腳底下是地,天與地的中間,是她琴聲一樣的婚禮,還有她琴聲一樣的愛情。

為什麼不舉辦一個教堂婚禮呢?為什麼不呢?通過《金陵之聲》的業務廣告,金嫣最終把她的電話打到羅曼司婚慶公司去了。那是一個星期二的中午。羅曼司婚慶公司的業務小姐很客氣,她耐心地聽完了金嫣的陳述,最終問了金嫣一個意想不到的問題:「你是教徒嗎?」金嫣一時沒有明白過來,愣住了。業務小姐立即把問題通俗化了:「你相信上帝嗎?——有一方相信也行。」這個問題嚴肅了。她從來都沒有想過。金嫣不能說是,因為她的確不信;她又不想說不,這樣說似乎有些不吉利。金嫣當即就把手機合上了。為了防止婚慶公司再把電話打過來,金嫣關掉了手機。她害怕進一步的詰問。

但是,業務小姐的話倒是提醒了金嫣,在婚禮的麵前,新娘或新郎最好相信一點什麼。

金嫣又相信什麼呢?想過來想過去,金嫣並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什麼。她相信過光,光不要她了。她相信過自己的眼睛,自己的眼睛不要她了。隨著視力的下降,視域的縮小,這個世界越來越暗,越來越窄,這個世界也不要她了。藍天不要她了,白雲不要她了,青山不要她了,綠水不要她了,鏡子裡自己的麵孔也不要她了。她能信什麼呢?她能做的隻有試探,還有猜測。一個依靠試探與猜測的女人很難去相信。金嫣把玩著自己的手機,對自己說,不相信是對的,不相信就不用再失望了。從此麵向大海,從此春暖花開。

她就相信婚禮。有婚禮就足夠了。有婚禮你就不再是一個人,你起碼可以和另一個人生活在一起,這是可信的。婚禮其實是一個魔術,使世界變成了家庭。很完整了。

金嫣高興地發現,因為對婚禮執著的相信,她已經成了一個結婚狂了。婚禮是無所不在的。金嫣每時每刻都在婚禮上。就說吃飯。為了方便,金嫣以前一直都用勺子,現如今,金嫣不再用勺子。她選擇了筷子。金嫣在筷子粗頭的頂端刻了一道淺淺的凹槽,然後,用一根線係上,再把它拴到另外的一支筷子上去。它們就結婚了。金嫣為筷子舉辦了一個十分隆重的婚禮,所用的場景是電影《茜茜公主》裡的,是皇家的場景,富麗堂皇了。金嫣用一頓午飯的工夫主持了這場婚禮,她的心思盛大而又華貴,她的咀嚼充滿了管弦樂的回響。

火罐也可以結婚。在推拿的輔助理療上,拔火罐是一個最為普通的手段了。中醫很講「氣」,——人體的內部有火氣,也有寒氣。有了寒氣怎麼辦?把它「拔」出來,這也就是所謂的拔火罐了。金嫣給客人拔火罐的時候往往很特別,她總是成雙成對地使用。有時候是四對,有時候是五對,有時候也用六對。這一來客人的背脊就成了一個巨大的禮堂,剛好可以舉辦一場集體婚禮。集體婚禮不好,可也有它的樂趣,主持起來很有成就感的。它體現了中國的特色,再個人的事情也能夠洋溢出集體主義的精神。

滋味也可以結婚。最為般配的有兩樣,甜與酸,麻和辣。甜是一個女人,也有男人的一麵,酸是一個男人,也有女人的一麵。它們的婚禮無疑是糖醋排骨。又酸又甜,酸酸甜甜。這是貧寒人家的婚禮,寒酸,卻懂得感恩,知道滿足。它們最容易體現生活的滋味。是窮秀才娶了小家碧玉,幼兒園老師嫁給了出租車司機。婚禮並不鋪張,兩個人卻幸福,心心相印的,最終把緊巴巴的日子過成一道家常菜。

麻是一個不講理的男人,辣卻是一個胡攪蠻纏的女人。它們是冤家,前世的對頭,從道理上來說它們是走不到一起去的。沒有人看好它們。可生活的樂趣和豐富性就在這裡,麻和辣有緣。它們從戀愛的那一天起就相互不買賬,我挖苦你,你擠對我。每個人都怕它們。可它們呢,越吵越靠近,越打越黏糊,終於有一天,結婚了。到了婚禮上它們自己都不相信,它們怎麼會有這一天的呢?還是吵。是和事佬把它們勸下來的。婚禮不歡而散,各自都做好了離婚的準備。奇怪了,就是離不掉。到老一看,天哪,都金婚了。打了一輩子,吵了一輩子,鄰居們都嫌它們煩,它們自己卻不煩了,越嚼越有滋味。它們自己都不知道,它們就是生活裡的大多數,類似於馬路邊上的羊肉串。它們一輩子都不滿意,就是離不開。它們永遠都沒有一個像樣的婚禮,最後的一口了,風燭殘年了,後悔卻上來了,夜深人靜的時候老是對老伴說,我那時候怎麼就沒有對你好一點?「再來一串。」其實是想從頭再來。從頭再來還是這樣的,生活就是這樣一個個可愛的場景。

最為有趣的還是自行車的婚禮了。兩個輪子稀裡糊塗的,不是男方糊塗就是女人糊塗,娶了,或者嫁了。雖說新娘和新郎是平等的,骨子裡卻不平等,永遠是一個在前麵,一個在後麵。一個在外麵,一個在裡麵。即使到了婚禮也還是這樣,一個行動了,另一個就乖乖地跟上去。它們始終有距離,後麵的那一個卻從來都是亦步亦趨的,步步緊隨,是隨雞隨雞的樣子。仔細一看,一琢磨,又不對了。後麵的那一個才是真正的狠角色。它一直在推動。前麵的那一個隻是傀儡罷了。但是,由於心甘,情願,知道後麵的那一個對它好,它認。這樣的婚禮決定了大街上的風景,滿大街都是自行車的車輪,一前一後的,成雙成對的。分開的也有,往往是後麵的那一個要到前麵去了,這一去,麻煩了,一定是後麵的那一個推得太猛了,災難就是這麼來的。

相比較而言,金嫣喜歡花生的婚禮。在大部分的情況下,每一個花生都有兩顆花生米,它們是鄰居,近在咫尺,卻靜悄悄的,是老死不相往來的局麵。這怎麼可以呢?金嫣就把花生剝開了,一個是金童,一個是玉女,你們怎麼就這麼沉得住氣呢?金嫣幫著它們撮合了。就在金嫣的巴掌上,金嫣幫它們舉辦了一個秘密的小婚禮。它們真的很合適,雙方的條件都差不多。就是害羞。金嫣一直把它們送進洞房,替它們把衣服都脫光了。兩個新人*裸的,光溜溜的,性感死了。是男歡女愛的樣子。是天地一合春的樣子。金嫣招惹過泰來一次,她把泰來的手拉過來了,把這一對新人送到泰來的掌心。泰來說:

「你吃。」

呆子!呆子!個呆——子!

當然,想過來想過去,金嫣不可能隻是為別人張羅婚禮,她想得更多的還是自己的。她哪裡是在想,她是在猶豫,比較,衡量。是中式婚禮好呢還是西式婚禮好?拿不定注意了。但是,拿不定注意又有什麼關係?金嫣瘋狂了。她兩個婚禮都要!誰說一對夫婦隻可以結一次婚?這又不是基本國策。金嫣決定,先穿著婚紗把自己「嫁」出去,然後,再讓泰來在風月無邊的燭光當中把自己「娶」回來。兩個婚禮有什麼?不就是錢麼?她舍得。花唄。「花錢」的「花」為什麼是「花朵」的「花」?意思很明確了,錢就是花骨朵,是含苞欲放的花瓣。隻要「花」出去,每一分錢都可以怦然綻放。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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