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穰燒兔(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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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清和看她撥弄著算盤,臉上露出笑來,忍不住說:「到時候你自個的嫁妝銀子可別比我和你娘攢得多。」

她今年也快十八了,按理說,及笄之後,陳歡就可以給她相看人家,提早找個如意郎君。

可他們沒有,一是之前祝陳願生病,即使病好,外表看著是康健的,底子卻還不夠堅實。她不適合過早有孕,不然孩子保不住不說,大人的身體都得拖累垮掉。

他們隻有這麼一個女兒,哪裡忍心讓她小小年紀就遭受這樣的苦難,直接放言出來,要等十八歲後才準備婚嫁之事,媒婆才歇了心思。

二是,近十幾年來,刮起了厚嫁風,娶婦得備大量的銀錢,嫁女亦是,他們兩個雖有不菲的家底,卻總想替祝陳願多攢點,到時候,光憑她自個兒的妝奩產,就能讓婆家不敢小看她。

拖著到現在,她年歲也到了,婚嫁上拖上一年,到二十歲再懷孕生子,是正合適的。

「阿爹,那你和阿娘可得加把勁。」

她半點不害臊,自己說完後都樂出了聲。

回到家中,祝清和笑意濃重地和陳歡說起來這件事,陳歡也笑,「歲歲,你說說,你喜歡什麼樣的男子,我們家可不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事情。」

她也不是父母定下的親事,當年祝清和到明州來求學,陳府就在州學的不遠處,她出門時常能碰見祝清和站在一邊看書,久而久之,心生情愫,兩人家境都不差,陳父陳母也就隨她的願。

現在換成她女兒,她自然是希望祝陳願能找個喜歡的,而不是避諱此事。

「喜歡我可說不來,不喜歡還能說上一通。」

倒不是祝陳願害羞,而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陳歡拍拍祝清和的手臂,笑道:「我們歲歲還沒開竅呢。」

轉頭卻煩憂起來,要是遲遲不開竅可咋辦。她也說不出,你一輩子不嫁也行的話,私心來說,陳歡很想留女兒在身邊,可她不行。

女子一旦超過二十歲沒嫁,別說戳脊梁骨了,有的會被逼瘋或者自盡,這都是陳歡真實親歷過的,所以她不敢這樣放任。

懷揣著這樣的念頭,她眉目沉沉,回房後和祝清和說起來,「你私底下還是多留心,旁的我不知道,但歲歲喜歡有學識的人,你那書鋪不常常都有太學的學子會來買書或借書,你多瞧瞧,得在今年科舉前後將婚事給定下來,不然旁的風言風語遲早會傳到歲歲耳朵裡頭去。」

愛碎嘴的人不少,都被陳歡不軟不硬的拿話給堵回去,隻說自己孩子得在科舉後看看,直接榜前約婿或榜下捉婿,才讓那些沒安好心的閉嘴。

夫妻倆又說了不少小話,才熄燈睡下。

東風解凍,蟄蟲始振,魚上冰,獺祭魚。

雨水節氣的到來,往往總是水獺先發現,所以有人總結了雨水三候,一候獺祭魚,二候雁北歸,三候草木萌動。

祝陳願覺得古書裡的話總是那麼有道理,甚至連雨水這個名字取得都妙。

年前年後都沒怎麼下雨,一進入雨水季節,就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來,打在屋簷上,擾的祝陳願無法安眠,早早就從睡夢中醒來,裹著被子聽雨聲越來越大。

還好今日不用去國子監,也幸好在昨日前就做好了藏芥。

之前買的芥菜晾了幾天後,沒全乾透,把葉子全都給去掉,撒鹽醃製一晚後,將裡頭醃出來的汁液和瀝出來的水一起煮,晾涼後全都到在芥菜罐子裡頭,等到夏日時可以吃。

她實在不想起床,又生捱了會兒,才掀開被子下床去。

雨水對於她這種不用春耕的人,來說沒有太大的講究。

回廊都被飄過來的雨絲打濕,祝陳願隻能挨著牆壁走,到了廳堂後撐傘去廚房。

無論是汴京的,還是哪裡的,早上都喜歡喝

煎點湯茶藥的茶,裡頭是用茶葉、綠豆還有麝香等物混合起來,煎得越久越入味。

可祝陳願不喜歡,總覺得加了麝香後,整個湯茶的味道特別怪,喝不下,還不如大早上的來碗點湯。

她愛木樨花,家裡也備了很多木樨湯,燒壺熱水,拿出罐子,又找了一隻頂漂亮的瓷碗來。

取出裡頭完整的花枝梅,斜挨著碗壁,緩緩向裡頭倒入熱水。一盞木樨湯,配上潺潺的雨聲,頗有意境。

木樨花的香味特別濃,尤其配上宋嘉盈送她的手脂和發油,從裡到外都透著木樨花的香氣,好似她是株木樨花托生的。

在白木樨花開得最熱烈的時候,摘下來製成的,又加了白梅,裡頭還灌注了生蜜。點湯一入口,蜜的香甜,白梅的酸氣,木樨花好似在口中綻放開來,香酸馥鬱。

她就捧著茶湯,敞開門,在灰蒙蒙的天色中,欣賞雨滴啪嗒落在地上四散開來。

下雨最擾人的對祝陳願來說,並不是睡覺,而是趕去食店開門上工,這樣昏沉的天氣,她也犯

懶,可沒有其他的掌廚人,她隻能撐著傘,漫步在街上,走得快,雨水會打濕裙擺,還不如慢點走。

到黃屠戶那裡訂了十來隻兔子,兔子正是肥美的時候,她準備今日做穰燒兔吃。

到食店門口,夏小葉正在屋簷下躲雨,她的手好得差不多了,一抬頭望見遠處走來的祝陳願,不由看楞了。

略微鬆散的發髻,垂下來的秀發,溫柔的神情,抬眸看過來時明亮的眼睛,笑意動人。

大概美人說的就是像小娘子這般的人吧。

夏小葉又看看自己,她也是照過鏡子的,黃毛丫頭一個,乾癟發瘦,發質粗糙,這段時日在食店乾活,晚食吃得好,臉頰倒是豐盈了一些。

「小葉,進去吧,下次不用來那麼早,我要是晚點來,你得站在門口白挨凍。」

祝陳願打開門,讓她先撐傘進屋,自己在後頭又叮囑了她一句。

夏小葉聞到她身上好聞的香氣,不知道是什麼花,隻覺得怎麼會這麼香,不受控製的開口,「小娘子,你身上好香啊。」

「是木樨花的香氣。」

她聲音聽起很溫柔,祝陳願收起傘來,將還在滴水的傘靠在門外。

「小葉,你坐外頭瞧瞧,等會兒黃大哥會將今日要做的兔子給拿過來。」

祝陳願說道,自己開始找做穰燒兔要用的材料,等她找齊全後,葉大娘和夏小葉也將一筐沉甸甸的兔子給送進來。

「小葉會剝兔子皮嗎?那你剝皮,大娘你等她剝好皮後,將肚子裡頭的髒器放在一個盆裡,四條腿和肚子上的肉都剁下來,等會兒有用。」

祝陳願安排妥當後,她開始切還熱乎乎的羊尾子,將它切成很細的絲狀,全都放在旁邊的木盆中。

拿過處理好的兔子心肺和四肢,全都切絲,心肺得去筋膜,四肢要刨除掉多餘的骨頭。備好煮熟的粳米飯、薑絲、麵醬,加入其餘切好的絲,一起放到炒過生蔥的鍋中,拌勻加熱。

祝陳願端出來一盆的物料,冒著熱氣,全都塞進兔子的腹中,她最不喜歡的一步就是拿針線縫合兔肚,那歪歪扭扭的針腳,屬實沒法看。

「小娘子,還是我來吧,我針線活做慣了,還不錯。」

聽到葉大娘突然地出聲,祝陳願將針線放到她手上,臉沒紅,耳朵尖卻悄悄紅起來。

明明阿娘的繡藝那麼出色,可她卻半點也沒學會,女工學得比宋嘉盈還不如,至少她繡得還能讓人看出來是什麼東西。

但祝陳願的卻是四不像,明明丹青學得也好,偏偏在刺繡這上頭少了一根筋,她阿娘也放棄要教會她。

等葉大娘將全部的兔肚都縫合上後,就可直接架到架上烤,兔子沒那麼容易熟,得在熟客來之前給烤製一兩個時辰。

等的時間裡,祝陳願悄扌莫做了一份吃食,遞到正在專心看火的葉大娘眼前,差點沒將她嚇得從凳子滾下來。

直到看到眼前碧綠的薺菜時,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小娘子問她,江南雨水時節會吃什麼菜。

「大娘,這薺菜就是從江南來的,賀家有賣,我買了點,味道肯定不如三月後的好吃,不過也不錯。嘗一盤,解鄉愁。」

祝陳願將炒好還帶熱氣的薺菜放到她的手上,語氣很俏皮,明明葉大娘想笑的,可一低頭,眼睛裡一片霧氣。

她沒再開口說話,拿起筷子夾了幾根薺菜,塞到嘴裡,隻放了一點鹽和薑末的薺菜,鮮嫩,味道有些發苦。

跟葉大娘以前吃過的味道一點都不一樣,她娘很摳搜,炒薺菜不舍得放油,也不省得放鹽,隻有那自家地裡種的蒜和薑,才省得多放一些在裡頭。

全憑薺菜本來就味美,又擱了薑和蒜,也不算難吃,在她年幼的記憶中,真的算是一道難得的美味。

可現在吃著這油汪汪、鹹滋滋的薺菜,腦子裡想的卻全是江南,想念江南的雨,想念江南的風,想念江南的故去的人和事。

「讓小娘子見笑了,這薺菜炒得真真跟我娘一個樣,我一想起她,就忍不住落淚,都一大把年紀了,還這樣,屬實不應該。」

葉大娘強撐起笑臉來,說完後默默吃完這盤薺菜。

女子的一生好似浮萍,遊遊盪盪的,運道好的,落地就生根。運道差的,飄到這頭,飄到那頭,等到生根後,也已經黃了葉子,紋路爬滿了葉片。

穰燒兔的皮肉在炭火的烘烤下,逐漸析出油脂,從高處落到炭爐中,發出滋滋的聲響。

表皮逐漸變得油亮,皮肉都開始軟和起來,隻等著一把刀將它切開,看看裡麵塞滿的物料,是否那麼好吃。

祝陳願正想取出一隻時,外頭響起了一連串的喊聲,她凝神細聽,是黃屠夫和常員外的聲音。

收回手走出去,黃屠夫憨笑一聲,他今日又帶著全家過來食店吃飯,「燒兔子我們全家都愛吃,這些日子又掙了幾個銀錢,乾脆就來食店裡吃上一頓,省得晚上回家還惦記。」

他說得可樂,黃屠夫是孝子,他要是找到點好吃的,不會一人獨享,能買的就給家裡人全都買一份,要是不能買,隻有單獨一份,他也會帶回家,多的分著吃,少的就留給兩個小兒。

今日也是這般,祝陳願從他那裡買了兔子後,他賣完肉就關店,也不管下雨天,就要帶全家一起來吃。

一家人其樂融融的,襯得旁邊的常員外就十分孤寂,不過他今日心情好,是一點都不在意,本想先跟祝陳願說他的請求,現下還是先嘗兔肉。

黃屠夫一家要的是一整隻的兔子,常員外吃不了那麼多,隻要了一小份。

「爹,兔子看起來好好吃!」

黃屠夫的兒子看到那麼肥碩的肚子,說話間口水從嘴角流出來,看得旁邊幾個大人都在那裡笑。

黃屠夫拿刀先切下邊角給他吃,再一一分食。

兔肉裡頭滿滿的料,黃屠夫直接上手,不用筷子,啃一大口,兔肉和牙齒撕扯著,最後還是落到他的嘴中,嘴唇也變得油汪汪。

他大口咀嚼,牙齒先碰到兔肉,皮肉酥脆,肉質軟嫩,一咬就散開。舌頭最先嘗到的卻是裡頭物料的味道,粳米飯全都被濃濃的麵醬給圍住,吃起來軟糯鹹香,而裡頭的羊尾子、肚肺卻很有嚼勁。

黃屠夫有點可惜今日沒帶酒來,吃穰燒兔,就得上手大口地吃,再來一盞烈酒,滋味才夠絕,還帶有江湖大俠的風範,大碗肉,大碗酒,還有大塊頭。

可食店裡頭不讓賣酒,他也隻能再咬住兔肉,吃上一大口。

而常員外則喜歡細致點的吃法,他請祝陳願將穰燒兔切成長條,到上下都有兔肉,而中間夾料就可。

他直接夾住,咬上一小口,慢慢品味兔肉那層那種一口氣下去,就出汁的感覺。燒兔,兔肉得肥厚,要是精瘦的兔子,吃起來口感欠佳,還會發柴。

肥厚的裡頭油脂多,連帶這肉質香而嫩,裡頭裹得料也不能太多,像這般就剛好,粳米糯,麵醬甜,肚肺爽口。

常員外點的不多,吃得也快,他又叫出祝陳願,語氣中有濃濃的欣喜,「小娘子,今日除了來吃晚食,還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他停頓了一會兒,繼續往下說,「我家郎婦昨日剛生下一女孩,她是我頭一個孫女,我給取名叫春芽,名字我也不曉得好不好。」

春芽,是香椿的一種別稱。常員外想到小孩得取個賤名才能順順利利長大,又不願意給自己的寶貝孫女取名小花小草,說出去都讓人笑話,看到院中有棵香椿樹,就乾脆取了這名字。

「春芽,是個好名字。」

祝陳願出聲贊嘆,吸引了來自所有人的目光,她不急不緩繼續說,「《莊子》一書中有寫到過,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秋。而又稱長壽者為椿壽。取春芽之名,意在孩子日後會無病無災,健康長壽。」

新出生的孩子,太容易早夭,所以在取名上就得避諱,不能什麼好詞都往上堆。

祝陳願的這番解釋直讓在座的叫好,常員外沒讀過什麼書,聽得她的話,激動地麵紅耳赤,請祝陳願再說一遍,好回去跟他家大兒說。

好半天才想起來自己今日的目的,「小娘子,我是想請你來做春芽的洗三禮宴席,雖則旁人一般都給孫子可子孫在我眼裡都一樣,男女不論,都得大辦,這不是就想到小娘子你的手藝了,要是你同意,那天早晨我就到你的府上,去接你過來,銀錢你不用操心,要是你不放心,我現在就可付給你。」

祝陳願自然答應,能見證一個新生兒的洗三禮,對她來說也是件極為新鮮的事情。

送走這些人時,她坐在凳子上,目光落在燭光上,想起自己名字的來歷。

她的名字取自一首詞,後頭她爹在她周歲宴的時候改了幾句,要不是她無意中看見,都不知道她的名字背後滿懷一個父親最大的期望。

詞是這樣寫的:

周歲宴,延壽一杯念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小女千歲,二願小女常健,三願如同原上草,歲歲復相見。

而那首詞的題目叫做《長命女·周歲宴》

陳願,一是她阿娘的姓,二是願望,願她長命,願她歲歲年年皆平安康健。

作者有話說:

東風解凍,蟄蟲始振,魚上冰,獺祭魚。來自《禮記·月令》

《長命女·春日宴》原文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關於名字,其實早在十月份寫文案的時候就想好了,大多數配角的名字都不是隨便亂取的,很認真的想過,後麵會說到。

宋朝給小孩取賤名也極為有意思,從考古得來的敦煌卷子上來說,唐宋時期給小兒取名狗子、糞堆的,例如令狐糞堆、星糞堆(哈哈哈哈哈,看到這個還是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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