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約(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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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蒹葭身後車中的人掀開車簾出來,站在車上定定地看著那邊。

蒹葭回頭,正要與她說。

卻發現這哪裡是什麼小娘子,出來的竟然是個男人。這個男人她還見過,就在當日奚家宴客時,她坐在池邊偷聽,這個男人站在橫橋下。

這位公子雖然目不斜視地看著那邊人群中的女子,但蒹葭一臉震驚正要說話,他卻準確地捂住她的嘴。像是怕她驚擾了什麼。

明明並沒有用什麼力氣,蒹葭卻無法再開口,身體也僵住不能動作。

廣場上的事還在繼續,最終大陣還是開啟了,大陣之中的所有人化成一道道光被吸納入門,先是離門最近這些,然後是遠處。像無數的流火,隻是這些流火是從地麵而起。

它們照亮了天幕,仿佛盛放的煙花。最後一道光被吸納後,就隻剩下那位女子一個站在門前了。她回首,望向空盪的廣場與遠處的聚居地。

有那麼一個瞬間,蒹葭有一種對方正在看這邊的錯覺,她察覺到捂著自己嘴的那隻手抖了一下。

隨後那道視線便消失,那女子扭頭毫無留戀地將手按在了門上,人幻變成了一顆巨大的花樹,它樹葉盤結將門的兩扇門頁嚴嚴實實地綁在一起。

隨後光線黯淡下去,就好像一幕劇到了落幕,所有的光都消失。世界遁入黑暗之中。

等蒹葭能再看到的時候,什麼廣場、門、湖、聚集地已經統統消失不見,她眼前的隻有密得恨不得風都透不過去的林子。

「繼續走吧。」玉身長立的公子又變成了小娘子模樣,沒有再多看她一眼,轉身回到車內去了。

就好像他剛才恢復男人的樣子,隻是為了不以女人姿態麵對剛才那個場景。

蒹葭人都傻了。她掀開簾子往車裡看,確實這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

那位小娘子冷冷瞥了她一眼:「再不走,真的趕不上時候。打算在迷障裡過夜?」

蒹葭心想,一個男的為了逃命扮成女子,這麼丟臉的事都乾得出來,臉皮比什麼都還厚呢,好意思在這裡跟自己大小聲。也怪道讓她叫歌歌呢,是哥哥差不多。

『嗤』了一聲,扭頭下車牽馬去了。

這路馬根本看不見,沒法走。隻能她在前麵用撿來的枯樹枝開路,扯著韁繩讓馬路著走。

走一走,又抱怨:「你臉皮真是厚,哥哥?我看叫叔叔也差不多。」

裡麵的人沒有理她。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聽到風鈴聲響。踮起腳向前望,便看到不遠處的樹木間隙露出一角飛簷。

她可不敢太高興,立刻跑回去敲車門:「哥哥!!前麵有個房子。」

車窗被掀開,裡麵的人向前麵看了一眼點點頭:「過去了。今天在這裡落腳。」

蒹葭拿不準:「你看清楚了嗎?」別又是幻覺吧。

裡麵沒人理她。

她不滿地低聲罵了一句,可也沒法子,牽著馬往前麵走。

七轉八彎了好天之後,終於看到一個木門,推開門進去,是一塊開拓出的院子,用青石板鋪著地,吊腳樓高高的。隻是這裡似乎廢棄了很久。到處都是灰塵。院子裡也雜草叢生,四處可見的符文到還蠻完整的。隻是表麵積了厚厚的落葉。

蒹葭進去把車子停好。正要請那位『公子爺』下車,卻在回首時意外發現,原本濃密的霧已經沒了,山林固然還是那片山林,但一切都清晰可見。

天空的霞光落在院中,也落在她身上。剛才的一切,好像隻是夢一樣。

公子爺從車裡出來,看向清明了的山林問她:「你怕霧?」

她說:「怕什麼就會看見什麼嗎?」

「差不多吧。」對方說。

「那…………你怕門?」她反問。

對方沒有理會她,提著裙擺下車來姿態娉婷,但她有些想吐:「你就不能變成本來的樣子?這裡又沒有外人。」

正說著就突然感受到一陣不知道哪裡來的陰風。

蒹葭抬頭一看,天上有幾個黑點,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那幾個黑點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變大,穩穩地落在院中了。

這一行一共四個人,兩男兩女。四個行色匆匆蓬頭垢麵不知道多少沒清洗過,每個人都背了個皮袋子,裡麵不知道裝的什麼東西,又臭又腥。

落地後為首的女子打量蒹葭,又看她身邊的『公子爺』:「你們是什麼人?」

她身後的年輕男人說:「師妹,客氣些。」

蒹葭看了她們一眼,正要說話。

公子爺卻開口了:「你們是什麼人?怎麼私自進我宅中?」

為首的女子十分意外:「這廢棄的破院子,還有主的嗎?我們以往在這裡落腳,從來都沒有遇到過人呀。」

「屋子隻要是有人建,就是有主。哪有屋子是沒主的?地上能長出屋子來?還是樹上能結出屋子來?」公子爺一副女態,講話溫溫柔柔,可句句都像有刺。

那女子到十分客氣:「既是此間主人,你大概是無妄澤米氏吧?我們是伽河遊氏。」

又致歉:「實在不好意思。我們以前一直以為米氏廢棄了這裡。今次來也是想借貴地落一落腳。酬勞方麵都好說。以往的也具都補上。」

公子爺笑了笑:「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在這裡落腳?」目光吃果果地打量在這幾個人身上。

那女子愣了一下,先前她看人,雖然客氣但多少帶著些對普通人輕視,而現在再看他的時候,目光多少認真了些,似乎對他知道這些事感到意外。

還是這女子身後的那個女子開口說話:「我們隻是偶爾路過這裡,不過歇一歇腳第二天一早就走並不多留,在這地界的時候,也懂規矩從不施用術法。不會惹來什麼事的。」

公子爺就不多說了,笑了一聲:「你們隨意。西麵的房間可以用。」轉身叫蒹葭:「進去吧。」率先往木樓上走。

蒹葭不明所以,把馬係好之後,回頭看了那些修士幾眼就立刻跟上了。

原本她還以為公子爺是炸這些人的。哪知道上樓後對方似乎對這裡的構造十分熟悉,掃灰塵要用的彈子、打水要用的桶在哪裡都一清二楚。

蒹葭雖然不喜歡他,但他臉色太難看實在怕他報酬還沒付人就沒了,於是先把榻上打掃出來,又把車上的褥子搬來鋪好。讓他好有個歇腳的地方。安頓好了他,就跑到樓下點了灶台裡的火熱餅、燒水。

那幾個修士呆的西屋就在廚房隔壁,說話的聲音雖然低,但因為這屋子是竹子綁起來的,並不太隔音,所以聽得清楚。

一開始隻是在討論,這裡竟然有人。

又說:「她身邊那個女子,身上披的是谿邊的皮嗎?難怪雖然是普通人,但沒有被迷霧所害呢。」

「不知道她是什麼人。谿邊這種異獸我到現在都沒有見過。怎麼會有人能獵得它的皮?」

「我還以為是狗皮呢。」

「沒見識。谿邊和狗雖然像,但也隻是類似。差別大著呢。」

「這山裡本來就有人住。她大概是住在別處,很少過來這個破院子,所以這破院子看上去像是沒有主人。」

說一說又扯到別的事上去。

「這個鬼地方,該從大梵山請個佛來鎮一鎮才是。」

「我聽四叔說,先前是有人提過,但大梵山沒答應。後來又有人嘗試以世家的鎮邪術想淨化這一片山脈,結果不止沒成還沒被反噬。鬧成這樣米氏卻不知道為什麼,一直不管的,要不然我也不會以為這裡他們不要了……」

突然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幾個人說話。

蒹葭嚇了一跳,把灶裡的柴火往裡麵推了堆,便出去看。

原來是個背著柴火的老伯。花白的頭發,被夜露打濕了,站在籬笆外,雖然這院子是沒有門的,隻有個像牌坊一樣的木框架,但他並沒有直接就進來,很有禮貌地站在門外問:「主人家在嗎?」

蒹葭應聲:「你有什麼事?」

老伯似乎視力不好,聽到她的聲音微微調整自己注視的方向,眯著眼睛似乎想把她看清楚:「先前我們與這家主人定了契約買賣,如今已然疲累,今日來退契,不再繼續了。」

「我要問一問,你在這裡等。」蒹葭轉身,就見到那幾個修士擠在西屋的門口,似乎在看熱鬧。

她滿心不解,這有什麼好看的?一抬頭就見公子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出來了,站在台階最高處,無聲無息地看著門口那個老頭。

老頭正側著耳朵,似乎是努力地想聽清楚什麼,又像是專注於蒹葭的腳步聲。

隨著聲音來的方向,老頭時不時微微地調整自己耳朵的朝向。大概是因為注意到她沒有走動了,又問:「這位小娘子,貴主人在家嗎?」

蒹葭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公子爺,這麼大個人你自己看不見?

又看看一臉震驚的那些修士,再傻也察覺出不對來,隻說:「這屋子的主人不在。你改天再來吧。」

「改天?」老頭嘆氣:「改天又要好久。我年紀大了來去麻煩。或者小娘子好心,幫我解了這買賣吧。」

蒹葭問:「不知道他與你做的是什麼買賣?」

老頭麵目慈和,認真講解:「我兒子兒媳婦死於山洪,我與孫兒相依為命,不久前孫兒得了風寒,高熱不止眼看要夭折。你家主人說可以替我孫兒把病治好。還答應讓我與孫兒再不受疾病侵擾。於是結契。」

蒹葭不由得看了一眼樓上的公子爺。他靜靜站在那裡,眼眸微垂,看不出悲喜。仿佛是沒有喜怒哀樂的神祇。

「他拿了你的東西,卻沒有實現諾言嗎?」蒹葭故意問老頭。

「怎麼會呢,他一諾千金。自然是做到了。」老頭說:「你看我,結契時我已經八十多歲,到現在,我已經又活了五十多年,還是原來模樣,且一點病痛都沒再有。」

說著挺挺月匈膛顯示自己老當益壯,又扭頭向遠處叫了一聲,不一會兒就有個小孩順著路從林間出來,站到他身邊:「這就是我孫兒。他已六十多歲了。一直康健沒有再生病。」

他不說還好,一說蒹葭隻覺得毛骨悚然。

那小孩身高也好外形也好看著不到十歲,可眼神卻是完全的成人目光。他陰惻惻地站在那裡,視線一直在院中遊走。像是在找尋什麼。

老頭笑得十分燦爛:「但我們已經活夠了。不想再這樣下去。所以特別前來向貴人討個人情。我們的買賣就此算了吧。請貴主人將從我們這兒拿走的還回來,將不死不病的福祉拿回去。」

蒹葭問:「他找你們拿了什麼?」

老人微微抬了抬頭,臉上還是笑容滿麵:「他把我們的血都放出來。裝進桶裡帶走了。」語氣仍然卑微:「我們成了這樣,不用吃不用喝不會老不會死在這林間遊盪。已經五十多年了。」

蒹葭向前走了幾步,才發現他是沒有影子的。腳下空盪盪。他身上也並不是樹林的倒影,是路邊野樹繁茂的枝葉穿過他的身體。他明明存在,但又似乎無法被任何東西所感覺到。

可蒹葭不明白,他剛才不是敲門了嗎?他沒法觸碰什麼的話,要怎麼敲到門呢?

她努力保持語氣平緩:「原來是這樣。但我也隻是借宿在這裡,這家主人現在不在,我身為來客,到不好為人家做主。或者你暫且回去,等主人回來我與他說?」

老人十分失望:「那我明天再來問。」

說著嘆氣似乎不甘心。站在這裡即不說話,也不走。

他身邊的小孩目光一直在院中掃來掃去,像是在找人,目光說不出的詭異。突然問:「你嫁人了嗎?你有夫君沒有?」明顯是在問蒹葭。

明明是小孩的聲音,語氣卻是中年人特有的,甚至連表情也是:「你多大?」讓人反胃、汗毛倒豎。

蒹葭沒有理他。就像聽不見那樣。

他有些生氣了。

但明明蒹葭就站在那裡,他目光卻一點點在院中掃視,像是想找到人在哪裡。

老人最終還是走了。他緊緊抓著孫子的手,不論對方怎麼發狂怎麼辱罵,甚至咬他,他無動於衷。腳上的草履走在土路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蒹葭原本並沒有發現有什麼異樣,可在老人與小孩消失在轉角的時候,卻猛地發現,他們既然無法觸碰到任何東西,自然也不可能發出走路的聲音。所有聲音都是從老人口中發出來的。

剛才的敲門聲,大概也是如此。

他就這樣,口出發出惟妙惟肖的古怪聲音,消失在林間。就仿佛自己仍然是個普通人那樣。

擠在門口的那幾個修士中,有人小聲說:「我就說,這些東西早都瘋了。」

說完相互交換眼色,最終四人中有一個出來與樓上的公子爺說話:「不知道米氏對這些東西是何打算?」

「什麼打算?」公子爺站在二樓,手搭在欄杆上,被破舊的掉漆的朱欄與身後破敗晦暗的木屋一襯,顯得人病態的蒼白。

「米氏是否查出,這些東西口中與它們結定契約的是什麼人?」

「幾十年前有人在這裡犯下這樣的惡行,豈能就這樣知而不查,放任其繼續禍害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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