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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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耳朵也不大好嗎?」蒹葭側頭,方便阿平給自己簪花。

大夫人有些不悅,蒹葭這樣的姿態,讓她很不舒服,就好像對方是什麼貴人,而她是個站著回話的仆婦一樣。她沉著臉在桌邊坐下,感覺好點了,這才揚著下巴開口:「隻是一隻耳朵不大好。有一隻耳朵能聽見不就好了。哪裡就這麼挑剔呢。」

即便是阿平聽了也不由得怒容上麵,但忍下來,悶頭在那裡調整蒹葭頭上的簪子。

蒹葭慢悠悠說:「因為不是自己女兒,夫人就不疼我,也不說幫著挑個好的。什麼瘸的聾的都往我這裡許。」

大夫人愣了一下,大概沒想到她講話這麼直。

隨後不滿地嚷嚷起來:「我還要怎麼為你殫精竭慮?長得好的,你要嫌人家窮。長得不好的,你又嫌人家醜。好不容易長得極好,家境也不錯,你又嫌人家有些小毛病。」

腿是瘸的,耳朵聾了一半,還叫是小毛病?

於是說什麼長得極好家境不錯什麼的,在蒹葭聽起來也不那麼可靠。她隻說:「好好好,夫人動這麼大氣乾什麼,你說好就好唄。我還能說什麼不是?」

大夫人被她這話說得不上不下。嘴上就講得難聽起來:「你少陰陽怪氣。我對你算是仁至義盡。雖然說是兄長帶你回來的,但回來時他已口不能言,沒幾天就便病故,死前對你的事也沒個交待,這要放在別人家,早把你送到府衙去請府君判案。誰知道你是什麼來歷。是我家好心,肯把你認做兄長的女兒,讓你在家吃住,供養著你……」

阿平便忍不住了:「夫人怎麼好這麼說話?郎君歸家時雖然口不能言,但抱著圓娘子回來的是他最信重的田翁,田翁說圓娘子就是郎君的女兒,那就不會有假話。」圓是蒹葭的小名。是蒹葭父親在世的時候一直阿圓阿圓地叫,就成了小名。

阿平又說:「這大屋小樓、幾進幾出的宅院,外加那一片片的田地,全是郎君的產業,和你家又沒有乾係,是你們在郎君過世後自己非要住進來的。現到好了,圓娘子是郎君的女兒住在自己家裡,竟然就還要要感念你家的恩情?!還什麼,你們不報官是好心?我告訴你,我們小娘子還要報官呢!」

大夫人被她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嗓門都尖起來:「好個牙尖嘴利的小娼婦!來人,來人!把她給我綁了!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

阿平也不怕,嗓門更大起來:「好啊,來綁我。圓娘子早給我放了契書的。我清白人家正經良民可不是你家的仆人。你們來綁,綁了我到府君麵前還有話說呢。」

董嫫連忙出來勸和,拉著大夫人高聲說著:「算了算了,圓娘子生來沒有父母教的,不知事被賤人挑唆。夫人不要和她計較罷。」

大夫人捂著月匈,一時說自己喘不上來氣,一時又說眼前發黑了,董嫫大呼小叫,讓人來把她抬下去。樓下金玉哭著叫母親母親護著出去,仿佛她要過世了似的。董嫫高聲喊人駕了馬車去鎮上請大夫來。

一院子被弄得雞飛狗跳。

阿平可不怕,從窗戶伸頭出去破口大罵:「又裝起病來了。真是臉也不要。既然是又殘又聾的大好人家,怎麼不讓你女兒嫁去!」

蒹葭坐在那兒,冷笑一聲,慢悠悠地理理耳邊的碎發。

阿平氣得臉通紅,恨恨向外唾了一口,才回到她身邊。卻忍不住說:「小娘子今日真是不一樣了。要是總這樣硬氣就好。往常白受了多少閒氣。」

「我以前總受閒氣……」蒹葭總覺得往事雖然清晰,可每件她都好像並沒有太多切實的感受,回憶起來也仿佛是別人的故事似的,隔著什麼沒那麼情真意切。

總歸蒹葭這個人,是個綿軟的性格,氣得狠了隻會在屋裡哭。

她把阿平放良還是前幾年,也是因為受了氣不想活了,尋死前從大夫人那裡偷來了賣身契辦掉的。想著自己死了,阿平必然要受人欺辱。不如讓她快走。

回憶起那些受委屈的畫麵蒹葭並沒有太多感觸,更不耐煩去多想,說:「我現在想得開了,以後再不肯受閒氣。犯不著。誰叫我不自在,我就叫誰不自在。」

阿平好高興:「早該這樣。」又擔憂:「這婚事可怎麼辦啊。」嫁娶要遵循父母之言,蒹葭父母不在,大夫人和大郎君就是她最近的長輩,自然也隻能由他們來做主。就算是鬧到府衙去反而還要是蒹葭的不對。

蒹葭就沒了心情。

拿了本雜記也沒精神看,手裡拿著冊子,閒閒地靠在欄杆上出神。

下午的時候,前麵院子熱鬧起來。

阿平下去打聽,回來說是平常與大夫人交好的夫人們來探病了。

大夫人雖然在家裡刻薄,可在外人麵前是很會做人的。方圓百裡的夫人們都愛和她來往,所以交友廣泛。這次聽說她是被家裡侄女兒氣病的,個個都為她不平。

她也不說什麼,隻是病懨懨地躺在那兒,嘆聲唉起:「算了,你們也不要說她。她也不是有心。」

那些夫人們可氣死了:「她這麼大了,還這樣不知好歹,你還要為她開脫。真是滑天之之大稽。」

大夫人便抹眼淚:「也是我不好,沒能找到她想要的如意郎君。也不怪她生氣的。」

「那可笑死了,她名聲這樣差,哪個好人家願意娶回去?你又能有什麼辦法。如果她做事像個人,那在門當戶對的人家裡找個也不是行的。說句不該當的話,你看這在坐的夫人,家裡好郎君多得是呀。誰不想和你結親,奈何她自己不成樣子。惡名在外。」

阿平回來學給蒹葭聽,怒火沖天:「名聲不好,還不是大夫人總在外麵編排小娘子的不是。滿嘴胡沁鬧的。」

眼眶一紅都要哭了:「她這是乾什麼呀。她霸占了家裡的產業,小娘子也沒說她半句不是。她何至於要這樣步步往末路上逼。」

「莫約是心虛。你哭什麼呀。」蒹葭把手裡的冊子合上,伸手幫她擦擦眼淚。

「心虛?」

「要是我以後夫君得力,來找她報仇,或是要找她把家產拿回去,那可不得了。」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阿平日常跟著她,也會說幾句話。

「再說,她早些年是離家與人私奔走的,雖然後來回來已經成親,但帶回來的男人已換了一個。婚書也不那麼實在。田翁說,爹為了隱瞞這種醜事,隻得帶著這一家人舉家搬遷到這裡來。所以才將舊仆人除了一個田翁也都遣散了。」

阿平還是氣呼呼。

「田翁被趕走前,怕我什麼也不知道會吃虧,把往事都告訴我了。她心裡忌憚。這件事好說不好聽。裡麵的內情要是追究下去,怕她都活不成了,一家人也別想再過體麵日子,再者她還有兒女呢。」

阿平罵道:「真是毒婦。她就是打算著小娘子名聲壞了,說的話也不會有人信。嫁得不好,也不會有人為小娘子出頭。」說著又要哭:「小娘子就要這樣被她害了一輩子。」

兩人正說著,下頭突然吵鬧起來。好多人往大門口去。連那些夫人們都不顧形象地跑出來了,大夫人也在其中,這時候她也不覺得月匈悶了,也不覺得眼花了,腿腳也有勁了。

蒹葭起來伸頭向外看。一開始也不知道他們在看什麼,後來才發現看的是天空。

天上有一架被五六隻鶴拉著的車子。

它從遠處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離得近時地上的人能看到鶴腳上金色的鈴鐺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那車似乎是用什麼昂貴的材料雕成的,通體亞白色,四角掛著好大的珠子,在日光下讓人不能直視。

車上的人似乎掀起車簾看了一眼外麵,但看的是遠處,至於近處地上那些激動地指著車子大叫的人,大概在對方眼中就如同蜉蝣一般,一個眼神都不值得給。

車子過去了好久,人們還意猶未盡。

天上的車子每一個細枝末節都那麼令人震撼。

那就是鶴車?

「那是什麼做的呀?是玉嗎?」

「也許是什麼異獸的骨骼。聽說皇帝坐的椅子,就是用鳳凰、駁、龍龜什麼的,各種各樣的神獸的骨頭做的。鶴車是修士們乘坐的車子,自然也不會是普通的東西。玉算什麼。」

仿佛可以換百畝田地的玉器金器,統統也不值一提了。

「我的老天爺,龍龜是什麼啊?駁又是什麼?」阿平下去之後回來,滿頭的問號,這些動物她聽都沒有聽過:「我真不敢相信,我們與坐著那樣車子的人,生活在同樣的天日之下。那些人所見所聞,恐怕我一輩子也沒有辦法知道。」

「車上坐的是男的還是女的?」

「我看見了,生得真好啊,像是仙人一樣的。」

……

蒹葭望著外麵出神。

阿平問:「小娘子,怎麼了?」

「沒什麼。」蒹葭這一天都沒什麼興趣。書也沒怎麼看。

晚上吃了飯,阿平去外間睡。蒹葭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她在想白天那個車子。

看到那個車子之後,突然覺得這裡很憋悶。

又或者不是因為看到了車子才有這種感覺的,是在那個噩夢醒來後,就似乎哪裡不舒服。

哪怕這地方就是她從小長到大的地方,卻還是看到什麼都覺得陌生。對於自己將要麵對的生活與命運,也感到異樣的不適。

似乎不應該是這樣。

但應該是怎麼樣,她也說不出來。

阿平聽到床塌上翻來覆去的聲音,以為蒹葭是因為白天與大夫人的爭吵而睡不著。

安慰她說:「如果不願意嫁,我們就去告官。與人私奔的女子,府君一定會判她水刑。再查一查郎君的身份,下麵的人都在私下說,他根本不是什麼書香門弟的子弟,他詩都寫不好。」但說完她又有些害怕起來,這樣一來大夫人就要死了,郎君的身份要是造假,他也活不了。照律法,這兩人一入罪,金玉和她哥哥就算不變成階下囚也會失去一切。

想到好好的人就要落成這樣,有一絲膽怯。

蒹葭說:「我是女子,女子不可以繼承家業,也不能有私產。就算把他們都趕走了,接下去又怎麼辦呢。難道被府衙安排到善堂裡去嗎?」凡是家裡男人都沒了又沒有親戚可繼承家業的,家產會被收歸公庫,人則被奉養到善堂。以後則善堂的善官來決定婚喪嫁娶的事。

阿平長長地嘆氣。月亮落在塌前明晃晃的,但卻照不亮前路。

「要是女修士就好了。」蒹葭輕聲說。

女修士的地位與男人相差無幾。起碼是可以有私產的。

「世上真的有女修士嗎?」阿平小聲問。大家都說有。

還有一個特別有名的女修。市井裡說書的,說到女修就必然要提她,故事都可神奇了。

比如她可以禦風而行,比如她曾經上過登天道,差一點就成仙人了。但因為情癡生心魔而引來天雷。比如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子,連公主都比不上她。比如她腳上的鞋子都是用奇珍異獸的皮製成的。比如她喝的水都得是奇花異草上的露水。

以阿平這樣在小村鎮姑娘連大城都沒有去過的人來說,簡直像是假的。怎麼可能有那樣的事呢?

反正這小地方,從來沒有來過修士,大家根本也無從得知這些事的真假。

「女修士真的可想去哪裡就去哪裡?」阿平疑惑:「那她們日常裡與人怎麼相處?」

「怎麼相處?」

「對呀,比如萬一她們也去秘境中尋寶什麼的,說書的不是常說會有這樣的事嗎。那隊伍裡麵有男人,那……那……萬一不小心碰到哪裡,豈不是貞潔不保?那……那不用受水刑嗎?」

蒹葭說:「應該是不用。」有幾次賣胭脂的貨郎上門,她挑東西的時候,示意下仆去外麵和人家搭話,也聽過不少奇聞異事。修士在外麵走動的時候,命懸一線的時候多,哪還顧得上什麼男女之防的。所以作風大膽,毫無顧忌。

「她們想嫁誰,也不必聽家裡父母長輩的話。有些可以活很久,父母長輩都不在了,沒人能管她們。」蒹葭小聲說。

她聲音在房間中回盪。又輕又細。

「啊!!那,那她們怎麼辦!」阿平緊張地追問:「那……那可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就……那,那她們遇到事情怎麼辦?」

「靠自己呀。她們秘境都能去,生死都無畏,還怕遇到什麼事。」蒹葭說。

「可…………」阿平說不出來,就是感覺太可怕了,沒有了父母親人,什麼事都自己作主??那豈不是就像沒有了依靠,人浮在半空中腳下空盪盪了一樣。

她們站在哪兒呢?

即便是……會禦風……可,可她們站在哪兒呢?

阿平想也不敢想。

女人怎麼像男人一樣?

她想不出來。隻替這些女修感到彷徨無依的恐懼。

兩個說了一會兒,就各自睡了。蒹葭是被一陣奇怪的聲音吵醒的。她睜開眼睛,正要叫阿平,扭頭就看到有個人影落在門上的鏤空窗戶處。看著是個男人。個子很高。

不知道拿了什麼東西,正在撬門栓。她心裡狂跳。猛地坐起身,慌亂地找了一圈,卻沒有一樣可以趁手用來自衛的東西。最銳利的,無法是妝盒裡的發簪,突突的圓潤的尖頭,紮在手上頂多留個鈍鈍的印子。

輕手輕腳快步走到門邊,正遇到提著燈的下仆在院子裡頭巡查,她猛地鬆了口氣,見人都要走到樓下了,正要叫。卻見那個人抬頭看了一眼,就扭頭往回走了。

二樓沒有遮擋,撬門的人大喇喇地站在那裡,他不可能沒有看見。

唯一的可能是,他知道今天夜裡會發生什麼。

蒹葭驚出一聲冷汗。扭頭發現阿平已經醒了,見有人在撬門一臉驚惶正要叫,蒹葭沖上去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打草驚蛇。這一叫外麵的人就知道裡麵的人已經發現自己了,進來的時候會更加小心防備。

阿平嚇得全身發抖。乖乖閉上嘴。但她手軟腳軟真的是沒什麼能指望她做的。

蒹葭左右看看,把四方凳子抓在手裡,站到門後。示意阿平進到裡麵,假裝是自己躺到床上去。

阿平踉蹌地爬起來,往裡麵走。

這時候外麵的人已經成功撬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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