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亂我心曲(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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猩紅的法陣在他四周運轉,天地皆陷入了昏暗。

煞氣沖天,月光猩紅,魔神可怖的影子籠罩在他的頭頂,像是一座沉重的山,睥睨蒼生。

仙盟的人被魔氣震飛,倉惶的腳步聲,悲慘的哀嚎聲遍布了整座祭壇。

魏明揚難以置信地望著濃烈的魔氣席卷整座遺址,他被濃烈的煞氣震得連連後退,顫聲道,「不……這怎麼可能……」

遠處的季青嶺早已沒了往日德高望重的模樣,他撕下偽善的麵具,癲狂地大笑著,「魔神降世!魔神降世!老夫籌備百年的計劃,終是成功了!」

許是因為過於驚懼和失望,魏明揚驀地紅了眼眶,雙手也不受控製地顫抖著,「是我……是我放出了魔神……」

裴嬌沒工夫理會他的崩潰和失態,她望向充斥著猩紅光芒的祭壇。

有的人被魔神的元神蠱惑,匍匐於地喃喃自語,有的人拚命倉惶逃竄,有的人想要上前拚死一戰,卻被輕而易舉地碾死。

隻有他孤身一人處在煞氣風暴的中心,少年頎長的身軀逐漸被漆黑的魔氣淹沒。

在那一刻,裴嬌忽然捂住了心口,封魂鎖處的地方開始發熱發燙,燙的她呼吸都跟著急促起來。

記憶深處的回憶被喚醒,耳邊嗡嗡作響。

那冰天雪地之中的紅衣少年,蹲在她麵前,緩緩張開的手心之中,躺著一枚小小的青團。

他說,嫁給他,便再也不用四海為家,再也不會餓肚子了。

再也不用唯唯諾諾,做小伏低,藏在小巷的黑暗之中苟延殘喘。

她可以理直氣壯,光明正大地生活了。

因為從此以後,彩霞街無依無靠的小乞丐,也是有靠山的人了。

那年的燈火格外透亮,燈火中的人如畫卷般綺麗。

往日的記憶痛苦黯淡,所以化為遊魂的這幾十年來,她沉睡在黑暗中,選擇遺忘過去的一切。

可是……可是原來塵封的記憶之中,也有這般美好的時候麼。

不知不覺之中,她已濕了眼眶,耳邊的是他曾說過的話——

他說,「嬌嬌,我們回家。」

狂風四起,暗無天日。

這時四周忽的安靜下來,四處逃竄撞壁的眾人忽的發現,有一人與他們背道而馳。

那是一位身穿月白裙裾的少女,她長發散落,身軀瘦弱,奔跑時像是乘著風。

他們難以置信地望著她穿過濃厚的煞氣,越過冗長的階梯。

她提著裙裾,越跑越快,裙擺上繡著的金色蝴蝶紋樣也像是乘風而起,振翅欲飛。

此時此刻,仿佛天地都寂靜了。

隻能聽見她腳腕上綴著的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

「叮鈴鈴——」

她越過濃重的煞氣,腳下的步子卻不曾停下,便是摔倒了也迅速爬起,反而越來越快。

她義無反顧地奔向祭壇,奔向被強大魔息籠罩下的那個人,奔向煞氣的中心。

就像是奔向家的方向。

·

冰冷的祭壇上洶湧著猩紅的光,祭壇中心的地麵早已布滿血淋淋的抓痕。

魔神冰冷的吐息落下,「停止這些無用的掙紮,將你的軀體為吾所用。」

滔天的怨氣和煞氣籠罩而下,少年的手背青筋暴起。

識海之中,他再度被她以驚龍劍貫穿心脈,稠熱的血溢滿了雙手,可是他始終不曾放開她的手。

他蒼白的唇瓣翕動著,忍著劇痛望向她,顫聲道,「嬌嬌,你有沒有……」

「哪怕一些許,一瞬間,愛上過我?」

識海中手持驚龍神劍的神女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眉目清冷,姿容宛然。

麵對他的祈求,她蹙著眉,像是聽到了什麼極為荒唐的事。

「從無。」

無邊的黑暗再度落下,識海中不停地重復著這一抹片段。

他被那把雪白的劍身貫穿了無數次,臨死前乞求過她無數次的垂眸和回答。

哪怕隻是謊言,哪怕隻是安慰。

可是等來的回復,一直都是那句從未。

從未……從未……

如此執念,皆是虛妄,皆是荒唐。

他自嘲地笑著,血淚淅淅瀝瀝滴落在祭壇中心的法陣上。

那把貫穿他心脈的利劍,尚不如她一句輕飄飄的話語來得痛徹心扉。

無邊的黑暗落下,冗長一眼望不見盡頭。

他瞳仁是壓抑的深黑,最後一點光也在這不停輪回的折磨之中湮滅,化作麻木和死寂。

「你本就是為殺戮滅世而生,為何要沉淪於這世間最為低等的情愛?」

「為我所用,殺光他們。」

黑色的颶風淒厲咆哮,夾雜著數不清的慘叫。

在這所見皆是瘡痍,所聞皆是哀嚎的煉獄之中,他突然聽見了清脆的鈴聲。

像是清澈的泉水落在淤泥之中,泛起陣陣漣漪。

他垂下的眼睫微微顫了顫。

那鈴聲越發近,刺破深不見底的煞氣,帶來久違的光亮。

「顧言玉!」

眼前的陰霾一點點褪去,鉛雲散開的盡頭,是朝他奔赴而來的少女。

她的裙裾泛著溫柔的月色,映照在他漆黑的瞳仁中,化作經久不滅的火光。

在那一刻,他聽見了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她跌跌撞撞的每一步,都踏在了他的心上。

在世人的厭惡與懼怕,魔神的惡意與蠱惑,祭壇的煞氣和徹骨冷意之中。

她是茫茫天地間,跳躍的光。

這抹光為他而來。

她奔向祭壇,擁抱住雙目漆黑,滿麵血淚的少年,輕聲道,「顧言玉,你別睡。」

「睡著了,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在被她擁抱住的那一瞬,便是短短的那一瞬。

一直困擾他的心魔悉數破滅。

他的下頜搭在她的肩上,聞著她發間的花香,怔怔地想著。

——他不求她愛他了。

隻要能長久地看著她,這般看著她。

他便滿足了。

他手中折扇分崩離析,化作十四根扇骨刺入筋脈。

鮮血迸濺的時候,他也因為劇痛清醒。

心魔化解的那一瞬,祭壇上狂風洶湧,遮雲蔽日的煞氣也被這陣颶風沖破。魔神的虛影也被這陣狂風沖的支離破碎。

眼見明明快要奪舍成功,卻突生如此變故,魔神發出憤怒的嘶吼,腳下的土地不受控製地震盪起來。

可怖的魔氣席卷過長夷峰,瞬時草木枯萎,泉水枯竭。

靈台之中,顧景堯盯著黑暗中那雙猩紅的眼,冷聲吐出一個字,「滾。」

下一瞬,魔神的元神便被硬生生地從他識海中剝脫而出,發出一聲尖厲的咆哮。

離開了軀體的元神變得格外虛弱,它借機迅速遁走。

可顧景堯顯然並不打算放過他,元神隻能借著煞氣的掩護迅速避開身後襲來的扇骨。

便連季青嶺臉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他沒想到顧景堯身為魔神的後代,身上留有他的血,按理來說應當是最為簡單的奪舍軀體,畢竟血脈相近,奪舍也會更為容易,這也是為何那些大限將至的老東西們總會培養自己的血脈後代進行奪舍的原因。

可是此子竟有如此反骨,能夠抵抗住魔神的奪舍。

他麵色多了一絲慌亂,轉眼又看見不遠處瀕臨崩潰的魏明揚。

林傾水在一旁試圖喚醒他,她所受的打擊顯然也不小,不知所措地哭泣著。

季青嶺一直都是魏明揚的信仰和支柱,在他心中便是光風霽月無所不及的存在,如今這信仰一朝崩塌,對他的打擊是前所未有的。

所以導致他一時不察,道心被毀,竟走火入魔。

季青嶺微微蹙眉。

每過百年,他便會收養一對童男童女。

童男是陰年陰月陰日所生,其體格與魔神魂魄相近,成為了奪舍的備用之軀。

童女便是曾經受過大荒神女照拂的上古家族所留下的後代,雖血脈大多不純,但因得到過大荒神女的賜福,所以所生之女皆會攜有部分神女的神力。

百年前靈淵仙府的顧如笙便也是他門下的徒弟,他收她為徒,本想借她之手奪得萬俟永澤的軀體,供他復活魔神。

奈何這顧如笙就算知道萬俟永澤是魔族,也隻是沒出息地想著離開,卻仍舊不願傷害他。

故而他便將她囚禁起來,拿她試藥試蠱,最終她受不住此番折磨,變得瘋瘋癲癲,受他指使。

誰知萬俟永澤為了見她一麵,竟孤身一人踏入仙門陣法,還是死在了仙門的圍剿之中,他為了不暴露目的,也隻好眼睜睜地看著仙門將他的軀體千刀萬剮。

好在顧如笙有了身孕,留下了魔神的血脈,此子便是顧景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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