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溫其如玉(十三)(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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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嬌不小心嗆著了,眼角泛著生理性的淚水,她紅著眼,淚水沾染睫毛,緋紅色從鋪開的折扇爬上她雙頰,又好似初春的盛開於枝頭的桃花,引人攀折。

狐妖靜靜盯著她這幅哭泣的模樣,眼眸中碎裂的情緒沉浮,堪稱愉悅的情緒浮現於他原本毫無光亮情緒的黑眸。

越是這樣,他語調便越發溫柔,不動聲色地壓抑著暗藏的情緒。

明明是笑著的,身後被窗外風雨攪亂的影子卻猙獰如鬼魅。

「待你養肥點,也是時候換我享用你了。」

說罷,他還微微舔了一下殷紅的嘴角,暗沉沉的眸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鷹隼一般的目光,像是野獸居高臨下地打量著自己獠牙之下的獵物。

裴嬌麵如死灰。

原來……這狐狸是把她當做自己的儲備糧!!

這年頭還有妖怪吃人的麼?

為什麼這麼落後且野蠻?

就算他拿自己煉丹都比生吃了要好啊!

她生無可戀地看著他拿著自己的小手在把玩,像是比劃著砧板上的肉一般,思量著從哪裡劃開。

被他指尖觸碰過的地方,都泛起了雞皮疙瘩,裴嬌忍不住開始顫抖。

似乎她這模樣取悅了他,他手掌撫上她纖細的後頸,一麵輕柔摩挲著,一麵支著下頜,漫不經心道,「是肢解了串成串,還是活著下油鍋?」

「……」

「清蒸、燒烤還是鹵味?」

裴嬌眸間微微一震,她忽然知道這狐妖為何一直給她這種熟悉感了。

這陰陽怪氣蝦仁豬心叫人火冒三丈的語氣,怎麼和顧景堯一模一樣??

難道先前和自己一起進入這個幻境的人是他?

他仗著自己進了幻境換了一個身份容貌,所以特意來嚇唬她?

確實,這種缺德的事,他絕對做的出來。

可是他又沒有神樹的羈絆,是如何進來的?

銅鏡道,「當時神樹的結界啟動,按理來說你會進入這裡,隻因與神樹親近的緣故,其他人不可能進入這裡。除非……在你進入這裡的時候,你無意間順帶著將人帶進來了。」

她回想起在被吸入漩渦之前那隻牢牢鉗住自己的手,眉頭微微蹙起。

不可能吧……

當時形勢混亂,是福是禍還說不定,顧景堯會有這麼不在乎後果,會抓住她?

裴嬌覺得自己應當是餓瘋了,所以才會認為特意拉住自己的人是顧景堯。

除非顧景堯也瘋了,才會做出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

正當裴嬌垂眸思索之時,那虎妖陰沉的目光瞥過在座的姑娘們,沉聲道,「你們去外邊跪著,不到夜間不許進來。」

準備羹湯的老婦得知後,心疼地望向女孩們,握緊手上的佛珠,低聲呢喃道,「阿彌陀佛,希望這些惡魔快快離開吧。」

春雨連綿,雨勢不減,有女孩沒堅持半會便昏厥,倒在雨中,渾身滾燙。

楚梨望向昏厥的女孩,發絲被雨水浸濕,雙目在雨幕中閃著堅毅的寒光。

她緩聲道,「我定會報仇,從今往後與這些妖族勢不兩立。」

裴嬌微微蹙眉,她跪在院內的青石板台階上,心道,若是她仍舊滴水未進,估計現在也要昏倒了。

雨水打濕梨花,沁人心脾的香味彌漫開,花瓣落在她發間,院內靜悄悄的,屋內是靡靡酒肉香,妖族們放肆地大笑。

好冷。

裴嬌膝蓋開始發酸發痛,女孩瘦弱的身形像是抽條的柳枝,被雨水打彎,漸漸垂落。

就在這時,她迷糊望向梨花雨中走來一道身形。

緋紅的傘麵於雪白的梨花中綻放,骨節分明的手握著傘柄,傘麵微微傾斜,露出一截雪白的下頜。

雨水中的梨花透著清香,紛紛揚揚似珠玉般絢爛。

裴嬌一怔,抬眸之時,雨水從她稚嫩的眉目蜿蜒流下,幾縷黑色的發絲像是黑蛇般緊貼飽滿的額頭,雙眸蒙著一層水霧,像是雨幕中的瓷娃娃,隨意一碰就碎了。

傘麵微微傾斜了一下,露出那人殷紅的唇,傘落下的陰影將裴嬌籠罩,她後知後覺抬眼,對上那雙微微上挑的丹鳳眼。

是那狐妖。

梨花打落在緋紅的傘麵,那人眼中蒙上一層水霧,隔著一層薄薄的雨幕,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黑眸並無任何光亮,平靜中滲透著一絲冷漠,卻令那張平庸的臉多出幾分鋒芒畢露、驚心動魄的美。

她抬眸與他對視片刻,冰冷發紫的唇微微打顫,心中想,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淋雨麼。

良久,腦中忽然傳來失重感。

他微微俯身,一手將身形嬌小的她撈起,像是抱小貓一般放於臂彎上。

裴嬌挨著他,像是挨著一團肆意燃燒的火。腦中沉沉,她應是發燒了。

那雙手搭在她眼上,竟覺察出幾分溫柔,竟讓裴嬌心中的戒備一點點褪去。

裴嬌靠著他溫暖的臂彎,就這般睡了一覺。

她驚醒之時,發覺外邊天色已然暗下來。

外邊落下的雨已然有傾盆之勢,她耳邊忽然傳來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

她從掩著的窗戶中往外看,瞧見一女孩衣衫不整地跑出,身後追來的妖族月匈口橫插了一把匕首。

那妖族神情癲狂,追上女孩便一拳下去,悲鳴的嗚咽聲傳來,幾拳下去,一個鮮活的生命便這樣逝去了。

有望見這一幕的姑娘尖叫一聲,想要為好友報仇,卻被那酒醉的妖族撲倒,狂笑著剝去衣物肆意淩辱。

裴嬌心中大駭,她後退幾步,良久恨聲吐出二字,「……畜生。」

就算明知這是幻境,應當明哲保身,觀察突破幻境的契機。

貿然出手是突進的做法,並不是最好的決策。

可是她卻知道,這種慘烈的場景卻是實實在在發生在過往,發生在楚梨的記憶之中。

縱使理智告訴她要隱忍,可是她卻也一分一秒都無法看下去了。

隨後她跌跌撞撞地提起房內裝飾用的長劍。

瞧見這一幕的女孩們終於無法忍受,紛紛開始反抗。

可是她們哪裡會是這些妖族的對手,哀嚎驚叫聲伴隨著妖族們發狂的笑聲落在夜幕中的雨水中,像是催命奪魂的樂聲。

裴嬌推開門,望見猩紅的血液匯成小溪與雨水一並沒過腳下。

她握緊劍柄,冰冷的雨水打進她的眼裡。

小小的身軀提著長劍,朝著木廊上壓著哭泣女孩的龐大身軀悄聲走去。

長劍破開雨幕,劍光閃耀於夜色。

隨著醜陋的頭顱落地,一長串鮮血濺在裴嬌的臉上,襯得她眼中的寒光越發耀眼。

女孩抱著破碎的衣衫,哭得心思裂肺,裴嬌虎口發麻,將不停哭泣的女孩抱在懷中,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

將女孩安置好後,她提著劍緩步走向院內。

此時院內恍若修羅地獄,淫亂與殺戮的笑聲遍布。

她麻木地舉劍砍向那些妖族,隻記得自己似是殺瘋了,身旁的屍體散落一地。

分不清濺在自己臉上的究竟是血水還是雨水。

後來,她在那散亂一地的屍體中望見了自己。

原來自己已經死了啊……

裴嬌倒是不意外。

活該。

誰叫她沒什麼本事還要逞英雄。

在閉眼之前,她望見手無寸鐵女孩們在這些可怖的妖族的殘害下無一生還。

她望見老婦為了保護楚梨,被虎妖的長爪開膛破肚。

她望見楚梨抱著老婦哭得撕心裂肺。

老婦枯樹皮般的手拂過她的麵頰,「阿梨……阿梨……」

「你的妹妹們,你定要為她們報仇……」

老婦手上的佛珠被血水染紅,一顆一顆刺人眼目,楚梨顫顫巍巍地將佛珠串在身上,決絕地站起身,滿目怨恨地地看著那虎妖撲向她。

這時一道磅礴的水流從院外襲來,那虎妖被如利刃般的水流撕碎。

那人身著一襲水青色長袍,生著漂亮的龍角,他在傾盆暴雨之中望著滿院子的狼藉,與站在血泊中的楚梨對視。

他踩在血泊中,清澈的雙目中流露出痛楚之色,「我追蹤著這些墮妖的蹤跡前來,他們私自與魔域的人勾結,已然受魔氣影響,故而心性殘暴四處殘害人族百姓……」

「對不起,是我來晚了。」

楚梨定定地注視著院內的屍首,隨後麻木地望向他,啞聲道,「你也是妖族?」

宗明微微頷首。

楚梨毫無征兆地朝他奔去,舉起匕首,用盡全身力氣在他小腹上刺出一道深深的痕跡。

她滿臉是淚,恨聲嘶吼道,「我與你們妖族勢不兩立不共戴天!我定要殺光你們!吃你們肉,喝你們的血!」

因是生在戰亂之時的女童,她生來便被父母拋棄,幸而被老婦人撿到,與和她相同命運的少女們生活在同一屋簷下。

雖然日子清貧辛苦了些,但是和大家在一起的日子,是她最幸福的時候。

可是現在……現在什麼都沒了。

水青色長袍的男子垂眼沉默地定定注視著她,下一刻,他跪在地上,俯身將她攬入懷中。

男子身上乾淨的氣味將周遭的血氣驅散,長發微微垂落。

「那便殺了我吧。」

他注視著她,像是神明悲憫自己哭泣的信徒,語調溫柔地說。

女孩微微一怔,抬眸注視了他半晌。

匕首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女孩握著染血的佛珠,終是崩潰,哭得泣不成聲。

「為什麼?為什麼?」

她絕望地閉上眼,分不清她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水。

「我們什麼都沒有做,我們隻是想要好好活著……」

她嗓音沙啞,泣血一般,滿麵疲憊,最後似是悲憤難忍,昏厥了過去。

院內的梨花飄然而落,飄盪在血泊上,似是一張漂泊孤獨的小船。

高大的龍族跪在滿院屍骸狼藉中,夜幕落下,他像是這夜幕血泊中的石像,長久地沉默著,被雨幕和夜色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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