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言念君子(三十八)(1 / 2)
溫熱的鮮血濺在窗欞的紅色窗花上,夜幕裡火把的紅光閃爍,與天上飛舞的孔明燈交相輝映。
新娘子的蓋頭被挾持住她的莫娘挑起,露出一張女子明眸皓齒的臉來。
沈茹素來便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稱,如今梨花帶雨的模樣更是楚楚可憐。
身披狐裘的青年緩步走上前,順勢懶散輕挑地以冰冷的劍柄抬起她的下巴。
她紅著眼注視著身前麵容雋秀的紀韶,眼底淚光閃爍。
一旁同樣被挾持的薛子軒見不得他人如此唐突自己心愛的女子,怒吼道,「你有什麼便沖著我薛家來,此事與他人無關!」
紀韶淡笑一聲,慢條斯理從懷中取出一張已然褪色了的狐仙麵具,俯身扣在沈茹的臉上。
雖然麵前的紀韶舉止溫柔輕緩,但是沈茹還是止不住發抖,她透過麵具,望見薛家血流成河,哭聲滔天,就和七年前那日,紀府被滿門抄斬的景象如出一轍。
想至此,她心裡更是五味陳雜。
紀韶此番歸來,定要是為紀府滿門報仇,手段隻會更加殘酷可怕。
麵前的女子戴著狐仙麵具,兩行清淚卻從陳舊的麵具上滑落,頗有幾分淒美之感。
而青年卻是端倪她片刻,轉頭笑著問身旁的莫娘,「像她麼?」
莫娘一怔,看向麵前的沈茹,無論是身量還是露在外邊的半張臉,其實都是與那位消失在大漠中的女子有些相似的。
畢竟美人多多少少都會有些相同之處。
她斟酌著,最後實話實說道,「回主上,屬下覺得像。」
誰知這時青年麵上的笑卻一點一點褪去,像是惡鬼摘下偽善的麵具。
他垂眸看著沈茹,眸色陰鷙地一字一句道,「不是她。」
莫娘低著頭沒敢回話,頭頂上傳來一聲輕描淡寫的話——「那也沒有留著的必要了。」
話音剛落,莫娘得令便從月要間拔刀,不敢有絲毫停留迅速劈砍而下。
沈茹閉眼之時,身旁的薛子軒卻突然掙脫束縛,沖過去硬生生地替沈茹挨了這一刀。
「子軒!」
沈茹抱著血流不止的愛人,麵色淒然,苦苦哀求道,「……我知對不起你,我願替他受死。」
紀韶垂眸看著他們,良久,嗤笑一聲。
莫娘見此更是冷聲道,「當年正是薛家誣陷我紀府與敵國私通,甚至不惜將贓物放入府中,我紀府本忠心耿耿,可此番正遂了那狗皇帝深怕我紀府功高震主的心意,竟也恰好借此來殺我滿門忠烈。」
她語氣越發激動,「你們沈家承恩於我家老爺,乃是舊交,甚至自小定下婚約,卻在紀府有難之時避如蛇蠍,在我家主上落難之時不管不顧,若說忘恩負義蛇蠍心腸,誰能比得過你們沈薛兩家!」
一旁的青年微微蹙了一下眉頭,淡淡道,「廢話這麼多作什麼,殺了便是。」
莫娘一怔,似乎知曉自己提及了主上避諱的往事,立刻揚起手中的刀,沉聲道,「你們不是伉儷情深嗎?那便送你們去地底下做這對亡命的鴛鴦吧。」
天際漂浮的烏雲遮掩照耀著飛閣流丹雕欄玉砌的明月,鵝毛般的雪簌簌而落,在刀光落下之時,有一道身影從深沉夜色滿天風雪中穿梭而來。
她動作輕盈恍若乘風,一身亮白似盛滿月華,耀眼如明珠。
揮舞出的劍風將莫娘手裡的刀瞬時擊飛。
屋簷上的暗衛在望見她的一刻,紛紛架起弓-弩,莫娘拔刀護在紀韶身前。
欲要發作之時,忽聽紀韶沉聲道,「住手!」
他死死盯著空中揚劍救下沈茹的少女,漆黑的眼底倏然亮起令人心悸的火光。
半晌,幾個低沉的字音像是從月匈腔內擠出似的,「我要活的。」
一旁的薛子軒更是麵色駭然,他望著幾年前在黃沙大漠中挾持自己後憑空消失的人從天而降,隻是這次,對方卻將他救於水火之中。
「你究竟是何人?為何又要救我們?」他沒忍住顫聲問。
眼見薛子軒頂著與魏明揚一模一樣的臉露出感激而又困惑的神情。
裴嬌忽然慶幸現在自己戴著麵紗,他們出去後想起這發生的一切,都不會知道自己是誰。
否則雙方都挺尷尬的。
裴嬌未曾答話,而是身輕如燕如履平地地穿過重重圍剿,一如當年越過千軍萬馬直搗黃龍般。
隻不過,這一次,她的劍架在了紀韶的脖子上。
「主上!」
莫娘及其他心腹都萬萬沒想到裴嬌的身手竟會如此出神入化形如鬼魅,快到令所有人都沒能反映過來。
她挾持的紀韶麵色不善,垂眸盯著自己頸間冒著寒光的劍。
裴嬌冷聲道:「你這些年來踏平北邊,大興戰事,使得許多人流離失所骨肉分離,我當初冒死救你,是想讓你重新開始,不是為了讓你被仇恨蒙蔽雙眼禍害蒼生的。」
她握緊了劍柄,「現在讓你的人,放他們走,否則我就會殺了你。」
這時身前的紀韶卻突兀發出一聲低笑,他淡淡說出一句毫無關聯的話,「所以,你當初是在憐憫施舍我?」
裴嬌一怔,就見他側過頭來,鋒利的劍麵因此在他頸側帶過一道細微的口子。
他卻渾然不在意,隻是執意地盯著她的眼睛瞧,語氣薄涼,像是初春湖麵炸開的冰花:「就和現如今,憐憫施舍這些快要死了的人,沒什麼兩樣。」
他一麵說著,心裡那種久違的怒火與排斥又似是燒不盡的萋萋荒草般蔓延開來。
自從東山再起一路攻下城池殺回京城,他就很久沒有這種強烈的感情波動了。
他在落魄的那幾年,比起辱罵詛咒棍棒鞭子,他更厭惡旁人同情憐憫的眼神,亦或者是居高臨下的施舍。
讓他幾欲作嘔。
裴嬌眼睜睜地看著他不顧自身安危,反手便要來搶奪自己手中的劍,她心裡一驚,連忙避開他頸側的動脈。
這顧景堯又在發什麼瘋?他不是最惜命的嗎?
而在人纏鬥之時,數道暗箭從隱蔽的角落中連發射出,劃破沉寂的夜色穿過簌簌落雪氣勢洶洶朝著紀韶飛去。
「不好!有刺客!護駕!」
隨著莫娘一聲高呼,暗衛便與埋伏已久的刺客纏鬥起來。
仍有飛箭穿過重重阻礙襲來,紀韶眼底一沉,一把奪過裴嬌手裡的佩劍,將飛來的箭矢通通斬斷。
但仍有一枚箭矢穿過重重阻礙從死角處直指他的後心射來。
就在此時,他眼前一花,閃過她潔白的裙裾,他再度以為她要趁亂逃跑,伸手牢牢鉗製住她的手腕。
卻在下一刻,聽見擋在自己身前的人悶哼一聲。
在那時,就連耳邊的風聲和哭泣聲都止住了。
眼前是她翩然的裙擺,映在朦朧的燈火之中。
一如當年上元節,她像站在滿天空花燈明暗的交界處,對他一邊招手一邊笑。
他掌心似乎沾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