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言念君子(三十七)(1 / 2)
大雪過境,千裡冰封,又是一年寒冬。
黑雲壓城,厚重的城門再次升起時,便是戰敗歸降之意。
以往是朝廷的殺器的紀府,終究成了弒主的利刃。
寒風呼嘯之時,城牆上掛著的屍身仍舊像是催命符一般晃動。
距紀府滿門抄斬之禍將近七年已過,紀府的那位小公子自朝廷圍剿之中僥幸逃脫,借著紀府舊部的兵馬,擁兵自重納叛招亡,再度回來之時,卻不再是戴罪之身,而是堂而皇之地率兵起義。
這一年,紀韶煽動勾結鎮守一方的藩王寇匪,自封為王率領著千軍萬馬,勢如破竹一路快要殺到天子腳下,所過之處皆是狼煙四起修羅地獄。
曾經年輕有為戰功赫赫的戰神,如今卻成了叫人聞風喪膽的死神。
皇城開始降雪,似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想要以皚皚白雪來淨化人間血流成河。
身披狐裘的青年立於城門之上,伸手接過一抹雪花,初入掌心時冰涼,隨後逐漸消融在掌心之中。
「主上,已然將城中所有符合條件的年輕女子都徹查了一遍,並無結果。」
青年眼都沒抬,隻是道,「再查。」
一旁身穿勁裝的莫娘見此,跪地開口道,「主上,那姑娘當年在大漠中近乎以一人之力拖住了薛家和朝廷派來的兵,就算她武藝精湛,但卻寡不敵眾,怕是已經凶多吉少……」
這些年主上一直在找尋當年黃沙大漠中將他背回來的那個姑娘。
每每攻下一座城便要搜尋徹查,做法更是歇斯底裡。
若說主上是鍾意她,卻也不像。
畢竟午夜夢回,他於驚雷之下轉醒之時,往往是麵色陰鷙地擦拭著那枚藏於月匈口的狐仙麵具。
這絕對不是愛慕或是思念的神情。
反倒更像是夢魘,亦或者是一種癡纏的可怕執念。
那盯著麵具的偏執眼神,往往令常年陪伴在紀韶身邊見過無數腥風血雨的莫娘都後怕。
青年抖了抖狐裘上的雪,垂眼看向莫娘,眸光溫柔,輕描淡寫問了一句:「若是說錯了話,該當有何責罰?」
莫娘渾身一抖,匍匐在地,顫聲回答:「鞭刑。」
青年露出一抹笑:「那便去領罰吧。」
在他轉頭之時,那麵上冰冷的笑意便褪去。
他望向不遠處被困在金絲籠子裡的鷹隼,眼中霧氣化作一層淺淡的陰影。
這鷹隼乃是百裡挑一,同類廝殺最後存活下來的猛禽。
他朝著籠子伸出手,那鷹隼便展翅朝著靠近他的一側飛過來。
原本凶猛的禽獸在他麵前卻十分溫順。
上元節時,他曾見過她轉瞬消逝於自己眼前。
所有人都說她死在了大漠,可他從不這麼認為。
她憑什麼以幾年前的一麵之緣,就認定自己還是當初紀府眾星捧月的紀韶。
憑什麼認為她消失這麼多年,他也會如那些無用之人般甘願放下仇恨苟且偷生安度一生?
紀韶早就死了。
他是從地府裡爬出的惡鬼。
偏要攪得這人間天翻地覆,叫所有人與他共沉淪。
他會找到她。
至於找到之後,是遵守他所說的承諾殺了她,亦或者為她再量身造一個如這般連猛禽都能囚困馴化的金絲籠。
他未曾想過。
晝夜交替,午夜夢回,她早已成為他心裡的那根刺,無法摘去,卻在一直在心尖滴血。
青年目光落在鷹隼身上,淡淡道,「她先前既然扮成沈茹,必與沈家有關聯。」
這時身旁的心腹回答道,「探子來報,沈家嫡女笄禮已過,似乎仍舊執意要與薛家操辦婚事。」
青年聽聞,蒼白的麵上露出一抹笑:「婚事啊……」
他轉身,狐裘大氅的衣擺掃過城門的積雪,聲線清朗似月要間環佩作響:「如此喜慶之事,我怎能不送上一份大禮。」
若是拿下沈家與薛家,她不肯出來。
他便將這對新婚夫婦連帶九族送入地獄。
若是攻到天子腳下,仍尋不到她。
他便將這皇親國戚乃至天下人,都屠殺殆盡。
她終歸是藏不住的。
·
裴嬌從幻境扭轉的後遺症中再次清醒之後,將自己珍藏許多年的破碗拿出來。
當時在大漠拖住追兵時,她和銅鏡便已經想到了退路。
那便是強行扭曲幻境,時間停止,讓她成功脫身而出。
雖說這招可以規避風險,但是接下來,她究竟會來到幾年後,這卻是不受控製的。
她本以為,自己再度醒來,顧景堯再怎麼也會牢記她舍己為人的犧牲奉獻精神,秉承她的遺囑成長為一名品性純良的青年才俊,然後逐漸從幻境中清醒找回自我,眾人從幻境中得救。
再不濟也是安然地做回一個普通人,等著她再次前來想辦法喚醒他。
她沒來得及休息,便匆匆趕去四周的茶樓酒館打聽,誰知便恰好聽到——這些年已然帶兵攻下大半江山的反賊紀韶,正要往天子腳下的京都殺過來了!
裴嬌:「……」
這怎麼和她想的不太一樣啊!
她聽聞他曾在幻境內殺孽深重,遭受天下人的唾罵,說他是奸臣反賊,是妖孽惡鬼,必將不得好死。
可是明明在七年前,他還是那個被人所歌頌贊美的少年將軍。
裴嬌心裡失落,感慨道:「我難道是做錯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