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泥漬(1 / 2)
馮昀這一哭,便是半炷香的功夫,秦纓也看出來,馮昀尚且年幼,多日來擔驚受怕,此時是要將一腔委屈驚恐全都發泄出來。
秦纓讓馮昀坐在椅子上哭,自己也搬了椅子坐在他身邊,看他哭得涕淚縱橫,秦纓又掏出帕子塞到馮昀手中,「你今年幾歲?」
馮昀抽抽搭搭道:「我是貞元十三年生人。」
「七歲。」秦纓嘆了口氣,語氣亦愈發寬宥,「那你繼續哭吧,才七歲,也太不容易,是該哭。」
馮昀一聽,反倒不知該不該哭下去,秦纓和善望著他,「你和你表叔何時入京的?又是怎藏去棲鳳山上的?」
馮昀抽噎道:「我們是七日之前入京的,我們本來想去找右金吾的段將軍,可我表叔剛去安遠侯府遞帖子便被發現了,我們住的客棧被查,隻好往城外逃,昨天晚上我和表叔藏在那河畔村中,結果沒想到半夜便來了金吾衛,表叔被抓走,我獨自一人逃了出來,夜半不知跑去何處,天亮之時看到了那果園,那果園一看便是富貴人家所有,我鑽進去尋了幾顆果子吃,天亮之後又聽見果園外有動靜,一時不敢多留,便順著果園進了山中。」
秦纓一聽,眸色更為憐惜,被她如此盯著,馮昀再多委屈也覺不好意思,片刻便抹眼淚收了聲,秦纓莞爾,「如今可相信我們不是狗官壞人了?」
馮昀掃了一眼秦纓身後的謝星闌,遲疑著點頭,秦纓牽唇,「那將名冊交給謝大人,然後讓謝大人去查你父親的冤案,這兩日你安生在此待著,可好?」
馮昀忍不住問:「這是誰家?」
秦纓去看謝星闌,謝星闌又看於良,於良道:「是我家。」
馮昀嘴巴一癟,眼底忌色又現,他欲言又止地看著秦纓,楚楚可憐的模樣很令秦纓心軟,秦纓嘆氣道:「我家中人多眼雜,不好將你帶回去。」
馮昀眼瞳微暗,自知能有此境遇已經十分不易,便哽咽道:「你們真能為我父親伸冤嗎?我如今孤身一人,你們若哄騙我,那我……」
秦纓篤定道:「謝大人和我都會盡力而為,你不要害怕,我到時來探望你,如何?」
馮昀抽了抽鼻子,重重點頭,秦纓這才舒了口氣,「那好,那便如此說定了,你父親的案子要查清楚,也並非朝夕之功,你乖乖在此,不可闖禍。」
馮昀哽咽著「嗯」了一聲,秦纓便去看謝星闌,「可還有什麼要問的?」
謝星闌看著馮昀道:「這名冊我要用幾日,待你父親的案子查明之後,再還給你,你可願意?」
馮昀咕噥道:「不願也不成呀。」
謝星闌看明白了,馮昀是隻會對秦纓好生說話,尤其得知他是金吾衛之後,便愈發警惕,他搖了搖頭,將文冊往懷中一揣,懶得與這孩子計較,「你在此等消息便是。」
見謝星闌也不多問,秦纓看了一眼外頭天色站起身來,「那我們走?」
謝星闌應是,又吩咐於良,「照看他幾日。」
於良應好,打開門,秦纓率先走了出去,她剛離開,馮昀便起身朝門口而來,待秦纓走入中庭,回頭便見馮昀扒拉著門框,正眼巴巴地望著她,秦纓心底又一軟,「我明日便來探望你。」
馮昀淚眼朦朧,仿佛走的是哪位至親,謝星闌在旁眯了迷眸子,「夜深了。」
秦纓這才轉身而出,待走遠了些才道:「這孩子當真可憐。」
謝星闌應是,「不僅可憐,還勇氣可嘉,晚間我已著人查問過,韓歧那邊昨天晚上的確抓到了一人,應該是他表叔,他年紀小,又人生地不熟,卻能逃到郡王府獵場中去,還躲藏了大半日之久,可謂智勇雙全了。」
智勇雙全的孩子,自然並非尋常小兒可比,馮昀搶奪文冊乃是因憤怒而沖動,可後來哭了那樣久,怎無故意賣弄淒慘之嫌?謝星闌看了秦纓一眼,心道秦纓如此聰穎,應該不至於被馮昀的眼淚蠱惑。
然而秦纓唏噓道:「不錯,是個聰明的孩子,可惜年紀太小,他入京的這一程艱難困苦,還被追捕,也實在是難為他,那於良是何人?」
謝星闌月匈口微滯,隻得先答問:「是我乳母嬤嬤的兒子,比我年長兩歲,嬤嬤因病過世之後,我便令他幫我看守私宅,再做些別的差事。」
秦纓恍然,她聽謝堅說過今歲初春那位嬤嬤病逝之事,便不好多問,隻道:「難怪你要讓馮昀來此處。」
謝星闌本覺馮昀小小年紀心思極多,此刻又問,「明日當真來探望他?」
秦纓頷首,「既然允諾,便不可失信。」話音落下,她才想到此乃謝星闌私宅,不由道:「我若自己來訪,是否不便?」
謝星闌略作沉吟,「明日晚些時候你隨我同來吧。」
秦纓放下心,「那好,反正明日還要查雙喜班的案子,她們的場子在明樂坊,明日一早我去他們班子上看看,你幾時到?」
秦纓語氣如常,仿佛他們真是同僚一般,謝星闌道:「巳時。」
秦纓應好,待出門利落上了馬車,仍是謝堅駕車,一行人駛出長街,轉上禦道,直奔長樂坊臨川侯府而去。
走在半途,秦纓掀簾問道:「文州的案子是韓歧在查,但我見你適才問馮昀不多,可是已經知道內情?」
沒有人比謝星闌更清楚文州的科場舞弊案,他微微點頭,「知道一二。」
秦纓放下心來,若按原劇情,去查文州貪墨的該是謝星闌,但未想到,兜兜轉轉,謝星闌還是要過問文州的案子,也幸而謝星闌自有手段,如今又升了官,否則馮昀的請求,一時半會兒並不好辦。
見秦纓微微出神,謝星闌道:「擔心不能為馮孟良伸冤?」
秦纓抬眸去看謝星闌,又微微搖頭,「有謝大人在,我半點不擔心。」
這話令謝星闌心頭微熱,但他眉眼間風平浪靜,「你又如何肯定?」
秦纓彎唇,「此番是韓歧作亂,謝大人對付個韓歧還不簡單?」
夜色已深,一輪朗月懸在天邊,漫漫星鬥遼遠浩瀚,謝星闌心境舒闊,眼底滑過兩分笑意,「你已將大話說給馮昀聽,我自也不能失信於一個孩子。」
「那怎是大話?」秦纓欣然望著他,「謝大人從前如何我不知,但如今,確與其他金吾衛大不相同,馮昀看不明白,但其他人必定看得清楚。」
謝星闌握著韁繩的指節微緊,想起他的「從前」,連他自己也生出恍然隔世之感,正月一場大夢初醒時他便比旁人多了先機,但自遇見秦纓,他才真正迎來新生。
謝星闌眉眼幽深,直看得秦纓一陣莫名,見距離臨川侯府越來越近,秦纓忽然想起一事,「對了,待會兒到了府門外,你等我片刻。」
謝星闌眉頭微揚,「你若是要退還彤華,那你便自己駕車歸家。」
秦纓微愕,沒想到謝星闌一言便猜中她心思,不由道:「但彤華實在貴重,今日你也看到了,我也不會打獵——」
謝星闌施施然道:「我也瞧出你不會,你既不會,我可勉為其難教你。」
秦纓失笑,「我可不學,你又說防身,但平日裡沈珞一直跟著我,我也不必用彤華來防身,再者別人看我行走在外帶著一把那般精貴的弓/弩,豈不古怪?」
謝星闌不為所動,「帶著古怪,那便放在府中,一件小物豈能礙你?」
秦纓搖頭,「不是妨礙,是太過貴重,你白白送我,我都無禮可還——」
「誰說無禮可還?」謝星闌眸光微轉道,「將你今夜救人之法寫成文書予我,便當你還禮了。」
秦纓無奈道:「這怎能算?」
謝星闌頷首,「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自比彤華寶貴。」
秦纓輕嘖一聲,見他態度如此,便知這彤華是退還不了了,她瞥了謝星闌兩眼,見他眉眼間一片月朗風清,不禁搖頭,「謝大人如此盛情,那我隻好領了,我那救人之法,明日清晨便送予謝大人。」
謝星闌彎唇,「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