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溫善(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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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纓和謝星闌略作回憶,白日耍錘的三人皆身形高壯,一看便給人孔武有力之感,而最右側那人生著一張細長臉,是三人中看著最年輕的,謝星闌便問:「此人哪般出身?」

綺娘道:「他是個孤兒,是班主買來的,有專門收養孤兒練童子功的雜班,名聲不大,平日裡開些小場子,又等著各處戲班雜耍班去買有稟賦的苗子,他是班主三年前買來,調教了三年之後錘戲耍的最好,便常常登台。」

謝星闌又問:「他今年多大?已對你師父表過心意?」

綺娘撇撇嘴,「他今年十八,比我師父小半歲,他沒正式提過,但那份殷勤,明眼人都看在眼底,但他怎能高攀我師父?我師父是班主的徒弟,又是我們班子的頂梁柱,根本看他不上,他便喜歡在別處偷看我師父,有次還差點偷看我師父洗澡,簡直與登徒子無異。」

綺娘越說越氣,想到師父已殞命,又悲從中來,「所以若說誰想害我師父,那我隻能想到他了,他愛而不得,又覺得我師父在班子裡地位比他高許多,因此生了害人之心。」

謝星闌又問道:「聽說你師父和你們戲班中的流月暗中較勁?」

「流月師叔?」綺娘秀眉微蹙,「若說較勁,是有的,我師父對流月師叔的確也存了一絲芥蒂,不過我覺得流月師叔不像會害人之人。」

謝星闌看了一眼旁裡茹娘的屍首,「你師父為何心存芥蒂?」

綺娘道:「因流月師叔跟班主的時間最長,班主剛出宮,流月師叔便在班主身邊了,聽說也是班主一位故人的孩子,流月師叔天分好,又和班主親近,班主的繩伎隻傳給了流月師叔,師父說她本也想學的,可班主隻教給她杆伎。」

「又為何說流月不會害人?」

綺娘略一猶豫道:「別人我不知道,但流月師叔脾性好,對我們這些小輩也十分寬和,還私底下教過我好些技法,並且她已經是班裡最有名聲的了,我師父還未蓋過她去,她有何道理害人呢?」

謝星闌又問:「那麗娘呢?」

綺娘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道:「麗娘就更不會了,麗娘和我師父做搭伴,很聽我師父的話,她功夫比不上我師父,性子和軟,身體也不好,平日裡很謙遜,且她和我師父生的十分相像,別人都說他們是異父異母的親姐妹——」

綺娘話音落下,秦纓在旁忍不住問道:「我看她們幾乎生得一模一樣,你們平日裡如何分辨她們?」

綺娘道:「她和我師父裝扮上之後,便是我都難看出差別,但一開口,二人氣韻大不相同,我師父的聲音亦要清麗幾分,待去了妝後,便能看出我師父臉頰略豐,眉骨亦顯高揚,而麗娘臉型更顯清瘦,並且她常年看病喝藥,嗓子都喝啞了。」

綺娘邊說,秦纓邊去看茹娘的麵龐,隻見她眉眼長開,眉骨的確不低,而她看著細痩,可麵腮微鼓,與麗娘的確略顯不同。

秦纓未再多問,謝星闌便道:「去將流月叫來。」

綺娘起身而出,目光掃過茹娘時,眼底悲戚更重,她掀簾離開,不多時,身著霓裳的流月緩步走了進來,她福身行禮,謝星闌便問道:「你和茹娘都得班主看重,那你可知班主將來要將衣缽傳給誰?」

流月眉眼間也浮著幾分哀色,「若是茹娘未出事,應該會給茹娘的。」

她輕嘆了一聲,「我性子文靜,不比茹娘聰明有魄力,讓我演繩伎可以,但若讓我帶整個雜耍班子,那我做不來,並且……我也不一定會一直留在班子裡。」

謝星闌和秦纓對視一眼,又問:「此話怎講?」

流月道:「我不打算一直演雜技,姑娘

家總要嫁人的,若嫁了人,便不可能再拋頭露麵了,此事我與師父提起過,師父也說尊重我的意願,相比之下,茹娘就堅定多了,師父提起嫁人之言時,她從未表露離開班子的意願。」

謝星闌目光如劍,流月始終微垂眉眼,他便繼續問道:「你可知班內有何人對茹娘心存愛慕?」

流月略一遲疑,「萬銘?」

謝星闌問的本是孫波,可流月卻道出萬銘,這令秦纓也有些意外,謝星闌便吩咐,「仔細說來——」

流月搖頭,「我也說不好,是他二人總在一處搭伴,平日裡相處最多,我曾在萬銘身上看到過女子之物,便猜可能是茹娘相送,許是我想多了吧,我也沒有證據。」

「是何女子之物?」

流月回憶道:「是一隻香囊,繡紋頗為精致,不像在外麵隨便買來的,萬銘今年二十二歲,老家並未定親,若他二人有情,也十分正常,畢竟他們搭伴演戲法三四年了,但我並未問過,且師父也不喜歡班子裡的人生情。」

日久生情再正常不過,而片刻前的萬銘的確比其他男子更為悲痛,謝星闌頷首,「去把萬銘叫進來。」

流月行禮退出,不多時,萬銘紅著眼眶而入,待看到茹娘的屍首時,麵上神色更顯悲痛,待謝星闌開口問起他為何在雙喜班,萬銘便道:「小人是被班主從此前的長慶班挖過來的,小人表演戲法是其次,重要的是會設計戲法,雙喜班從前沒有戲法伎人,小人來了之後才開始演戲法,小人前後想過十多個戲法,好些人慕名而來。」

謝星闌道:「聽聞你與茹娘搭伴多年了,你與她之間可有情愫?」

萬銘一聽驚道:「大人此話怎講?班主不喜班內人生情,何況班主看重茹娘,小人更不敢胡為了,小人與茹娘有同門之誼,絕無男女私情。」

「那如今茹娘死了,你可有懷疑之人?」

萬銘茫然搖頭,悲道:「這我可真猜不出來,我們班主脾性良善,班子裡大家也素來是和睦共處,別說結仇了,便是小吵小鬧都極少,我真想不出是誰害了茹娘。」

他又疑惑道:「那鎖扣上的鏽跡真是抹鹽而成嗎?」

見他對此案性質還有懷疑,謝星闌眉目微沉問道:「戲班之內,可有人給你送過香囊?」

萬銘微愣,「香囊?我的香囊都是自己買的,何人會送給我?」

謝星闌盯著萬銘,萬銘倒是不躲不閃,片刻後,謝星闌道:「你出去將孫波叫進來——」

萬銘起身應是,待看到茹娘屍首,又沉沉嘆著氣,他前腳剛離開,謝星闌便道:「這個萬銘得好生查一查,問了這幾人,他是最不願多說一字的。」

秦纓也道:「香囊之事他明顯想隱瞞。」

話音落下,簾絡被謝堅掀了起來,孫波跟在他身後而入,謝星闌先問謝堅,「搜得如何?」

謝堅搖頭道:「他們的住處十分乾淨,自己的私物也不多,廚房那邊問過,說今日除了用膳的時候雙喜班的人去過,其他時候無人再去廚房。」

謝星闌麵色微沉,這時看向孫波,孫波身形壯實,一看便是練了苦力功夫,當著謝星闌,他有些緊張地板著身子,謝星闌目光鋒銳地打量他片刻,倏地問道:「你對茹娘有意?」

茹娘的屍首就在一旁,想到此處,孫波越是不自在,他啞聲道:「沒、沒有的事。」

謝星闌語聲微寒,「若有撒謊,可是要去金吾衛大牢的。」

孫波艱難地吞咽了一下,一咬牙道:「有過,從前有過,不過她不太願意,小人也不敢強逼,何況被班主知道了也不得了——」

「你還常常窺探茹娘?

孫波未想到謝星闌連此事也知道,麵色微白道:「那是大半年以前了,現在小人早就看開了,小人配不上茹娘,茹娘的心思也高,小人自不敢胡來。」

謝星闌眼瞳微縮,「怎說心思高?」

孫波氣哼一聲,很有些不平,「茹娘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像我們這樣的伎人,若是再找個雜耍班子裡的人,那真是一輩子都在雜耍場了,她受班主看重,自己練得也勤勞,但也自視甚高,她除了戲法,還會杆伎,每次演完了若有貴客想見她,她都毫不排斥,一看便是心思活絡想攀高枝之輩。」

孫波越說越氣,當著茹娘的屍首也不怕了,「並且她也不是真的那般冰清玉潔。」

此話令賬中幾人皆是皺眉,孫波便道:「半年之前,小人曾看到她和一個男子進了分住的閨房,當時已經子時之後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能做什麼?那次我本想看清楚那男人是誰,可沒想到被她發現,她還反誣我偷看她洗澡,因此我差點被趕出班子,那之後我是真未對她動過心思了。」

他嘲弄地一笑,「反正她看我不上,我何必自討沒趣。」

綺娘才說過孫波曾偷看茹娘洗澡,可眼下孫波卻說是被茹娘反誣,茹娘已死,誰也難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何事,謝星闌便道:「你說她自視甚高,瞧不上班子裡的,那她又是與誰有私情?」

孫波搖頭,「我沒看清,不確定,有可能是萬銘,也有可能是黃謙和趙景誌。」

「黃謙和趙景誌又是何人?」

「黃謙是班子裡的小公子,是班主十分看重的男伎人,他最厲害的是耍各式兵器,趙景誌是班子裡的賬房先生,是個落魄秀才,此番這二人都未跟來,還在京中,當然,也不可能是他們害人了。」

謝星闌和秦纓對孫波印象不佳,但問下來,他反倒說的不少,謝星闌打量他片刻,「行了,你先退下吧。」

孫波鬆了口氣,行禮告退之時,看也不敢看茹娘便快步走了出去。

他一走,謝星闌看向秦纓,「你如何想?」

秦纓凝眸道:「這戲班子裡人多事雜,隻怕還有什麼是我們不知的,此番未搜到鹽巴,而如果凶手是早有預謀,那提前準備鹽巴帶在身邊也有可能,除了莊子上在場的三十多人,他們京城之中的人也要調查一番,否則難明凶手動機。」

謝星闌頷首,「正該如此,再去查問查問莊子上的仆從和其他人。」

郡王府仆從和雙喜班其他人加起來大幾十人,謝星闌親自查問太耗費時辰,他叫來翊衛們一同出去問證,很快外頭聚集的人群四散,皆各站一處問答。

秦纓走出帷帳,白鴛正等在外,這時上前道:「縣主放心,沈珞和陸姑娘給那孩子換了馬車,平平穩穩地離開莊子了。」

秦纓心弦微鬆,不遠處李家兄妹和杜家兄弟皆在,見她出來,李芳蕤忙上來問道:「如何?」

秦纓道:「是他們戲班裡的事,眼下未找到證據,也不明凶手動機,還要再查。」

李芳蕤嘆氣,「這可真是……」

杜子勤頂著一臉藥泥道:「跑江湖的伎人,走南闖北,什麼牛鬼蛇神都見過,少有心思簡單的,此番用這樣不易察覺的手段,一定是早有預謀。」

他說的有模有樣,秦纓也覺有幾分道理,但見夜色已深還是道:「此處雜亂,你們不必在此久留,稍後查問完了,都是要回京的,那些金吾衛呢?」

李雲旗道:「還守在外麵呢,如今莊子裡出了人命案子,自然不會令他們進來搗亂。」

秦纓不置可否,杜子勤見此事的確繁雜,便也不打算久留,李雲旗為他們準備了客房,

杜子勤一聲令下,幾個下人抬著他的躺椅往客房而去,杜家兄弟離開,李雲旗和李芳蕤卻不能走,又等了一個多時辰,謝星闌才算問妥了證供。

此時已是月明星稀四更天,玲瓏走到李雲旗跟前來道:「世子,我們這會兒正拆台子規整家具器物,茹娘身死,我也不好讓她在此久留,打算連夜搬家什回京去,也免得給你們添麻煩。」

李雲旗頷首,「也好,今夜我們暫不走,你們安心收整便是。」

不多時謝星闌和秦纓上前,秦纓道:「案子還得回京城查,我打算和謝大人一道回京了,你們明晨回京?」

李芳蕤應是,又道:「連夜趕路辛苦,你不如也留一夜?」

秦纓婉拒,「那我父親要擔心。」

李芳蕤也不再多留,謝星闌告辭兩句,李家兄妹便送他們離府,到了車馬院中,秦纓少了駕車的車夫,謝堅便自告奮勇為她駕車,待一行人馬離開莊子,李雲旗站在原處眉眼幽深,「謝星闌和秦纓倒是走得近。」

李芳蕤在旁聽見,笑道:「他們一道查了幾個案子了。」

李雲旗未曾多言,復又返身回校場去。

秦纓坐在馬車裡,掀簾朝外看時,便見周覃等人果真還守在外,如今李芳蕤和李雲旗不走了,他們要想入內搜尋,便還得等,而等秋夜霜露降下,和那孩子有關的氣味也會淡上許多,也不怕他們牽著獵犬搜索。

夜色已深,馬車有謝星闌帶著翊衛相護,安危自是不必擔憂,待過了溧水河,謝堅便忍不住問道:「敢問縣主,今日用那吹氣按月匈之法,真能將人救活?」

秦纓應是,「此法可令部分剛失去呼吸與脈搏之人心肺復蘇,溺水多為窒息,那便先給受害者通氣,而按壓之法,則是令受害者恢復心跳,一般在溺亡的半炷香時辰之內,此法希望極大,半炷香到一炷香之間,希望寥寥,待一炷香之後,便十分渺茫了。」

謝堅便嘆道:「縣主今日按了許久都未停下。」

秦纓也嘆了口氣,「茹娘等於死在我們麵前,若有一線希望,也要救她的。」

馬蹄聲和車輪聲刺破長夜寂靜,他們沿著官道一路向北,走了半個多時辰才到明德門外,城門早已落鎖,謝堅在外喊了幾聲,城防軍才將門打開,因記掛著馮家的孩子,他們先往安順坊於宅而去。

又走了三炷香的功夫,馬車穩穩停了下來。

謝堅上前叫門,門扉很快從內打開,門內站著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看到謝星闌,他連忙行禮,待看到謝星闌身後還跟了秦纓之時,他顯見的愕然起來。

謝星闌直問道:「於良,送來的孩子何在?」

「在屋裡呢,吃了點飯食睡著了。」

於良帶著謝星闌和秦纓往裡走,秦纓目光掃過各處廊道屋閣,隻見這是一處兩進帶兩跨院的宅子,於良將他們帶到一處點著昏燈的廂房前,又輕手輕腳地將房門打了開,門剛打開,於良便是一愣,驚訝道:「你這孩子怎麼起來了?」

馮家小公子端端正正地站在堂中,滿是戒備地盯著他們,待目光越過謝星闌看到秦纓時,他眉頭才微鬆,謝星闌進門道:「醒了正好,正有話問你。」

馮家小公子盯著他,「我的名冊。」

謝星闌麵色嚴正,待讓秦纓落座之後,才將名冊從懷中掏出,一邊翻一邊問道:「你叫什麼?」

「馮昀。」

謝星闌點頭,「這本名冊是你父親親手寫的?」

馮昀應是,「文州案發之時,父親本來沒有被抓,可後來查著查著,忽然查到了我們府上,父親母親和兄長都被抓了,隻有我被表叔救了,當夜事發突

然,這名冊是父親臨時寫得,當時交給我,說有機會讓我表叔交給能還他清白之人,文冊上麵的人,才是文州貢院真正貪腐受賄之人。」

謝星闌將文冊一合,「起初不敢揭發?」

馮昀小小年紀,卻是一副老成模樣,「去辦差的金吾衛抓了許多人,這上麵大部分人都被抓了,我父親隻是一個小小主事,怎敢趟這個渾水,他至多算個知情不報,又怎能被栽贓上貪墨之罪?科場舞弊皆是重罪,我父親此番很可能在京城含冤而死。」

馮昀到底年幼,說至此呼吸急促起來,眼眶微紅,卻死死憋著淚意,秦纓問謝星闌,「如何?可還有轉圜的餘地?」

謝星闌道:「人應該還在牢裡,有了這份名冊,能事半功倍。」

秦纓鬆了口氣,「那便看你的了。」

馮昀擰眉望著謝星闌,「你知道我父親在牢裡?你是什麼官?」

一旁謝堅喜滋滋道:「你眼前這位是右金吾衛將軍並龍翊衛指揮使,你此番碰到縣主和我們公子,可算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馮昀卻聽得駭然瞪眸,他看了一眼謝星闌手中文冊,忽然似小獸一般朝謝星闌撲去,「你還給我文冊,原來你也是金吾衛,我才不信你們這些朝廷鷹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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