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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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懂一點察言觀色,搖搖頭:「我不喝,殿下身邊人會不高興的。」

「你不高興?」

宇文冕當然不會在帝後禮佛這樣的日子裡說不高興,否認:「臣沒有。」

朝陽長公主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見宇文冕確實冷著臉,轉頭和楊懷懿道:「沒事的,阿冕一直就是這樣,你喝好了,他不會計較的。」

楊懷懿於是仰頭喝了一大口,朝陽長公主對帶一個乖巧的小孩子還是很有耐心的,她和楊懷懿說起宇文冕,「這是聖上從前的伴讀。」

宇文冕聞言才神色緩和些,但卻不再接過那隻水囊,隻教楊懷懿自己抱著。

有這麼一個殺氣騰騰的護衛在側,他就是想耍小孩子的脾氣也耍不起來,更何況在長公主麵前,他也不想叫殿下覺得自己幼稚。

然而日頭太足,路上顛簸,他昏昏沉沉的,依偎在朝陽長公主懷中,竟然甜甜入睡,沉沉無知。

再醒來居然想吐,他不再坐於殿下身側,而是被男子扛在壯碩肩頭,鎧甲因為日光變得過熱,更容易中了暑氣。

大約察覺到了他醒來後的扭動,宇文冕拍了拍他的股,冷聲道:「別亂動。」

那手勁之大,幾乎叫楊懷懿以為他在打人。

……

帝後進過香,彼此分開,楊徽音本來以為寺裡的僧人會將自己引到接待女客的靜室,然而僧人所指,卻是一處更深的殿宇。

殿宇深深,明燈千盞卻顯得空曠,易令人生出懼意,楊徽音心存疑慮,那僧人卻合十道:「聖人欲令您與淨空法師私下見一回麵,若有疑惑,法師亦可為娘娘解答一二。」

楊徽音雖然不信,但是皇帝已經試著讓她來過見幾回,總不好拂逆郎君美意,點頭應允,「既然是聖人說的,那我便過去好了。」

侍女與內侍留守門外,殿內靜謐,她須得轉過身,才瞧見側處坐著的僧人。

楊徽音固有的印象裡,能叫皇帝信服的大概都是些麵目慈善的白胡子老人,然而令人意外,這位淨空和尚很年輕,相對於主持這個位置而言。

他見貴客到來,起身恭迎:「娘娘萬安。」

楊徽音也客氣,半掀開帷帽答禮:「法師不必多禮。」

淨空法師並非是望聞問切的太醫,但是依舊將皇後的麵容打量了一番,他目光平靜慈悲,不含侵犯意,楊徽音索性將帷帽拿下,笑吟吟道:「大師是要為我看相扌莫骨?」

他平靜道:「娘娘最近正逢大喜事,卻心緒不寧,貧僧說的可對麼?」

皇帝要成婚是天下皆知的,至於心緒不寧……要是沒什麼問題,她也不會來這裡了。

但她卻道:「大師說的不差,我確實有些夜夢不安的毛病。」

「娘娘與聖上確實有些夫妻緣,」淨空失笑,見楊徽音不解,請她坐下,親手從咕嘟的茶爐裡撇去浮沫,奉茶與她:「聖人從前也得過類似的病症,百思不得其解。」

「聖人也有過?」她吃驚,又不信:「聖人從未和我說過這一節,你怕不是在唬我。」

「娘娘或許不知道,今上還在東宮時,也是不信鬼神佛道的,貧僧作為主持覺明法師的隨行僧人到宮中奉太後命為東宮祈福,才第一次得遇今上。」

淨空平靜道:「聖人那時節沒由來地煩躁,且私下搜集女郎八字名姓,大約便是為了娘娘。」

「那個時候我不過是個小姑娘,說話還不利索,」楊徽音還從沒聽皇帝提起他禦極前的事情,將信將疑:「聖人也沒有見過我。」

絲毫沒有交際、甚至皇帝與隨國公府還是仇人的情況下,聖上大約正是鮮衣怒馬,哪裡會為了她傷懷?

淨空卻笑道:「夜夢本是常事,娘娘為何煩憂,聖人自然也為一樣的事情。」

楊徽音和聖上講過許多夢裡的細節,但大多數時候也隻以為自己是否隻是歷了一場特別的夢,始終未完全信過,她默然片刻:「是聖人講給師父聽過麼?」

「聖人並未透露太多,不過後來卻又改了主意,」他道:「娘娘的夢境,貧僧有幸多年前聽過一場更長久的,聖上說,娘娘若是願意,貧僧權作一回講戲人。」

他道:「不過當年聖人為情所苦,貧僧始終覺得知道得太明白未必便是一件好事。」

「有時候太過清醒明白,總會有些淡然厭世,覺眾生辛勞一生,亦不過重歸塵土,」淨空憶起當年事,覺出幾分年輕氣盛時的遺憾:「聖人很想再見娘娘一麵,不過隨國公府裡的七姑娘委實太小,縱然聖人已經不願重蹈覆轍,但論跡亦是失禮。」

皇帝做東宮的最後一年,忽然脾氣有些古怪,這讓宮闈有些隱隱的不安,他自己也難以安寧,想要尋出夢中之人,是以很叫當時的帝後不理解,以為他是否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纏上。

然而這一切後來慢慢就不治而愈,上皇與太後慢慢也就將他搜羅女郎八字名姓的事情忘記了,他們父母子女兄弟的關係客氣居多,後麵也難再拿出來調侃。

「聖人求了明白,便會想求解,」淨空平靜道:「佛寺雖能尋求安慰,卻沒有阻止東宮的權力,聖人最後大抵自己也悟,不願意叫娘娘陷入一般痛苦的境地,是以作罷。」

他含了淡淡的笑:「娘娘還想再聽一聽,女官含桃的故事嗎?」

宮內不知道是因為避諱這件事,長長的女官名錄上,見過春桃、杏桃、夢桃……卻未曾見過含桃。

她忽而默默無言良久,而後開口道:「聖人當日尋到我後,可與您說過些什麼?」

那個時候的她,一點也不美,肉嘟嘟的,是個無人問津的小姑娘,可是女官含桃,世間已經沒有人記得她的生辰八字,聖上也不知道,光靠畫像和年齡推測,大約也很難相信就是自己。

「今上什麼也沒說,」淨空怕她不信,笑道:「聖人不願意與人說心內事,在隨國公府的側門附近的街上站了一會兒,賞賜貧僧百金。」

她忽然眼中落下淚來,勉強道:「他大概大失所望。」

「這倒沒有,」淨空道:「聖人也覺俗世相思難捱,情劫堪不破,早知不如不想不問,直到禦極前夕,依舊想過要不要出家。」

她懷疑這個僧人是在逗她發笑,然而淨空卻又一本正經得過分,她沉吟片刻:「多謝法師,我不問了。」

他垂首,道了一句:「南無阿彌陀佛。」

「但可有什麼辦法,叫我以後安寧麼?」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聖人當初夜夢不安的病症是怎麼好的?」

淨空起身送她,卻笑:「世間擾擾,多為幻象,聖人明白得太過,萬念俱灰,也就達到至臻,不生旁念,自然不治而愈。」

他說:「陛下總以為其中或許會有貧僧的功勞,因此娘娘身體微恙,亦寄希望於貧僧,其實貧僧於醫藥上並無建樹,陛下之所以夢境重歸清明,不過是他自身想明。」

她道:「那這一點或許便不適合我了。」

走出門,她已然用帷帽掩好了麵容,皖月攙扶她,低聲道:「聖人在外候您。」

皇帝確在遠處等候,見她過來,或許是因為當著宗親近臣,並不與她過分親熱,輕聲問道:「瑟瑟是要歇一歇,還是要下山,朝陽的莊子就在附近,你還未去過。

曲蓮與竹苓說起過往年的流程,她雖然有些乏,但還是道:「還是下山去更好,晚間回宮。」

帝後私下幾乎就是同榻,人前如此拘謹,宗親們心裡也明白,然而聖上假情假意未免太真,似乎真的不欲與皇後多親近。

下山便有車馬等浩盪儀仗,帝後同乘,卻彼此默默無言。

但是楊徽音能覺察到聖上綿綿的目光,始終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大約他也有些局促,不知道淨空與她說話,會不會叫她不高興。

也大概是難為情,他說不出口的話還要一個外人來轉達。

車駕漸進莊園,風鈴颯颯,她忽而開口。

「郎君,我們回去便合房罷。」

聖上在一側,正在凝神細思如何開口,她又會問些什麼,卻不防被她震驚。

他懷疑自己聽錯,開口道:「瑟瑟,你說什麼?」

她卻未側過頭去麵壁,反倒迎上了郎君的麵,輕聲道:「郎君的那些避子丸,你難道不想試一試麼?」

眸中雖然漾著潤,但是卻在調笑:「假惺惺的,藥丸太醫署都做出來了,還不是奉陛下諭旨,裝什麼正人君子聽不懂,還要人再說第二回?」

他不問為何她會說出這樣的話,隻是唇角慢慢噙了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道一聲好。

女官含桃,是他們心照不宣的秘密,或許更是一段難以回憶的過往,還是叫她隻存在於夢裡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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