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長(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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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星馳,王家衛,王晶,徐克,吳宇森。

——香港電影。

《教父》、《肖申克的救贖》,《海上鋼琴師》,《西西裡的美麗傳說》……

——都是經典。

「為什麼?」她怔怔地問。

「我沒說過嗎?」袁山河笑笑,來到她身邊,「我以前是開音像店的。」

「為什麼?」

「因為我不愛讀書啊,讀完高中,沒考上大學就去了技校,這在我那個年代很常見。」

袁山河打開了話匣子。

那時候國企還算欣欣向榮,很多人讀完高中,學門技術,就能端上鐵飯碗。可他一身反骨,偏偏不愛這鐵飯碗,看了點香港電影,就摩拳擦掌學古惑仔們,想自己闖盪。

可最終也沒闖出個名堂來,開了個小小的音像店,當了個帥氣老板。

他說這話時,站在一旁眯眼笑,沖葉知春神神秘秘說:「你別看我現在這副模樣,以前我真挺帥,十裡八街出了名的大帥哥。」

屋子裡光線不好,他也沒開燈,半開的卷簾門外透進夕陽餘暉,為他的側臉隴上一層影影綽綽、不甚清晰的光。

葉知春的心裡也浮起一縷模糊的念頭。

不知為何,在他的描述裡,那個把日子過得自在又隨意的浪子,絕不會比今天的他更好看。

這種念頭叫她嚇一跳。

等等,他好看嗎?

這樣胡子拉碴的老男人,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眼角的皺紋一笑起來就變成褶子,眉心也有無須緊蹙就顯形的滄桑。

可當他回過頭來,接觸到那樣深邃又溫和的眼神,葉知春又確信了。

他的確是好看的。

有些人擁有美麗的皮囊,可坐下來淺談片刻,就會令人倍感失望,因為乏味的靈魂不足以激起深入交往的興趣。

可有些人像埋在地下的酒,表麵陳舊,不起眼,揭開蓋子後卻能聞見歷久彌新的香氣。

葉知春聽見月匈腔裡有些激烈的心跳,這才意識到周遭有些過分安靜了。

她移開視線,指指那些樂器。

「它們呢?」

「哦,後來有了網絡,有了電腦,你也知道這些東西是什麼下場。」他笑著看看滿牆的舊物,「隻是我還舍不得扔,都是當初辛辛苦苦到處背回來的寶貝呢。」

離開輪椅,他走到那堆樂器中央。

「後來,我就開始玩樂隊,租碟子的人越來越少,泡酒吧的越來越多。我乾脆白天看店,晚上去酒吧駐唱。」

男人有雙漂亮的手,修長,指節分明,可惜如今上了年紀,又過於消瘦,像是失去水分、逐漸乾枯的竹子。

那隻手輕輕拂過樂器,最後,袁山河帶著一抹笑轉頭問:「想聽哪個?」

葉知春慢吞吞組織語言,一分鍾後吐出一句:「小提琴。」

袁山河:「……」

袁山河:「oen your eyes there is not……」卡頓兩秒,他說,「小提琴。」

葉知春笑噴了。

「怎麼,不知道小提琴怎麼說很丟人?」

葉知春點頭。

「那你說給我聽。」袁山河彬彬有禮,不恥下問。

葉知春立馬張嘴,可惜嘴跟不上大腦,vi了半天,沒發出violin。

沮喪!

袁山河哈哈大笑:「大哥不說二哥啊,咱倆誰也不知道小提琴怎麼說。」

這回,葉知春無需思考,張口就來:「放屁!」

這話跟袁山河說得多了,已成條件反射,無須組織語言。

既然她不選,他就替她選了。

袁山河拿起貝斯,清清嗓子,「下麵,有請全場最帥的袁山河,為大家帶來現場表演——」

他唱的依然是beyond。

前麵是哪方誰伴我闖盪

沿路沒有指引若我走上又是窄巷

尋夢像撲火誰共我瘋狂

長夜漸覺冰凍但我隻有盡量去躲

……

其實你與昨日的我活到今天變化甚多

貝斯聲音激昂,唱到盡興,他忽然放下貝斯,又拿起了電吉他,玩了一小段後,又改換鍵盤。

葉知春從前沒有見過這樣的袁山河。他們相識太晚,從認識那天起,袁山河就是個人見人愛的樂觀大叔,說著好笑的話,眼裡是一片和煦的春。

驚鴻一瞥,她似乎看見了昔日風華正茂的袁山河。

他也有過彷徨與放縱。

他也曾活得顛沛流離,沒心沒肺。

葉知春怔怔地望著他,聽他唱歌,聽他因氣力不足而聲音沙啞,看他明明一身倦意還硬撐著要唱完一整首歌。

最後,在破了好幾個音後,他坐在架子鼓前,停止了歌唱,奮力地打起鼓來。

一支歌而已,卻好像要了他的命,滿頭是汗。

這時候明明已沒有歌聲,葉知春的耳邊卻還回盪著他唱過的一字一句:

陪伴度過黑暗為我驅散寂寞痛楚

期待暴雨飄去便會沖破命運困鎖

她看見他素來溫柔深厚,像是看破人生的眼底,終於也有了不甘與怨懟。

原來他們都有不甘,隻是表現方式不同:她總在歇斯底裡的爆發裡表達不滿,而他藏得更深,隻在這難得的一刻,在隻屬於他自己的天地,才用揮汗如雨來詰問命運的不公。

當袁山河精疲力盡,扔了鼓架,一屁股坐在地上時,抬起頭來,忽然一怔。

他本想沖輪椅上的姑娘笑一笑,說句「見笑了」,或者「果然老了」,可抬眼對上那張淚流滿麵的臉,到嘴邊的玩笑話如春冰瓦解。

「怎麼哭了?」他強支著身體站起來,慌慌張張走到輪椅前,蹲下身來,扌莫扌莫包裡,沒找到紙巾,隻能小心翼翼伸手替她擦眼淚,「別哭啊,這歌不挺勵誌的嗎?」

下一句:「還是我唱得有這麼難聽,都給你難聽哭了?」

葉知春低頭看著他,她坐在輪椅上,高他一個頭,他像虔誠的信徒,匍匐在地。

你看他,不管什麼時候都能說出這樣動聽的話,開著玩笑,插科打諢間便有無盡溫柔。

她相信袁山河年輕時是個英俊多情的浪子,在他寥寥數語一筆帶過的歲月裡,多少人前赴後繼,多少癡心錯付。

很難去描述此刻的感受。

她既遺憾於自己不曾趕上那段意氣風發的輕狂,又欣慰於能見識到他百川歸海的滄桑。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消失在卷簾門外,夜色溫柔,風在一旁探頭探腦。

葉知春感受著男人溫熱的指腹,奇怪,明明是乾枯的指尖,觸到她的麵頰時,卻又枯木逢春的力量。

它溫柔地,不容置疑地擦乾她的眼淚,將百川歸海後的平靜也傳遞給她。

袁山河像哄小孩似的,輕聲說:「不哭,不哭了啊。」

葉知春閉了閉眼,點頭,重新睜眼時,看見袁山河費力地站起身來,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越過她,從櫃子上摘下一張碟片。

「看部電影?」

他笑得那樣輕快,仿佛這世上沒有什麼痛苦,仿佛剛才的歌聲裡從未有過不甘。

《托斯卡納艷陽下》,這是他選的片子。

他打開一旁的門,將她帶進了放映室,在那逼仄的空間裡,隻有一張破舊的皮沙發,牆上是一整麵幕布。

葉知春很久沒有看見過dvd機了,小小的機器吐出驅動來,吞納了菲薄的碟片,發出嗡嗡聲響。

袁山河扶著她,兩人一起用力,費了老大力氣才把她弄上沙發——「輪椅坐久了不舒服。」

然後他快步走出門,在電影正式開始前,又拎著些吃的喝的回來了。

果凍,瓜子,巧克力,餅乾,薯片……一些年輕人會吃的東西。

他坐下來時,沙發凹陷,雙人座並不算寬敞,他的手碰到了葉知春的手。

葉知春渾身一僵,像是被火星燙到,可側頭打量,卻發現袁山河似乎壓根沒注意到這一遭。

電影開始了。

她有多久沒看過電影了?說不清。

片子很文藝,稍顯平淡,後來再回憶,依稀記得是一個婚姻失敗、事業遇到瓶頸的女作家踏上流浪之旅,最後治愈了心靈,收獲了靈感的故事。

可當下,葉知春有些心不在焉。

她能感知到身側的任何一點動靜,甚至是輕微的呼吸,偶爾短促的一聲輕笑。

很多年以後再回想起來,關於這場電影,葉知春隻記得一些碎片。

比如,年輕的戀人在艷陽下練習接口勿,穿黑裙子的女人在噴泉裡翩然起舞,盛放的花園裡人們縱情歡笑,從廣場上悄然經過時無意間驚起的一群白鴿。

最後,光影消散,畫麵定格。

她的眼前隻有袁山河。

他側過頭來,唇邊掛著一抹鬆散的笑,問她:「你覺得怎麼樣?」

怎麼樣?

葉知春慢慢地開口,慢慢地說:「謝謝。」

袁山河一愣,卻沒問她為何道謝,隻是笑得更燦爛了,擺擺手說:「不客氣。」

很久很久以後,在葉知春能夠像正常人一樣交流,隻要她不說,就沒人知道她曾經得過失語症的時候,被問及這場病帶來的最大遺憾,她總會沉默不語,腦子裡永恆復現的卻是眼前這一幕。

她總會止不住地想,如果那時候她能夠多說一點就好了。

袁山河真的明白她在謝什麼嗎?

也許他隻是單純以為,她在感謝他帶來回家,觀看這場電影,所以才那樣漫不經心地回答說:「不客氣。」

不,不止這些。

實際上比這要多得多。

葉知春在這一生裡感謝的人或事並不多,她從來都相信自己是有天分的人,靠努力就能達成大部分的願望,所以沒什麼可感謝的,要謝就謝自己。

直到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帶走了她引以為傲的天分。

也許是老天爺不肯繼續眷顧不知感恩的人吧,她曾經這樣想,直至遇見袁山河。

她要謝謝他在這個春天走進她支離破碎的人生;謝謝他伸手拉她一把,無人知道她已在懸崖邊緣,搖搖欲墜;謝謝他用那些她曾經看不起的通俗歌曲給她帶來些許慰藉;謝謝他的陪伴,不論是一場電影,還是那些被稱為「春遊」的短暫午後。

在電影落幕時,葉知春定定地看著袁山河。

他這樣落拓,這樣疲倦,這樣一無所有,卻又好像擁有全世界。

她真羨慕他。

接觸到那雙眼睛,就克製不住地想要靠近,想要……

葉知春這樣想,也這樣做了,她忽然伸手,揪住男人的衣領,橫沖直撞地親了上去。

也許是她的眼神太熱烈,袁山河竟好似有幾分預感,下意識偏了偏頭。於是這一親沒親對地方,溫軟的唇瓣抵在了他的左邊下巴上。

胡茬刺痛了葉知春。

這一舉動震懾了袁山河。

她嘶的一聲,倒吸一口涼氣,退回原位。

他腦子裡斷了根弦,好半天才轉頭看著她。

誰也沒說話。

dvd機還在嘶嘶地叫著,拚命提醒觀眾觀影結束,該換片了。可觀眾們充耳不聞,各自有各自的心事。

窗外是一個春天的夜晚,溫柔得像首詩。

作者有話要說:我很少在故事裡寫到車禍、殘疾與無法治愈的病痛,因為它們過於沉重。

而寫這個故事時,我沒有覺得沉重,反而抱著一種溫柔的心境。

就好像前不久在書裡讀到一句話,大意是,人生的聚散離合其實都是注定的,是人們用喜悅和悲傷強行添加了感情色彩。

我想,一程又一程,有人陪伴,已足夠幸福。

巧的是,寫到這裡,我的窗外也是一個春天的夜晚,也該伸伸懶月要入夢去了。

過兩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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