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長(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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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春天的第一縷風,無人知它何時來,非要瞥見了枝頭新綠,才會恍然大悟:是春天來了啊。

袁山河就是這一縷風。

總之,等到葉知春回過神來,他已經像龍卷風一樣席卷了她的整個世界。

說來慚愧,她的世界小得可憐,總共也就十三層的一個單間。

就在葉知春惆悵地看著這方天地時,袁山河削好蘋果遞給她,順口一問:「打量什麼呢?欣賞你的vi單間有多豪華?」

葉知春慢吞吞接過蘋果,慢吞吞張口:「小。」

這個字她說得還算順暢。

袁山河挑挑眉:「我說公主啊,就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吧。vi單間都小得可憐,那我們三人間算什麼,貧民窟?」

葉知春捧著蘋果,轉過頭來,費勁地說:「你,你……」

你了半天,沒你出下一個字。

袁山河替她補充完整:「我該死?我以下犯上?我罪大惡極?」

葉知春:「……」

她說不出下一個字來,有些沮喪,明明昨晚練習的時候是可以做到的。

最後眼珠一轉,指指床頭的標簽:「你?」

袁山河的目光落在那張菲薄的紙片上,那是病人的信息卡。

姓名:葉知春

年齡:27歲

病情:運動性失語症

於是他知道了葉知春想問什麼,她認真地看著他,等待他的回答,卻隻等來一句:「再不吃就氧化了。」

袁山河指指她手裡的蘋果。

身後的房門一開,是葉知春的母親來了。她帶著春天的花束,一邊含笑說:「小袁也在啊?」一邊為床頭的花瓶去舊換新,「你倆聊什麼呢?」

「寧姐。」袁山河跟她打招呼,「吃蘋果嗎,我給你削一個?」

「……不用。」

葉母啼笑皆非,說起來,這蘋果還是她買的,這自來熟……

所有人都習慣了袁山河的存在,包括葉知春的父母。

起初是每天跑來十三樓,嘴上說著飯後溜達一圈,卻總在護士站彈琴唱歌,叫人想不注意都難。

然後溜達著溜達著,總會溜達到盡頭的病房來——

「葉知春,太陽都曬屁股了,還賴床呢?」

——關你屁事。

「葉知春,出來聽歌神唱歌了!」

——張學友還活得好好的,有你什麼事?

「葉知春,我聽娜娜說,你昨晚又發脾氣摔東西了?哎,要不下次你摔東西之前,知會我一聲,往我這兒摔,正好我這趟住院東西沒帶夠,從你這兒順回去也不錯。」

葉知春拎起靠枕就朝他砸過去,被他一把接住。

他似笑非笑揚揚那隻雛菊形狀的枕頭,「那我就笑納了啊。」

葉知春氣急敗壞:「還,還,還……還給我!」

說完,她愣住,袁山河也愣住了。

躲在袁山河身後的王娜興高采烈冒出頭來,「欸,知春姐,這句講得很流利啊!」

……

後來,葉知春的世界終於不止這一間小小的病房。

在夏天來臨前,她總是坐在輪椅上,被袁山河推去醫院的每個角落,美其名曰:春遊。

於是葉知春在夜裡的語言訓練,也逐漸從「我自己來」、「謝謝你」,變成了「呸」、「放屁」以及「你,閉嘴」。

袁山河還帶了一隻小小的音響來,巴掌大,木質紋理,兼具收音功能。

手拿音響走進來時,他還連上了藍牙,音響裡播放著他曾在視頻裡聽見葉知春彈奏的貝多芬。

幾乎是聽見音樂的一瞬間,葉母臉色驟變。

「拿走,快拿走……」她猛地站起來,一邊擋在葉知春麵前,一邊壓低聲音不住說,「她見不得這些!」

和音樂有關的一切,都能擊碎葉知春不堪一擊的自尊。

袁山河不說話,隻越過葉母,看向床上的人。果不其然,葉知春臉色煞白,頗有山雨欲來的前兆。

病房裡回盪著母親的哀求,病人沉重的呼吸聲,和與之截然相反的悠揚樂章。

葉知春神經質地揪緊了床單,指節發白,眼底亦泛起紅血絲,月匈口大起大落。

「走——」她重復著這個字,淚如泉湧,「走,走……」

在歇斯底裡發作起來之前,她用力捂住耳朵,一邊尖叫一邊哭泣。

母親驀地轉身抱住她,眼眶一紅,哀哀地叫著春天,正準備伸手按鈴時,貝多芬的《命運》卻停了下來。

袁山河低頭撥弄旋鈕,音響裡忽然放起了另一首歌。

那是一首很老的歌,唱歌的男人當年紅極一時,卻因一次舞台上事故,離開人世。

那一年,葉知春還未出生。

他唱著——

誰人定我去或留,定我心中的宇宙。

隻想靠兩手,向理想揮手。

葉知春自幼學習古典樂,並不愛聽流行歌,更何況是她出生前的老歌。

可從劣質音響裡傳出的聲音極具生命力,是狂妄不羈的,帶著一身反骨,仿佛命運的車輪軋過去,也沒能壓垮過他的脊背。

問句天幾高,心中誌比天更高。

自信打不死的心態活到老。

……

葉知春越過母親,定定地看向袁山河。

他手持音響,靜靜地注視著她,仿佛在問:「你就隻能這樣了嗎?」

他甚至輕輕地揚了揚那隻音響,意思再明白不過。

要留下它嗎?

葉知春望著他,耳邊是那個男人縱情的呼喊:「我有我心底故事」,「總有創傷不退避」。

一遍一遍。

一遍又一遍。

說不出為什麼,她忽然鬆開了捂住耳朵的手,慢慢地叫了聲:「媽媽。」

母親的手才剛剛觸到呼叫鈴,忽然頓住。

低頭,葉知春麵色蒼白,卻倔強地伸出手去,接住了袁山河遞來的那隻音響。

他像是完全沒有留意到剛才的突發事件,和往常一樣,隻是溜達過來看看,揮一揮衣袖,順手留下一隻價格並不昂貴的禮物。

葉知春艱難地問:「為,為什麼?」

袁山河笑笑:「隻是覺得,你會喜歡。」

「為什麼?」

「不為什麼。」他把禮物鄭重其事地放在小姑娘的手心,伸伸懶月要往外走,「大概是,在我看不見希望的時候,也曾經得到過一點力量吧。」

希望那點力量能傳遞給你。

哪怕隻有一點。

袁山河都走到門口了,身後第三次傳來葉知春的聲音:「為什麼?」

他回過頭去,看見她麵上還帶著未乾的淚,執著地追問一句為什麼。

側頭瞟了眼窗外和煦的春天,袁山河笑笑,「葉知春,想不想跟我出去走走?」

葉知春倔強地搖頭,卻聽見他說:「不是在醫院裡春遊,這次我們走遠一點。」

搖到一半的頭頓時停下來。

袁山河的目光落在葉母麵上,禮貌詢問:「可以嗎?」

葉母條件反射想否決,女兒卻忽然回頭望著她,黑白分明的眼。

那句「不可以」到了嘴邊,出口卻變了調。

送走兩人,她在病房裡坐立不安,思來想去,給丈夫打了通電話。

葉知春的父親不可置信:「你就讓那個胡子拉碴的男人把你女兒帶走了?!」

「春天想去,我沒辦法——」

「你就不怕他萬一起了壞心眼?」

「能有什麼壞心眼呢?」葉母站在窗戶邊上,看著瘦削的男人慢慢地推著輪椅,一邊說笑,一邊走出醫院大門,「我問你,你有多久沒見過春天笑了?」

電話那頭陷入沉默。

「他能讓你女兒笑出來,死馬當成活馬醫吧。」

葉父疲倦地嘆口氣,「我找人打聽過,那個姓袁的離過婚,以前又是搞樂隊,又是開什麼音像店,聽著就不像什麼正經人。」

「正不正經都是以前的事了。」葉母看著那對消失在公交車上的背影,輕聲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袁山河的家並不像個家該有的樣子。

這些年來,城市改造進行得如火如荼,老城區的四周,高樓拔地而起,將他居住的老街包圍得水泄不通。

風吹不進來,改造也被擋在外麵。

於是這片老街區得以維持從前的樣貌:奄奄一息的平房,不怎麼隔音的紅色磚牆,大片四季蔥鬱的爬山虎,和在高樓掩映下越發不見光的居住環境。

袁山河沒什麼力氣,上下車全靠乘客們幫忙,才把葉知春連人帶輪椅抬上去。

葉知春可算是見到不要臉的好處了,有些人就是恬不知恥,笑得人畜無害沖人討方便,哥哥姐姐叫得可甜了。

袁山河推著她沿著老街慢慢走時,她費盡千辛萬苦組織語言,還是問出了那句:「你,四十幾?」

袁山河空出一隻手來,比了個一。

葉知春回身指指剛剛離去的公交:「他,沒,三十。」

她說的是剛才在袁山河的熱情求助下,不得不呼哧呼哧抬她下車的男子。

「我知道啊,看那樣子就沒到三十。」

「那,那你……*%¥」

後麵的句子太復雜,葉知春半天沒組織好語言,熱情如袁山河,當然要幫她補充完整了。

「那我怎麼叫他哥?」他笑起來,漫不經心的樣子像隻貓,「求人嘛,當然要嘴甜了。」

說話間,他要推葉知春上一個小坡,知道自己力氣不夠,袁山河爽快地側身拉住一個胖乎乎的男大學生,「哥,幫個忙?」

葉知春:「……」

被推上坡的全稱,她的腦子裡都在反復循環。

——這種讓人無法拒絕的魅力,不當乞丐可惜了。

——要是這個世界有人能靠沿街乞討發家致富,非袁山河莫屬。

可惜她表達不出這麼復雜的句子,否則腦子裡的彈幕都能念上一整天。

袁山河的家很老舊,居然是卷簾門。

他拉簾子時頗為費勁,中途歇了好幾下,直到確定卷簾的高度可容輪椅進出,才氣喘籲籲鬆開手。

令人意外的是,屋內別有洞天。

這根本不像個家,更像是個……大倉庫。

不,說是倉庫也不盡然,倉庫不會拿來堆放這些東西。而這個地方,四麵牆上都是內嵌式櫃體,櫃子裡密密麻麻擺滿了碟片。

上一次看見dvd、vcd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葉知春張大了嘴,看著這一室舊物。

而在房子中央,她看見了電鋼琴、吉他、貝斯、架子鼓……琳琅滿目的樂器。

葉知春說不出話來,這次不是病的原因,就連大腦裡也空空如也。

這是家?

竟然真有人住在這種地方?

她推著輪椅,慢慢地來到一麵牆前,仰頭一排一排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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