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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人,給您祝壽的人?」薄時予側臉覆著冰,絲毫沒有正常的人情意味,手指撥弄著手腕上的劣質紅豆,如同隨意撥弄其他人的恐懼和驚惶,唇邊還淡笑著,「看來是我一直太溫和,讓您的錯覺這麼重,以為算計了我的人,還能安安穩穩過壽。」
「我們檸檸……」
他血色淡薄的唇間咬出這幾個字。
「在山上跳舞的時候,欄杆鬆了,差一點掉下去出事,腦後也流了血,身上幾塊瘀傷,我離得那麼近也不能拉住她,隻能眼睜睜看著她遇險,被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一個人輕而易舉救下來。」
「然後我終於夢醒,意識到自己隻是個徹頭徹尾沒用的殘廢,連最基本的保護都做不到,有什麼資格肖想她。」
「生日當天,她被我趕出家門,您的願望達到了,是嗎。」
老爺子養尊處優,商場裡得勢多少年,知道這個孫子是個帶著邪的反骨,但沒料到會有麵對他而脊梁骨發寒的一天。
他定了定神,沉聲道:「這算什麼大事,值得你這樣興師動眾?時予,我沒想傷她,就算那天沒人拉住,掉下去也有防護措施,出不了大問題,就算這方法不光彩,效果不是擺在眼前了嗎。」
「你陷太深了,爺爺是幫你早點認清現實,免得夢長了就醒不過來,耽誤更多時間,你還沈禾檸自由,對她來說也是解脫。」
他甚至意味深長,帶著為了薄時予好而不被理解的口氣:「時予,早點放棄是好事。」
薄時予的右腿陣陣劇痛,也難以抵禦月匈腔裡被絞磨著的疼。
他少年時候經歷過一次有預謀的綁架,對方是薄家當時最大的競爭對手,兵不血刃的商場鬥爭裡,他們窮途末路,被薄家逼到生死關頭,退步就是傾塌,於是不擇手段綁架了他這個據說最受重視的孫輩。
那些人想逼著掌權的老爺子認輸投降,換孫子的安全。
然而接下來薄家給他的,是長達兩天的漫長考慮,以及最後的放棄。
整個家族放棄他,連同他的爺爺,父母,無論是否經過了掙紮,結果都還是統一戰線地選擇要這場鬥爭的勝利,把他的生死推到可有可無的位置上。
如果能活下來當然好,如果不幸出事,那也是為了家族的犧牲,兒子麼,薄家人還都年輕,再生就好了,又不是非他不可。
是他自己遍體鱗傷逃出了那個地方,被追上的時候,對方因為籌碼失效,已經失去理智,一門心思要他的命,恰好警方也趕到,他才活了下來。
被送回薄家以後,爺爺父母都來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噓寒問暖,做著事後的補償,認為他應該理解,盡快揭過這一頁。
他從那天開始再也沒開過口,不說話,沒有表情,拒絕溝通,封閉在空盪的閣樓上,如同把自己永遠關進那個被放棄的黑暗破屋裡。
然後他的爺爺和父母,因為他這種所謂的心理疾病無法治療,長時間看不到好轉,徹底失去耐心,不再踏足閣樓,要了新的孩子,第二次把他放棄。
他十歲出頭,日復一日困守在那個空盪的閣樓上,成了薄家不能提起,人人生畏的怪胎反骨,他狹小世界裡的窗戶一扇一扇關閉封死,黑暗像長滿獠牙的惡鬼,將他吞沒殆盡。
直到某一天,意識裡最後一點光亮也要消亡之前,他太久沒有過聲音的房門突然被敲響。
一雙稚嫩到隨意就能捏碎的小手,手背帶著軟綿綿的小窩,膽大包天的,搖搖晃晃伸進他漆黑到不見五指的囚籠裡。
她仰著巴掌大的一張臉,眼睛汪滿了水,不管不顧張開手臂抱住他的腿,輕聲叫:「哥哥。」
明明素不相識,卻好像是奔他而來。
他排斥也害怕這種突如其來的意外,反復把她趕走,從房間裡像拎著小雞仔一樣丟出去,換做以前的別人,不需要這麼多次,很快就會冷下臉,不敢再沾他的邊。
她卻仿佛不知道疼,就算被他失手捏出傷來,也還是鍥而不舍抱著她那些廉價的,自己奉若珍寶的小零食小玩意兒,巴巴地堆到他門前,小動物似的蹭著門,奶裡奶氣不停喊哥哥。
他長達將近一年的時間,沒有對她說過一句話,等著她放棄。
等到日復一日,按照過去的經歷,已經足夠他被放棄十幾回,她的頭發都從傻傻的羊角辮,長到可以垂到肩膀上,她依然沒有一天停止地跑過來抱他。
終於那天她不來了。
他早就做好了準備,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反正習慣了被放棄,他不疼,不在乎,但他身體像是不會動了,把自己蜷在閣樓最黑的角落,瘋了一樣等那道門響。
隻要響了,讓他做什麼都願意。
到那時他才明白,他接受了被所有人放棄,唯獨每天來撞門的小姑娘,他想做她哥哥,保護疼愛她一生,隻要能換她一個不棄。
他等到夜裡,心被不斷地抓撓撕扯開,才知道小姑娘如同他當初一樣被人綁走。
一個寄住的,沒有地位的小可憐,等待的是什麼,沒有人比他更明白。
他闖出閣樓,時隔好多年離開薄家那棟囚牢,不顧一切地去找她,最後把她從一堆髒汙裡撈起來的時候,她顫巍巍抱住他的脖頸,小奶團一樣貼上來,哭著叫他哥哥。
那一刻開始,檸檸就是他的全部。
他不是被放棄的怪胎反骨,她也不是無家可歸的小流浪貓。
他豎起一片很小的屋簷,就夠小貓遮風擋雨,跟他互相依偎,有他之後,她就是他耗盡全部也要雙手捧起來的寶貝。
檸檸是他明晃晃的軟肋和弱點,再到如今愛|欲狂熱,所以要把他心碾碎多容易。
說好了用一生疼愛和保護來換她不棄。
現在他身體殘廢,缺陷太深,連最簡單的保護都不能做到的時候,他不等檸檸來放棄,就先一步放棄了他自己。
但這句話,薄家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資格對他說。
薄時予看著已經頭發斑白的爺爺,端起了麵前的酒,朝他舉了舉:「過去你們掌權,我是個應該被犧牲的棄子,現在薄家到了我的手裡,你們不在乎的小流浪貓,就是這個家的至高無上。」
「我會把自己放棄掉,但是拿算計她,傷她身體當手段,」他笑了一下,「不管是誰,都不可能善了。」
老爺子雙臂發抖,頭一次在孫子麵前大幅失態,臉頰肌肉抽動著怒道:「我隻是想讓你過上正常生活!是害你嗎?你以為沈禾檸多把你當回事!她走出你的門,男朋友隨便換,昨天談戀愛,今天就能跟人見家長!你以為她非你不可?!」
薄時予蒼白的手指用力按著杯壁,透明杯沿貼上淡色的嘴唇。
他置若罔聞,把酒仰頭咽下,隨手丟了杯子,「砰」的一聲炸響:「爺爺,安心養老吧,從今天開始,你手邊能動用的一樣都不會留下,也別想再走出老宅一步。」
「至於我,」他瞳中一片薄紅,「死活都是她的事,別人過問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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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家老爺子被薄時予身邊的人從另一扇門請走,直接帶上車,甚至還侮辱性極強地給打包了兩兜飯菜,
老爺子端了一輩子的形象盡失,狼狽地厲聲道:「薄時予,你這麼鬼迷心竅的,就等著被一個小丫頭給玩兒死!」
這道餘音許久後才從空曠的包廂裡散掉,薄時予獨自坐在桌前,盯著地麵上的碎玻璃,按了按那枚冰冷的觀音,轉動輪椅離開包廂。
江原從走廊轉角跑過來,極力掩飾著表情的異樣,抓住輪椅把手,低聲說:「時哥,那邊電梯人太多,我們走另外一邊。」
他動作快得不尋常,恨不得當場直接開個傳送陣,薄時予按住向前轉動的金屬輪,抬了抬眼簾,冷戾看他:「什麼事。」
江原後背的衣服快被汗濕過去,忙解釋:「真沒事,就是剛路過,看到吵得不行,所以——」
他急於走出這片範圍,但走廊另一端悠悠響起的一道嬌軟女聲,在隻有極淡輕音樂的走廊裡如同驚雷,直接貫穿薄時予的耳膜。
「阿姨,我跟展淩哥戀愛的事,全聽您的意見。」
「我家裡沒什麼親人,隻有一個關係很遠的小叔,他前兩天剛說過,我談戀愛跟他無關,他讓我隨便。」
作者有話要說: 哥哥:沈禾檸,你是想讓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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