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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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兩個月,我的臉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我又去理發店將花白的頭發染成黑色。
理發師自以為是地誇贊道,「阿姨,你這皮膚保養得可真不錯,跟我姐姐一樣。」
我有些懊惱,他看起來二十四五。
卻叫我阿姨。
雖說他不是故意的,但我的好心情也瞬間盪然無存。
就算我整了容,染了頭發,可還是遮不住這該死的蒼老感。
我想了想,跟顧景陽約在了一個以黑暗為特色的餐廳。
然後去之前,找專業的化妝師化了一個濃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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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的時候顧景陽已經在包廂等了一會兒了。
看到我出現後,他才摘下墨鏡和鴨舌帽。
這樣一看,他瘦了很多。
原本圓潤流暢的臉型,顴骨都凸出來了。
我眼眶一紅,下意識伸手撫上他的臉,「你怎麼瘦成這樣了?」
他眼睫微顫,「沒事兒,就是……有點兒水土不服。」
我想收回手。
卻被他一把摁住,臉往手心蹭了蹭。
這樣親昵的動作讓我一時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過去,那段互相依靠的日子。
可很快,我又想到今天我約他出來的目的。
於是,我狠心抽回了自己的手。
顧景陽有些不解。
但他貌似心情不錯。
唇角輕勾,微笑著跟我說起他現在的工作和日常。
我雙手托腮,滿眼崇拜地聽他講述。
就像高中的時候,聽他給我講那些晦澀難懂的數學題一樣。
「你真的很厲害。」
我發自內心的感慨。
顧景陽輕笑一聲,「我的說完了,該說說你了……」
我坐直身體,「我挺好的,你看,都已經好了,多虧了你給我轉的錢。」
他笑起來,「看著確實好多了,但是還要繼續治療,對了,錢還夠用嗎?」
「夠用,根本用不完。」
「除了治病,你想買什麼直接買,別不舍得花。」
我趕緊點點頭,「放心,我們什麼關係啊,我不會跟你客氣的。」
顧景陽聞言歪頭看我,「是啊,我們什麼關係啊。」
他嘴角含著一絲戲謔,因為喝酒的緣故,臉頰蒙上一層微紅,眼神明亮醉人。
若他的粉絲看到,定要被迷惑了心智。
我心中苦笑,這樣的他,值得更好的人。
我往他杯子裡又倒了一些酒。
顧景陽手指無意識做了個夾煙的動作。
我看得一愣。
「你現在會抽煙了?」
他「嗯」了一聲承認,但並未多提。
早就聽說過娛樂圈壓力大,不好混。
他一個沒背景沒人脈的新人,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我心疼不已,「別光喝酒了,多吃點菜。」
顧景陽甚是聽話。
往自己嘴裡連塞了好幾口。
我有些好笑,「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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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我看他心情尚好。
在腹中打了無數草稿後,終於說出今天來的目的。
「我們分手吧。」
顧景陽正在擦嘴的手頓住。
他眼底淡淡的笑意瞬間瓦解,「你瞎說什麼?」
「我沒有瞎說。」
「這個玩笑一點兒也不好笑。」
「我沒開玩笑。」
「那到底為什麼?」他神色惶恐,「是不是我哪裡做的不好?」
我輕輕搖頭,心髒一抽一抽地疼,「沒有,你很好,但是你現在太忙了,我不想每天都要在家等你的消息,我隻想有個人陪我。」
「夏夏,你再等等我,我……我努力……等過段時間,我一定好好陪你。」
顧景陽眼尾通紅,他的手越過桌子,緊緊抓著我的衣服,用力到關節都泛著青白。
眼眶有些酸澀的濕意。
有什麼快要抑製不住奔流而下。
我緊咬著唇,緩慢而堅決地拉下他的手,語氣殘忍,「顧景陽,你非要我說實話嗎?」
他神色一頓,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慘淡。
「什麼實話?」
「實話就是,我根本不想看到你,你難道忘記了嗎?」
我一字一頓,「我爸媽,是因為你媽才死的。」
「我成為孤兒都是因為你媽!」
我心中大喊,不是的,我不是這樣想的。
但嘴裡吐露得是更為戳心的話。
「我恨你,如果你和你媽沒出現過就好了。」
顧景陽一臉絕望,他嘴唇顫抖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知道這一直都是他的心結。
他就是這樣以為的,所以才會拚了命的對我好。
我根本不敢抬頭看他,我怕看到他破碎的目光後更加舍不得離開。
於是,我昂著頭,快步離開。
轉身的一瞬間,眼淚再也忍不住,瘋狂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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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餐廳分別之後,我的身體越來越差。
連爬樓對於我來說都十分費力。
我怕顧景陽心血來潮再次回來,看到我這個鬼樣子。
於是,我雇了一隊搬家公司,離開住了將近20年的家。
但我又放心不下他,隻能在網上時刻關注著顧景陽的消息。
看到有黑粉造謠,我戴上老花鏡,熬夜找證據辟謠。
沒事就轉發一些他的近況,路透和花絮之類的。
我還學習使用剪輯軟件,將他的高光時刻,演戲時的唯美鏡頭剪輯拚湊在一起。
再配上煽情應景的音樂,很快吸引了一大批粉絲。
時間一長,我竟然成為一個小有名氣的站姐。
甚至在聖誕節收到了他公司晚會的邀請函。
「尊敬的陽春三月女士,感謝您著一年以來對我的支持與鼓勵,現誠摯邀請您參與我們公司12月25日的聖誕晚會,期待您的光臨。」
竟然還是顧景陽親筆寫的。
這龍飛鳳舞的筆跡我再熟悉不過了。
也不知道是每個人都有這種待遇還是他發現了什麼端倪。
可如果我找借口不去,會顯得有些心虛和奇怪。
於是,我雇了一個人代替我去參加。
可當聽說晚會上他喝酒喝到住院時,我終究是難以忍住,偷偷去了醫院看望他。
我裹著厚厚的圍巾,帽子。
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眼睛。
幸好今天雪下得很大,我穿成這樣並不顯眼。
顧景陽的病房外麵圍滿了人。
我站在人群之後,踮著腳朝裡麵看。
一個漂亮且精致的女生正跟他有說有笑的聊天。
遠遠看去,像一對金童玉女一樣養眼。
我呼吸一窒,踮著的腳一個不穩,踉蹌了一下,撲到了前麵的女生身上。
連帶著前麵的幾個人都差點兒跌倒。
我立刻道歉,「對不起,剛才沒站穩。」
說話間,幾縷花白的頭發從帽子邊泄露出來。
幾個女生不禁麵露鄙夷,「奶奶,你都多大歲數了還追星啊。」
周圍人發出一陣哄笑。
這不大不小的動靜傳到了病房裡。
一道目光猶如實質般通過層層人群落在我身上。
不用抬頭,我也知道一定是顧景陽。
但是我不能也不想以現在這個麵目出現在他麵前。
恰好,我雇的女生認出了我,站出來為我解圍。
我也趁機背過身子,向她道謝後逃離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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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兩年過去了,我的麵容已經如同七八十歲的老嫗。
頭發雪白,皺巴堆疊的皮膚上長滿了老年斑。
連牙齒都掉得僅剩2顆。
渾身關節就像生了鏽的機器,遲鈍又無力。
而顧景陽這兩年如同開了掛,事業順風順水,前途無量。
他不作妖,又足夠努力。
原本生澀的演技在不停地磨練下得到了大眾一致認可。
連續拿下了幾個大獎。
從流量小生一躍成為演技派。
短短兩年就在光怪陸離的娛樂圈徹底站穩了腳跟。
同時還有工作人員爆料,經紀公司曾經欺負他是新人,給他接了超負荷的工作,曾一度累到暈厥。
顧景陽站穩腳跟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和他們解約。
氣得張林在朋友圈陰陽怪氣地說某人是白眼狼。
但是他的吐槽對如今正當紅的顧景陽來說根本沒有任何影響。
因為顧景陽自己開了工作室。
不用再看任何人的眼色。
聽說他打算自己當導演拍電影。
我便托人將他這些年轉給我的錢全部以投資的名義打到他的賬戶裡。
做完這些後,我感覺自己沉屙難愈的身體突然變得輕盈有力,腦子前所未有的清明。
就像傳聞中的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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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戴上曾經織給顧景陽的那條大紅色的圍巾顫顫巍巍地去了曾經的高中校園。
結果學校好像正在拍電影。一群人圍著觀看。
有幾個劇組的工作人員正怒氣沖沖地一邊尋找一邊抱怨,「這老太婆太不靠譜了,怎麼臨開機了放我們鴿子呢。」
「就是,這個大胖哪裡找的群演,下次不要用她了。剛才導演發火的樣子好嚇人啊。」
我默默地退遠了一些。
結果說話的男人恰巧抬頭看到了我。
立刻瞪圓了眼睛,「你搞什麼鬼,找了你半天了,也不知道吭一聲。」
「我?」我指著自己,有些不可思議,「你找我乾什麼?」
「你說找你乾什麼,趕緊走,導演等了半天,都發火了。」
他上來拽住我的袖子,不由分說將我拉進拍攝現場。
邊走邊嚷嚷,「顧導,人到了,可以拍了。」
我被拉拽著,猝不及防與一雙墨黑的眸子對上。
雙方皆是一震。
顧景陽化了一個老年妝,和我一樣一頭白發。
隻不過我頭上的,是真的。
他愣怔許久,眼眶泛起微紅。
直到被助理小聲提醒,才恍惚驚醒,說了句,「真像。」
我心中五味雜陳,他果然沒有認出我。
也是,以我如今這副尊容,就算是親媽也未必能認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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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的是兩個老人在河邊相依相偎看夕陽的情景。
我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他,有些緊張。
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NG幾次都進入不了狀態。
副導演看不下去,開口責罵,「你怎麼回事,能乾乾,不能乾滾,不要耽誤大家的時間。」
我有些委屈,我也不是群演啊,我隻是被莫名其妙拉過來的,不會演戲很正常啊。
顧景陽咳嗽了一聲,「沒事,慢慢來。別看鏡頭,想象一下你跟最愛的人一起老去看夕陽是什麼樣的心情。」
我抬頭看他,特效妝畫的很逼真,他看起來就像一個真正的老頭。
夕陽在他臉上渡上一層暖橘色光暈。
微風帶動我的白發,有幾根飄到他眉間。
我目光追逐過去,卻一不小心沉溺在一對幽深的眼眸中。
時間仿佛靜止了,天地之間隻有我與他。
沒有了那些疾病與身份的隔閡。
我們像兩個真正相愛的戀人,眼中隻有彼此。
心頭忽然漫過一句話,「他朝若是同臨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我們這樣也算「共白頭」了吧……
「好卡!」
副導演一聲輕喝,將我拉回了現實。
顧景陽也像是突然驚醒。
他盯著我的眼神多了幾絲疑慮。
猶豫了下問到,「你……你叫什麼名字。」
我隨便胡謅了一個,「林歡。」
嗓音嘶啞難聽,又因漏風有些口齒不清。
跟我曾經的聲音相差甚遠。
顧景陽沒有聽出來,他「哦」了一聲,聲音難掩失望。
我沉默著起身,默默地離他遠了些。
一群工作人員擁上去,隔開了我們的視線。
我在心裡默默跟他道別。
正準備離開的時候,被拽我過來的男人叫住,「那個誰,把你脖子上的道具留下,一會兒去後麵拿片酬。」
我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說的道具,是指圍巾。
「這是我的!」
「你戴一下就成你的了?那你怎麼不去金店把所有的黃金首飾帶一遍呢?」他白了我一眼。
「你是不是誤會了?這真是我的。」
「我看你是老糊塗了,啥都想要。這要是普通圍巾給你也就算了,這可是顧導愛人的東西,你也敢碰?」
我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這圍巾一直放在我家,顧景陽根本沒有拿走,我今天才從櫃子裡翻出來戴上,怎麼就成了劇組道具了。
餘光中,顧景陽的目光頻頻往這邊看。
我不想引起他的注意,隻得一咬牙,解下圍巾遞給眼前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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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涼。
回到家後,我一病不起,意識逐漸恍惚。
最後一刻,我感覺房門好像抖了幾下,然後被人撞開。
顧景陽不顧一切沖了進來。
我想我一定是眼花了,想他想出了幻覺。
甚至耳邊都出現了幻聽。
「夏晴!」
「對不起,我來晚了。」
「你別睡,我求你,快睜開眼看看我!」
「我現在帶你去醫院……你說過不離開我的!」
一滴淚掉在我臉上,燙得我神誌清明了一瞬。
原來不是幻覺。
顧景陽真的出現在我麵前。
我想替他擦去眼角的淚。
可我太累了,沒有一點兒力氣。
隻能任由眼皮一點一點覆蓋住我的視線……
「夏晴!!!」
伴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我的世界徹底黑了下來。
對不起,顧景陽,我食言了,不能再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