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鬼哭蕭庭（三）（2 / 2）
她話說得直接，蕭難笑了笑，也開門見山，「不錯。我死之後，蕭家這兩個兒女便要托給你照顧了。」
蕭寧在一旁納悶出聲，「爺爺，蕭梨也是咱蕭家的兒女啊。」
蕭難笑道：「是爺爺糊塗了。」他又問，「阿梨，能答應爺爺照顧他們嗎？」
薑籬卻明白，他並未說錯，他是已經意識到了眼前這個蕭梨並非真正的蕭梨。
「我很抱歉，」薑籬坦白，「現在的我靈力微薄，自身難保，恐怕難當此任。」
「是啊，」蕭寧又想哭了，「蕭梨連劍也拔不出來，她怎麼保護我們？」
「現在不行，以後便可以了。」
話音剛落，蕭難驀然托起薑籬雙臂，雙手一抬，壓上薑籬的掌心。他們周圍地磚上忽然亮起一圈金色陣法，薑籬下意識要起身，卻恍有千斤重擔壓在肩頭，令她難以動彈。蕭難掌心發熱，與她對視的眼睛如炭火般明亮。她感受到一股洶湧的靈力流自左右兩掌渡送進她的體內，乾涸的內府似有水流注入，漸漸充盈了起來。
「你乾什麼？」薑籬蹙眉。
蕭難傳音給她，「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是薑籬薑姑娘吧。」
薑籬沒答話。
「能讓飛仙劍如此懼怕的人，除了曾經斬斷飛仙劍的你，還有誰呢？」蕭難繼續傳音，「想不到三百年殞落的劍道第一人，如今還魂在我蕭家。從前我日日給子孫講述你的傳說，囑咐他們以你為榜樣，若寧兒和宣兒知道你就在身邊，想必會很高興吧。薑姑娘，我把我畢生的靈力和修為傳於你，隻盼你看在我老頭子的麵上，護我蕭氏兒女平安。」
「我拒絕。」
薑籬試圖收回雙手，卻被蕭難緊緊握住。
「你老糊塗了？」薑籬厲聲道，「你會死的。」
「死又何妨？」蕭難哈哈大笑，「孤劍城要我性命，我焉能苟活？」他加快傳功速度，一字一句道，「你聽好，前幾日荊家登門賠罪，送來賠禮，那金繡鬼鞋定是他們混在賠禮中送來的。荊家不可信，你們絕不可留在錢塘。我已打點好獄卒放你們離開，你們去燈籠巷南牆十五尺下，會發現我早已派人挖好的密道。密道直通城外，出城之後，萬勿回頭，走得越遠越好！」
說罷，最後一絲靈力送入薑籬掌心，薑籬感到自已內府充盈滾燙，經脈間充滿闊別許久的力量。雖然比不上三百年前，但比回魂之後已是好了不少。她細細感知全身，功體恢復了將近兩成。蕭難是四品，傳功渡送難免有損耗，薑籬大概接收了差不多五品修為。
五品，修者末流。
依照現在的實力，隻要不遇到高手，打死幾個不入流的散修還是夠用的。
再看蕭難，他瘦硬的臉頰瞬間灰敗了許多，頭發雪一樣蒼白。
「你……」薑籬心情復雜，「時日無多。」
蕭寧和蕭宣聽了，都不自覺掉下淚來。
「明天就要處斬了，還在乎這點時間？」蕭難招來蕭寧蕭宣，聲音忽然變得冷硬肅穆，「你們二人在此跪下，拜見蕭氏新家主。」
蕭寧一愣，「誰？」
「自然是你二姐，蕭梨。」
「蕭梨是女流，怎能當蕭家家主？」蕭寧不解。
蕭難見他二人不跪，喝道：「女流又如何？還不快跪！」
二人撲通一聲，跪在薑籬麵前。
薑籬伸手想攔他們，被蕭難擋住。
「你還不答應我麼？」蕭難老淚縱橫，「強逼你接受我的功體，對蕭氏許諾，是我挾恩圖報。然則孤劍城凶狠，我兒蕭陵，兒媳陳氏，我孫蕭乾盡遭毒手。可見孤劍城要的不是蕭家敗，而是蕭家老小性命！若無人相護，寧兒和宣兒焉有命在？」
要護這二人性命，可不是說著玩的。薑籬頭疼欲裂，她一生逍遙，最煩拖累。這蕭難真是可恨，從進門起他就沒有給薑籬選擇餘地，預先布下陣法困住薑籬，爾後強行傳功，就是為了讓薑籬許諾。
轉頭看這二人抱在一起大哭，淚水洶洶，幾乎要淹掉這間小屋，薑籬更是頭疼。
蕭家人怎麼這麼愛哭？
「罷了，」薑籬沒好氣地說，「我答應你。」
「那麼此物，我便能交給你了。」蕭難從身後取出一個琉璃玉函，交至薑籬手中，「此物是我家傳家秘寶。祖宗命我掘地百尺，秘藏此物，永世不可開啟。現在既然遇見了你，就到它現世的時候了。」
蕭宣抹了把眼淚，問：「裡麵是什麼？」
薑籬掂了掂這玉函，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什麼東西？黃金珠寶，法寶秘器？
倏忽間，她的魂魄隱隱不穩，似乎在與玉函中的東西感應共振。
她在蕭難的注視中打開玉函，蕭寧蕭宣也好奇地湊過頭來看。玉函洞開，裡麵的東西赫然映入他們眼簾，蕭寧蕭宣驚叫了一聲，獨薑籬眸子緊縮，一時間沉默了下來。
玉函之中放著一顆人頭——薑籬的人頭。
這個薑籬，不是眼下活在蕭梨肉身裡的薑籬，而是三百年前那突破無極境失敗而死的薑籬。
難怪魂魄不穩，原來是她對自已原來的肉身有了感應。
「聽聞，蒼嵐劍祖薑籬修得天問九章第八章，功法蓋世，肉身不腐不滅，」蕭難意味深長地說道，「不知為何，如今她的屍身隻餘我手中這顆頭顱。」
蕭宣瞪大雙眼，「這是劍祖薑籬？」
薑籬握緊雙拳，隱隱薄怒藏於眸底。
她死後應葬於蒼嵐山，受蒼嵐後世弟子供奉。就算蒼嵐敗了，她也應該長眠地底，怎會有項上人頭流落於世？蕭難手裡有一顆人頭，屍身其他部位呢？哪個膽大包天的王八羔子撅她墳墓，挖她屍身？
她咬牙切齒地問：「何人，敢分她屍？」
蕭難嘆了一聲，徐徐閉上雙眼，「這就是你的事了。阿梨，你會守諾麼？」
薑籬沉默了一瞬，終於開口，一字一句，字字刻骨。
她道：「一諾既出，生死踐行。」
「好。」
蕭難手一鬆，驀地垂下頭，猶如老鬆枯萎，江水東逝。蕭寧蕭宣一怔，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蕭難已駕鶴西去。二人撲入蕭難懷中，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