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八鬥傅夫子 小狡莘阿瓜(1 / 2)
莘邇說道:「不是說桓公請我相見麼?」
習山圖答道:「是啊。」
莘邇說道:「桓公不在帳中,我當然也就沒有必要在帳中多留了。」
習山圖愕然,說道:「桓公怎不在帳中?將軍沒有看到麼?那帳中主位之上,坐的就是桓公。」
莘邇大大搖頭,說道:「不對。」
「哪裡不對?」
「我與桓公雖然沒有見過麵,但我可是聽說過,桓公虛己重士,向有謙退之美名。適才我行禮之時,帳中主榻那人,高坐不動,倨傲得不得了,怎麼會是桓公?」莘邇笑道,「習主簿,你莫要欺我。」
習山圖說道:「那人確是桓公。將軍請在此稍候,我入帳把將軍所言稟與桓公。」
莘邇說道:「好,你去罷。」
等習山圖回入帳內,莘邇負手立在帳門的前邊,眺望遠處營外,隱隱可見的青山。
甲士們聽到了他與習山圖的對話,雖然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皆能猜出一二,倒都是頗為佩服莘邇的膽量。有人就不禁想道:「搶了我軍的劍閣,到了我軍的大營,還敢這般作態,也不怕惹得桓公大怒,丟了腦袋。這個隴州人,膽子不小。」
桓蒙的軍法甚嚴,帳門前的甲士們盡管胡亂猜想,卻無人扭臉來看莘邇,隻管握著長槊,朝向對麵的袍澤,赳赳而立;到底有幾個好奇心重的,臉不扭,卻把眼睛斜了過來,瞟看莘邇。
莘邇瞅見,友好地沖他們微微頷首。
那幾個甲士嚇了一跳,趕緊把視線轉回,不再去瞧他。
李亮身長八尺,個頭比莘邇高些,因雖是恭立於莘邇的身側,能看到莘邇的神情,見莘邇一副若無其事,怡然自若的儀態,心中佩服萬分。
他想道:「昨日謝執言辭十分輕佻,莘公包容不斥,我以為是因為初到荊州兵大營,莘公或許別有考量,謹慎為重之故也;而今桓荊州稍微倨傲,莘公即還以顏色,我乃知莘公昨天是自重身份,君子不計小人過也。比之莘公,我昨天與謝執的爭吵卻是落了下乘。」
李亮與謝執的沖突,其實並不落下乘。莘邇的身份比謝執尊貴得多,如與他爭吵,那是自降身份;但李亮與謝執都是臣屬的身份,兩人相鬥,單從在雙方陣營中的地位而論,卻恰適當。
從莘邇的表情中,李亮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一邊揣測莘邇此時可能會在想的東西,李亮一邊試探地輕聲問道:「明公,不知桓公是否會再請公入見?」
莘邇遠望青山,悠然答道:「請咱們入見,咱們就入見;不請咱們入見,就不見。」
就如電光照亮了黑夜,李亮腦中猛然開朗。
他脫口而出:「是啊,現在為……」話到半截,想起了近處的那些甲士,咽了下去,心道,「現在為難的是桓荊州!桓荊州請明公來,是為了劍閣。除非他不想要劍閣了,否則,他就隻能老老實實地再把明公請回!妙哉,妙哉。都雲莘公諳熟兵法,果然如此!好比兩軍打仗,戰場上的主動權在誰手裡,誰的贏麵就大。桓公倨傲,是為了抓主動權;莘公適才的舉動,也是為抓主動權。現下而觀,主動權已為莘公有矣。」
習山圖和袁子喬從帳中出來。
袁子喬給桓蒙找下台階似的,說道:「江州刺史王逸之,與桓公交好,才有一封他的信送到,問桓公『譙氏有孫,高尚不出(隱居不仕),今為所在?其人有以副此誌否(其人能否應薦出仕)?嚴君平、司馬相如、揚子雲皆有後不?』方才將軍入帳時,桓公正在閱信,故是未能及時答禮。」
莘邇收回目光,說道:「是麼?」
「桓公請將軍入帳。」
「好。」
剛才的那場風波好像沒有存在過一般,莘邇與李亮重新入到帳中。
莘邇下揖行禮,再次自報姓名。
帳中主坐上的桓蒙這回沒有再拿大了,很快就說道:「將軍請坐。」
便在桓蒙坐榻下首的左側,擺著一張坐榻。
這是給莘邇預備的座位。
莘邇穿過列坐帳中兩側的數十個荊州軍的文武屬僚,晏然地上榻坐定。
李亮的官卑,雖是莘邇的從吏,沒有資格坐在前頭,於後邊的一榻上坐下。
桓蒙撫扌莫胡須,打量莘邇,贊道:「前時高君途經荊州,我邀他一見,問他隴州人物。他說起征虜將軍,端的是贊譽非常,稱將軍是隴州棟梁,定西近年所以能抗北、東之胡狄,聲威遠震者,悉將軍之力也。今見將軍,名下無虛士!英姿勃發,世之人傑也!」
莘邇也在打量桓蒙,注意到了他暗紅的胡須、麵頰上的七星黑痣,尤其是桓蒙的目光,落人身上,仿佛山棱,如有實質,換個尋常的人,微被觸及,恐怕就要凜然體寒,心中想道:「真梟雄之姿也!」謙虛地說道,「以邇之才,不過中人,何敢稱人傑?我定西所以威震柔然、西域諸國、蒲秦者,上賴天子神靈,下因吾王之德,邇無非是效些鷹犬之力,不足一提。
「督公今提萬軍,深入千裡,旬日而滅蜀功成,司馬錯、鄧侯不能及也。方是人傑!」
鄧侯,是前代成國時的一員名將,滅掉了當時蜀中的割據勢力。司馬錯不必多說,成都城就是他與張儀建的。
兩人彼此吹捧一番。
說來桓蒙與莘邇,兩個人現在都是有滅國之功的。冉興雖小,也是個國。盡管滅冉興一戰,是麴爽做的主將,但麴爽隻是具體的實施者,戰前的謀劃等等,主要還是以莘邇為主。
二人既皆有滅國之功,對軍事都有濃厚的興趣,話題又被莘邇提到了桓蒙的滅蜀一戰,瘙到了桓蒙的癢處,免不了,就滅蜀的過程、捎帶滅冉興的過程,兩人就要討論一番。
越說越熱鬧。
說了多時,帳中一人咳嗽了聲,是袁子喬。
桓蒙明白他咳嗽的用意,雖是與莘邇正談到入港,深覺酣暢淋漓,卻也隻能意猶未盡地止住了話頭,端起茶碗,飲了口茶,以濕潤嗓子,徐徐說道:「我聞劍閣是天下至險。隻聞過其名,未嘗親眼見過。入蜀的時候,我乘船走三峽,已覺三峽險要,劍閣之險,猶在三峽之上乎?將軍從劍閣來,不知劍閣究竟是有多險?可能為我一說?」
莘邇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卷紙,示意侍立塌邊的吏卒捧給桓蒙。
桓蒙接住,問道:「這是什麼?」
莘邇說道:「一首詩。」
「什麼詩?」
「督公問劍閣有多險,看罷此詩,督公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