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麴侯以畫謝 非議大事者(1 / 2)
見過姬韋,從考功曹的客舍出來,夜色已深。
黃榮的牛車停在路邊。
月光清涼,路上靜悄悄的,早無行人。
黃榮沒有馬上上車。
他靠著繪了雲鶴圖案的紅底車廂,回頭朝黑漆漆的客舍門內張了幾眼,神情變幻地立了片刻,心道:「姬韋雖說他明白了,但我觀其情貌,辨其言聲,他仍是沒有拿定主意。也難怪他如此。宋家的威脅,畢竟不是誰都能扛得住的。隻是這樣一來,此人就有點靠不住了啊。」
忽然心中一動。
他勾下頭,沉思了會兒,這才拾梯登入車內。
時辰太晚了,黃榮沒有去找莘邇回話。
次日非休沐之時,上午,黃榮先到四時宮內的官廨,按照莘邇的新規,把當天急需處理,不能拖延的公務,一一辦完,然後,請了半天的假,快中午時分,來到了莘家。
劉壯聞訊,把他迎進宅中,請到前院的小廳暫坐。
令狐妍嫁過來以後,莘家的奴婢數量直線上升,劉壯作為大總管,忙得很,沒功夫多陪黃榮,吩咐廳外的侍婢端茶上水,呈奉點心、水果之後,他告了個罪,便辭了出去。
黃榮進門就瞧見了張龜。
小廳的四壁上,掛了幾幅書畫。
其中的一副畫,剛掛上去不久。
張龜這會兒就正站在此畫前頭,負手昂頭,睜大了獨眼,在細細地欣賞。
「長齡,在看什麼?」
張龜轉過頭,見是黃榮,笑道:「景桓,你怎麼來了?」
「明公叫我去見一見姬韋,此事你是知道的。我昨晚見過他了。今天特來給明公回話。」黃榮踱步到張龜的身側,漫不經心地往畫上瞥了瞥,問道,「劉翁說明公進宮了?」
「是啊。上次明公獻給大王的故事小書,大王甚喜。趁史館撰史,各地珍貴書籍紛紛被運到京城的機會,明公抽暇,取眾書中意蘊深遠的典故,又編了一本,今日入宮,就是獻書去的。」
黃榮點了點頭,向畫的左邊底部看去,注目在落款上,頓時驚奇,說道:「這是曹不興的畫?」
曹不興是前代的名畫家,與當代江左的那位著名畫家齊名。與江左的那位畫家一樣,曹不興擅長的繪畫領域很多,龍、虎、馬皆其所長,並極擅人物,尤以畫佛為妙。
牆上的這幅畫,畫的就是一個佛陀。
身形偉岸,莊嚴寶相,嘴角含笑,拈花趺坐。
黃榮不太了解佛教,不知此佛是何佛,但卻不影響他的觀賞,隻覺栩栩如生,鮮活靈動。
張龜說道:「可不是麼!」
黃榮細看多時,贊嘆說道:「聞曹不興心敏手疾,曾運五十尺絹成一佛像,頭麵手足,月匈臆肩背,無遺失尺度。今觀其之此畫,筆法精細,恍然如真,果是前朝名家!無愧落墨成蠅!」
落墨成蠅,是有關曹不興的一段傳說。
據說他在畫屏風的時候,不小心誤落筆墨,於是他順手將墨點畫成了一隻蒼蠅。屏風畫完,進獻給他的主上,他的主上竟以為那是隻真蒼蠅,遂舉手想將之彈走。由是流為佳話。
看罷了畫,黃榮心中奇怪,說道:「明公雖雅重鳩摩羅什、道智,然究明公本意,明公不過是順應時情罷了,其實並不崇佛。此畫固佳,可此廳乃明公接人待客之所,卻為何將它張掛?」
對莘邇這樣的政治人物來講,他的一舉一動、一好一惡,都會引起下邊人和部分外界的效仿。
這個小廳,是莘邇平日居家之時,專用來接人待客的。廳中的一應布置,皆會被來客看到。該掛誰的書法?該掛誰的畫?用的器具該是奢侈,還是儉樸?這些都很重要。
誠如黃榮所言,莘邇既然對佛教並不推崇,那麼,卻為何在廳中掛上了這麼一幅佛像畫?
不怕誤導來客對他喜好的揣測麼?
張龜笑道:「景桓,你有所不知。此畫是麴侯贈給明公的。」
「麴侯?」
「麴蘭馳援朔方,未成而歸。朝中前日,不是有大臣彈劾他,說他勞師糜餉,虛耗國力,戰而無功,理當嚴懲麼?當時,還是多虧了你上書,為麴蘭爭辯,指出朔方之所以沒能救下,與麴蘭無關,而純粹是趙宴荔自找的,是因他自私自利。朝中故是才沒有懲處麴蘭。」
黃榮心道:「那天彈劾麴蘭的兩人,都是宋方的爪牙。他倆哪裡是彈劾麴蘭,明明是意在明公!要知,援助朔方的決策,可是明公做出的!」矜持地撫須答道,「些許微勞,不足一提。」
張龜楞了下,想道:「『些許微勞』?什麼『微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