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宋方內外策 氾寬邀兩賓(1 / 2)
屋裡有火牆,角落生著火盆,雖然雪下得緊,室內溫暖如春。
宋方的心情非常不好,內火旺盛。
內外熱氣相逼,大冷的天,他隻披了件單衫,敞開領襟,袒露月匈膛。
宋閎瞧著他在榻前轉來轉去,看得頭暈,說道:「黃奴,你亂晃悠什麼?坐下說話!」
宋方捶打月匈脯,仰頭望上,悲憤地說道:「我一腔忠誠,肺腑真心!先王落難之時,我累累若喪家之狗,東逃西竄,幸得親友隱匿,乃才僥幸未死!但我始終不悔!
「先王兵攻王都,我於城中,冒險為先王奔走聯絡,陳蓀、張渾、氾寬諸輩因才出降!
「先王登位,我嘔心瀝血,竭智籌劃,遂有收胡、強兵之國策出!先王凡有所命,我席不暇暖,無不當即立辦。王事未畢,不睡不眠,一夜之中,我有時隻睡兩個時辰!
「阿父,阿父,我一腔忠誠,肺腑真心!換來了什麼?萬不曾想到,先王居然要殺我!殺我!」
說到這裡,他語帶哭腔,委屈得眼淚快要下來了。
「別捶了,都紅了!」
「阿父,我……!」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對先王的忠心。你先坐下,咱倆好好說話。」
宋方秉性要強,眼淚最終沒有流下。
他長吸了口氣,收住痛苦的情緒,甩掉靸著的木屐,坐回榻上。
宋閎待他較為平靜了,說道:「你也曾博覽典籍,知悉歷代政事。上意難測,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你難道還沒有明白麼?為人君者,有幾個是在意君臣情分的?況乎先王雄主!」
宋方悲痛的情感轉為憎恨,罵道:「先王雄主,我固知之!可氾寬那老東西,算個什麼?多年來,一直仰阿父鼻息,而今得了顧命之資,竟就拿喬作勢,敢與阿父平起平坐!可恨可恨!」
令狐奉去世以今,這一個月中,朝中重臣會集了幾次,議論大事。以往這種場合,都是宋閎主位,這幾回,因了陳蓀身為顧命之首,本身也是王國上卿,大家便推了他坐上位,這倒也罷了,宋方雖然不滿,勉強能夠接受,但問題是,在接下來的座位次序上,氾寬居然「大搖大擺」地居在了宋閎之上。宋閎沒說什麼。宋方對此,端得銜恨惱怒至極。
宋閎麵沉如水,說道:「氾治中,顧命重臣,位在我上,情理之中。」
「呸!顧命?便是顧命又如何?治中不過是牧府次吏,何能與阿父的內史相論!」
「黃奴,你莫要怨天怨地了。形勢如此,你再抱怨又有何用?無非空費口舌。再則說了,先王為何要殺你,其中緣由,你應是心中清楚的吧?還不是你之前上躥下跳,圖謀換立世子?」
宋閎教訓宋方,說道,「而下新主繼立,我家失勢,黃奴,當此之際,要當以穩。你縱有怨言,也要忍在心裡,切勿到處亂說,更不要再給我家生事了!」
訓完宋方,宋閎有點後悔地想道,「當初就不該把無暇嫁到宮裡。唉,都是受了黃奴的攛掇!」
無暇,是宋氏的小名。
對將宋無暇嫁給令狐奉的事情,宋閎盡管懊悔,但其實並未因之而怪宋方,畢竟令狐奉正當盛年,身體又很建康,傳聞他一夜可禦十女,誰又能料到他會因為一次射獵而就此嗚呼呢?
不因嫁宋而怪罪宋方,然對宋方的脾性,宋閎實是早就不滿,他說道:「黃奴,你急於功利的性子,得改一改了!『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過猶不及,聖人之教!」
「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的下一句是「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
上次講《莊子》,這次講《中庸》,宋閎可謂良苦用心。
宋方半點不體會,說道:「舉目朝中,陳蓀老奸巨猾,氾寬得誌猖狂,孫衍沽名結黨,麴爽輕浮將種,莘邇幸臣賤奴,彼輩諸徒,名為顧命,盡是小人!小人當朝,我如何可做君子?唯以其道,還以彼身!『以直報怨,以德報德』,也是聖人之教!」
不怕人偏狹,就怕偏狹的人有學問。你給他說一句,他給你回一句,一句能把你噎半天。
宋閎嘆了口氣,知他本性難改,隻得作休,不再多說這個話題。
他心道:「黃奴性子雖急,看人的眼光是有的。陳蓀五人的特點,倒確如他之所評。」摘出宋方話裡,被他斥為五個「顧命小人」之一的莘邇,說道,「黃奴,先王臨終時,給莘幼著了一道王令,叫他在需要時用。你說先王在那道令上,會是寫了什麼內容?」
宋方說道:「阿父,你剛說了,上意難測,先王雄主,那令上會是什麼內容,我怎能知!」
這道令旨,就像一道刺。
宋閎、宋方兩人都已經暗中反復推猜,但都猜不出來。
兩人沉默了下。
宋方自言自語似地說道:「以往小瞧了莘阿瓜。這田舍奴不顯山不露水的,卻是如此得先王信賴。」對宋閎說道,「阿父,陳蓀五人裡邊,於今來看,別的暫且不提,隻此莘阿瓜,對今上有救命之情,不僅先王信賴他,並且中宮好像對他也很信任,月來,隔三差五的就召他進宮,詢問朝事,且他於下又掌督府,麾下數千步騎,將來怕是會成為咱家的強敵!」
宋閎同意宋方的判斷,說道:「莘幼著前時放督府獄囚還家團聚的事,你聽說了麼?」
「沒有。」
宋閎在都城的耳目眾多,大小官廨的任何風吹草動,他很快就能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