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羊髦投門謁 唐艾上佳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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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近日就會蘇醒」,隻是莘邇的忽悠,卻沒料到,一語成真。

令狐奉蘇醒的消息傳到時,莘邇方在宅中接見一位稀客。

物以稀而貴,人亦如是,既是稀客,也是貴客。

這位稀而貴的客人是羊馥的弟弟羊髦,亦即莘邇原本想辟為長史的那位「故友」。

羊髦今年二十六歲,與其兄的踏實沉穩、衣著內斂不同,觀其裝扮,與張道將有幾分相近,剃須傅粉、素氅高屐,乘了一架長簷車來的。

迎他時,莘邇就聞到了一股香氣,到入室內對坐,芳香愈濃。這香味,莘邇很熟悉,是隴地士人熏衣時常用的「甘鬆香」。此香的原料,主要用的是隴州當地的特產甘鬆草。

此世沒有荀令君,因也就沒有「荀令留香」的典故。

典故無主,莘邇不介意信手借用,笑道:「甘鬆香,士子用之多矣,此香濃烈,俗人多不能禦,而獨與卿合。卿今蒞臨寒舍,使我蓬蓽生香,竟讓我這個軍中粗人也感到心曠神怡。昔韓娥之歌,餘音繞梁三日,今我此屋何幸,乃得卿玉趾下駕,香味亦當三日不絕矣。」

羊髦心道:「果與我兄信中所言一樣,幼著的言談舉止,大異往日。以前,他訥訥如不能言,上回他到我家,辟我作他的長史,我已覺他似有小不同於舊時;今日相會,但見他情意自若,行止豁如,言雖調笑,而並不謔,近乎雅。《孟子》雲『居養氣,養移體』,誠不我欺!」

羊髦與莘邇兩家算是世交,他兩家的祖籍地在同一個郡,先後遷到隴州後,兩家的祖上歷代交好,且曾結過婚姻。羊髦與莘邇從小就認識,認真論起來的話,兩人還是遠親。

莘邇本性忠厚,不善言辭,羊髦早前雖說並未瞧不起他,然亦不曾高看過他,隻把他當做一個普通的人看待,——這也是為何羊髦當日沒有接受莘邇辟除的緣故。

當日沒有接受辟除,今日登門拜謁。

這中間的變化,有外因,也有內因。

內因,自便是莘邇的變化。外因,則是朝局的變化。

羊馥雖是兄長,自知才能不如羊髦,每遇大事,必谘詢羊髦的意見,因在從莘邇處得知了令狐奉昏迷的消息之後,羊馥第一時間給羊髦去了信,將此朝中的突變告與了他知。

令狐奉立宋氏為後的時候,羊髦就不贊同,認為令狐奉隻看到了近利,忽視了遠憂。

他私下與妻子說道:「夫妻者,結兩姓之好,禮之重也。民間黔首或有兩妻者,丈夫亡後,兩支皆嫡,因為爭奪家訾,兄弟且不免成仇,訟於郡縣;況乎國家?

「而下大王效仿前代之法,別立宋後,固可暫得宋家為援,可一國兩後,宋強左弱,而世子為長,勢為來日遺禍。將來宋氏倘若再有子,大王百年以後,朝中豈可不亂!」

「效仿前代之法」,是指前代成朝時的一段故事。

那時,閥族的勢力已經很強大了,成朝的第二個皇帝為了抑製閥族,加強集權,遂下了道聖旨,從部分南北士族家中,挑選適齡的女子入宮,立了一大批的嬪妃。通過此舉,這位皇帝給自己建構了一個人數眾多的外戚集團,倒也的確是使皇權得到了短暫時期的加強。

不過,成朝的這位皇帝隻是立嬪妃,沒有別立皇後,這一點與令狐奉不同。

令狐奉春秋正盛,身體健康,誰也不會想到他會突然出什麼事,因而,羊髦憂慮的僅是令狐奉死後可能會出現的「宋左奪嫡、導致內亂」的情況。

殊不知,才立宋後沒多久,令狐奉居然就墮馬昏迷。

從羊馥那裡聞訊之初,羊髦就大驚失色。

宋家勢強,左家幾無外戚,便是世子令狐樂成年,左氏恐怕也爭不過宋後,更別說現下令狐樂還隻是個孩子。令狐奉倘若就此死掉,他預料到的激烈動盪必然會提前、也定然會更加惡化地出現朝中。——更加惡化,說的是宋家將會因為世子年幼,沒有班底之故,而能更容易地一支獨大,掌控朝權。

羊髦不接受莘邇的辟除,不代表他沒有政治上的抱負。

正好相反,恰是因為他有著遠大的抱負,才會拒絕當時還被他視為「常人」的莘邇之禮請。

畢竟,「屬吏」與「長吏」的關係非常密切。按時下的慣例,長吏轉遷它職之時,其府中的重要屬吏往往會隨之遷轉,也就是說,屬吏,等同於被打上了長吏的私人標簽,這種情況,與前代屬吏視長吏為「君」的現象沒有二樣。長吏的貴賤,直接影響到屬吏的前程。

因是,要想能夠有一個光明的前途,入仕之初的選擇就十分重要。

羊髦實際上不僅拒絕了莘邇的辟請,他還拒絕過不少朝中、郡中、軍中大吏的辟除,麴爽也曾辟請過他,同樣被他拒絕了。原因是:麴家雖貴,子弟多在軍中,並不掌握政權,投到麴家門下的話,日後他頂多能做個將軍,或者仕至郡太守之類,鐵定是無法參與國政之決策的。

連麴家都看不上,況且此前的那位「忠義阿瓜」?

遠大的政治抱負,決定了羊髦不會顧念「世交」的情分。

同樣是因為遠大的政治抱負,於今現下,出於內因、外因的兩個變化與推動,又自然而然地改變了羊髦過去的態度,因於莘邇抵達王都的第三日,他就主動登門。

「將軍督領三郡,兼理軍政,威德顯著,士民交口稱頌,信雅愛人、沉毅雄傑的美名,我在穀陰,亦常聞聽。將軍何須自謙。將軍如是『軍中粗人』,那這天下,怕遍是粗人了。」

莘邇心道:「不意我的名聲已經傳到王都了麼?慚愧,慚愧,還得多謝長齡與老傅。」笑道,「與旁人相比,我姑且敢稱雅,與卿相比,粗得不能再粗了。」

說道,「我前晚才到王都,昨日入宮,晉見了王後與世子殿下,下午應曹領軍之邀,在他家裡混了半日,卻是雖早想拜謁卿門,一直未得閒暇。卿今日忽然駕臨,我真是喜出望外。」

「髦以鯫生,蒙將軍青眼,數受將軍饋贈,髦實惶恐。聞將軍大破柔然,獻俘入都,髦自當拜謁,為將軍慶功。」

莘邇在建康郡的這大半年,每次給曹斐送禮時,都會給羊髦也送上一份。上回向逵押解張金父子入都,不但拜見了曹斐,也曾專程謁見過羊髦,給他亦呈上了莘邇的書信一道與建康的特產數箱。

莘邇問他道:「卿兄隨我來了王都,現在軍中,駐東苑城,卿可見過卿兄了麼?」

「軍營禁地,兵事為重。髦兄沒有回家,髦也沒有入營。尚未得見。」

「卿兄弟大公無私,令人贊佩。」

兩人敘談數句,羊髦話入正題。

他說道:「將軍前日晉見了中宮與世子殿下麼?」

秦代以來,皇後的宮殿多在子午線上,位於後宮的中心,因此,秦以後,就以「中宮」代指皇後。放到定西國來說,中宮,便是左氏。宋氏是新立的,她不能奪占左氏的寢宮,她的寢宮在後宮的西邊,定西國的朝臣、士民因便以西宮稱她。

「是的。」

羊髦盡管已知令狐奉墮馬昏迷,但不好把他哥哥羊馥「賣掉」,就問道:「沒有見到大王麼?」

「沒有。」

「將軍獻俘,是朝廷大事,卻不知大王為何沒有出麵?」

在對的人麵前,該誠懇的時候,莘邇向來不說假話,他誠實地說道:「卿大概不知,大王於十餘日前田獵之時,因逐白鹿,不慎墮馬,昏迷至今未醒。」說著,麵上浮現出深深的憂色。

羊髦還以為需得再轉幾個圈子,可能才會聽到莘邇告訴他令狐奉墮馬之事,不曾想,莘邇這般爽利,頓了一頓,對莘邇的乾脆愈增添了幾分欣賞,說道:「昏迷至今未醒?」

「是啊。」

「這麼大的事情,朝野卻是無聞!」

「朝中諸公,為免民心慌亂,鎮之以靜,因將此事隱瞞了下來。不瞞卿,我也是才知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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