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洲上敕勒歌 堂中哄人言(1 / 2)
胡人遊牧、打獵,不乏尋跡追蹤的高手,元光小時候也學過此技。
他在漠上轉了三四天,找到了溫石蘭部留下的痕跡。
順著痕跡向東北而去,兩天後,在一處小綠洲的穀地中,元光見到了溫石蘭。
初秋時節,草色尚未盡黃,青黃相雜,幾棵紅柳垂枝泉邊。
天高雲淡,四下荒漠。
著實邊塞的遼闊壯美之景。
隨著兩個斛律部的遊騎入到洲中,未行多遠,入眼卻先是一片慘狀。
洲邊挖了幾個大坑,路過時,元光往坑裡看了兩看,裡頭多為男屍,間或且有老弱,俱髡頭褶袴,皆是胡人。不用想,這些必本居住於此片綠洲的牧民。應是溫石蘭領部到來後,為防走漏消息,也是為了給部曲們找些女人做個樂子,因將男子與老弱全都殺掉了。
元光的親信胡從不忍,撇開了臉。
元光則無所謂,弱肉強食素來是草原生存的規則,換了溫石蘭是他,他也會這麼乾。
前行二三裡許,圍繞著泉邊,有百餘帳落。
帳落原是本洲牧民的,現在住滿了溫石蘭的部下,不時有骯髒不堪的斛律部士兵進出。
幾個士兵支了個大鍋,正在燒水,地上扔了幾頭死掉的綿羊,已被剝皮開膛,血淋淋的。旁邊蹲、坐了三二十人等著吃肉。元光兩人的到來,吸引住了他們的注意。
元光半點不介意他們好奇的目光,抬頭抬月匈地走路,回以他們和善的笑容。
穿過外圍的帳篷,前邊便是溫石蘭的住帳。
帳中傳出歌聲。
唱的是鮮卑語,調子悠長淒遠,帶著哭音,如同野狼的嚎叫。
元光懂鮮卑語,側耳傾聽,譯成唐話,歌唱的是:「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這是高車人,也即敕勒人的民歌,傳唱甚廣。
元光雖是盧水胡,亦曾聞過此歌。
秋風吹過麵龐,帶來水的濕潤與草的氣味,舉首蒼天,環顧星散坐落周圍的帳幕,元光不覺想起了昔日在盧水牧場時,羊馬如雲,人丁繁盛,孩童嬉戲,草原一望無際的景象。
「這才是我們胡人應該過的日子啊!」元光這樣想道。
而今成為了唐人的兵戶,形同奴隸,服兵役、服勞役,男人為唐人賣命,女人為唐人做牛馬。
「哀我族人!哀我族人!」
受歌曲的感染,巨大的悲傷觸痛了元光的心,他愴然淚下。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元光抹去眼淚,在帳外放聲和唱。
帳中的歌聲停下,一人挑開簾幕,出來看是誰在唱。
帶路的兩個遊騎連忙對元光說道:「我家大人在此,你還不快點拜見。」
元光伏身拜倒,說道:「盧水胡拔若能之子,小胡元光拜見大人。」
出來的人正是溫石蘭,他隻穿個皮絝,光著上身,露出虯結的肌肉,鐵打也似的色澤。
「拔若能?且渠部的麼?」
元光答道:「是。」
溫石蘭知道且渠部被內徙的事情,問那兩個遊騎:「他兩個是被你們抓到的唐人細作麼?」
那兩個遊騎中的一個說道:「不是。」
元光搶話爭答,趴在地上,高聲說道:「小胡不是細作。小胡是來給大人送禮的!」
「送什麼禮?」
「大人與匹檀大率不是要打西海麼?西海縣內外的虛實,小胡一清二楚,願作內應!」
溫石蘭笑了起來,說道:「莘邇小兒倒是狡詐,遣你個小胡崽子詐降,誆我上當麼?」吩咐那兩個遊騎,「拉走,砍了!」
元光抓緊地上的草根,抵抗那兩個遊騎的拽拉,揚起臉,大聲說道:「大人不相信我麼?」
「你們已經成了唐人的狗,我聽說這次來援西海的唐兵中,便有你們的部民,為數還不少。你們甘為唐人的爪牙,與咱們作對為敵,我當然不信你。」
「小胡的部民不是自願給唐人打仗的。幾個月前,莘邇無故攻破小胡的部落,殺了小胡許多的族人,強迫小胡部落內徙,將小胡等編作士家。小胡部中,無論男女,都對莘邇痛恨入骨。
「聽得匹檀大率引勁兵南下誅惡除暴,小胡部中,無不歡天喜地,渴盼王師!
「於是,小胡欺騙莘邇,自請為他打探王師軍情,而實際上,是想把小胡部中兵丁的心聲訴說與大人!大人!小胡忠肝義膽,一心隻望大人能早日攻破西海!怎可能會欺騙大人?」
說著,元光拔出了蹀躞帶上的短匕,兩個遊騎頓時抽刀,架在他的脖上。
元光倒轉匕柄,遞向溫石蘭,直起上身,袒開月匈口,說道:「大人如不信我,小胡敢請刺心血證誓!」
大凡北胡盟誓,有結香火、割臂、刺心血幾種。其中,刺心血是最為隆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