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遍觀詐與虐 唯是取信難(2 / 2)
「什麼策?」
「我打算拿出官有牧場,誘招盧水胡的種落來居。」
「拿出官有牧場?」
「現下二月,乃是胡牧一年中最難熬的時節。我以官有的上好肥美草場,加上羊羔、牧草作餌,並給以許諾,兩年內不收其租。老宋,你以為何如?可行與否?」
遊牧胡夷出冬場一般在二月下旬,此時牲畜羸弱,草資源不豐,確如黃榮所言,各部爭奪激烈,且有春雪的威脅,因此是胡牧一年中最困難與危險的時節。
黃榮建議用挑撥之計,換成是令狐奉,也許當時就接受了,但莘邇想先用利誘之法。
宋翩說道:「明府此策,乍聽不錯。卻有一比。」
「何比?」
「鏡中花,水中月。一廂情願耳。」
莘邇心道:「你當我是猢猻麼?」卻也知宋翩此話與他後世所看的那書無關,問道,「此話怎講?」
「上好的草場、羊羔、苜蓿,兩年免租。聽起來不錯。可有一點,明府你想過沒有?」
「甚麼?」
「胡夷會相信你麼?」
這是「收胡屯牧」的最大難處。
此前,於苦思此事而無策時,莘邇曾叫黃榮收集前代、本朝邊吏的事跡,以圖從中找到可以借鑒的靈感,但在黃榮搜集到的內容中,非止一無所獲,且於紙上,莘邇處處看到了「詐」、「虐」二字。
詐者如:前代,胡夷有次叛亂,殺死了護羌校尉,後來胡夷兵敗投降,繼任的護羌校尉某接受了他們的投降,將其集中一處,設酒大會,而施毒酒中,候夷人醉酒,伏兵起,誅殺胡夷酋豪八百餘人。此舉固是為陣亡的前護羌校尉報仇,可因失信殘詐,也導致了胡夷隨後更大規模的叛亂。
虐者如:前代和本朝的不少邊吏,有的貪圖戰亂所帶來的戰功和暴利,主動挑起爭端,縱兵斬獲;有的認為對胡夷應該「唯長毛挾肋,白刃加頸耳」,采取嚴酷的高壓手段,至以殺俘。
又有邊吏貪財好利的,壓榨內附的胡夷,侵奪其畜產、婦女;又有豪右焰盛,驅使內附的胡夷勞役、耕牧,與奴隸無異。
諸如種種,久而久之,胡夷中就形成了類若蘭寶掌這樣「唐人狡詐」的觀念。
可以這麼說,不把此一難題解決掉,再好的政策都很難得用。
「老宋,此誠難處。你有取信於胡夷的辦法麼?」
宋翩搖了兩下扇子,徐徐說道:「沒有。」
莘邇就知道指望不上他。
不知為何,他想到了令狐奉和傅喬。宋翩和傅喬的為人不一樣,傅喬厚道,然從能力言之,兩人相近,皆無理政務實之才。往日見令狐奉威嚇傅喬,莘邇覺傅喬可憐;今居位主官,乃漸能理解令狐奉。設想,如果手底下全是這樣的官兒,可不得把主官給煩死麼?
好在,尚有史亮、黃榮、羊馥。
隻是,這個取信的難題實在棘手,莘邇問了一圈,史亮、張道將、黃榮俱無對策。
宋翩問道:「明府打算拿出多少官有牧場?」
「五十萬畝。」
「這麼多啊!大王會同意麼?」
「我自會上書主上。」
五十萬畝,看似很多,實則不多。
地區條件的不同造成了當地牧人主要養的畜種之不同,隴州地區的胡牧,養的主要是羊,占總數的七八成,次為牛,再次為馬。
胡人的一落是一戶,通常四五口人,至少得有百十頭羊,二三十頭牛馬才能維護其較低的生活標準;而平均下來,一隻羊就需要十來畝草地,一匹牛或馬需要的草場更多,亦即每落胡牧,加上苜蓿的補充,差不多也得給他們三到五百畝草場。
按此分配標準,五十萬畝隻能容納千餘落胡牧。
莘邇的想法是,先試試水,如果此法可行,那就擴大規模;如果不行,就另作其它謀劃。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了,說不得,隻好采用黃榮之策。
莘邇說道:「主上對此事極為看重。老宋,你要沒意見,事不宜遲,便即推行吧。」
「好,好。」
「我明天遣人召盧水胡諸部的酋大、千人來郡,到時你與我一起。」
召酋大、千人來見,一是宣告此政措與之;再則是從中挑個人出來,行「分化」之術;三來,用腳指頭想也知道,此政等同挖酋大們的牆角,是在爭他們的部民,彼輩定是不樂意見之推行的,莘邇有十成十的把握,這些酋大中,定會出現他推行此策的絆腳石,故而,雖已知道了不少盧水胡的內部情況,但在動手推行前,再親見見他們,當麵地進一步地了解他們,就也是很有必要的了。
送走宋翩,莘邇出堂,引弓射箭,射光了一壺箭矢,方才住手。
黃昏已至,吏員們下值。
黃榮回到吏舍,推開窗戶,獨坐呆思。
三四個郡吏推門入內。
一人問道:「景桓,那件大事,你給府君提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