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群寓謀前程 錄事揣上意(1 / 2)
「不曾提。」
「為何不提?」
黃榮請來客們入座,說道:「『收胡屯牧』的王令,你們知道吧?」
「收胡屯牧」雖因此前處在定策階段,未有公開,但來找黃榮的幾個府吏盡管職位不高,卻都是留意郡務,有心於仕途上大展拳腳的,故悉知令狐奉此令。
室內狹小,沒有獨榻。
諸人上了連榻,並排坐下,參差地應道:「知道。」
黃榮說道:「府君準備推行此令了。眼下,府君的心思全在這上邊。咱們的那件事,我沒有機會提及,也不宜提及。」
幾個來吏聞言相顧。
一人怫然作色,說道:「有何不宜?咱們苦鄉議久矣!好不容易,朝中除拜府君到郡。府君與咱們同為寓士,當知咱們的艱難,且府君是助大王登位的功臣,深得愛信,咱們正可借此難得的良機,懇求府君,上書朝中,為咱們換個中正;府君並可兼得吾儕為郡朝羽翼,擴張耳目,不令史、張等兒輩專擅權柄,兩全其美。」責備黃榮,「府君到郡已經月餘,你身為侍從近臣,卻至今不提此事,是什麼意思!」
來吏多現贊同之色。
此數吏員是黃榮自仕郡府以來,用數年之時,從眾多的郡吏裡邊精選出來,拉攏為己之朋黨的。他注意到他們的神情,擔心在他們中失了威望,心道:「諸人裡邊,獨你個匹夫屢屢頂撞於我,今又來質疑?我得折折你的莽氣。」問這人道:「《逍遙遊》,你讀過麼?」
「讀過。」
《周易》、《老子》、《莊子》共為當世重,讀書人沒誰沒讀過的。
「鯤化為鵬,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水擊三千裡,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裡』,『而後乃今將圖南』;『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搶榆枋而止,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裡而南為?』……這幾句,你記得麼?」
「記得。」
黃榮冷笑說道,「你啊,就是蜩與學鳩。『之二蟲又何知』?」
大鵬飛到九萬裡的高空,風就在下麵了,然後才能乘風飛翔;背馱著青天,沒有什麼東西阻攔它,然後才能計劃著向南飛。
蟬和學鳩不知此中的道理,笑話它說:「我一下子起來就飛,碰上樹木就停下來,有時候飛不到,便落在地上就是了,哪裡用得著飛上九萬裡的高空再向南飛那樣遠呢?」
「之二蟲又何知」,兩隻飛蟲又懂得什麼呢?
黃榮把此人比作了蟬和學鳩。
這人大怒,挺月要跽坐,瞋目說道:「你辱蔑我麼?」
此人名叫向逵,現任郡府賊曹史,體長八尺,強壯健勇,這會兒坐於諸吏間,如鷹棲雞群,而性格暴躁,乃郡府中出了名的莽夫,府內數百吏員,挨過他拳頭的不下數十。
黃榮倒也怕他動手,這廝一旦開打,榻上的那幾個吏員便是齊上,亦攔不住他,既已逞罷口舌利,便趕緊轉而安撫他,放緩了語調,說道:「我不是輕視你,實是你不了解府君啊!」
「我怎麼不了解?」
「你適才所言,『府君與咱們同為寓士』,固然不錯。可問題是,若府君者,摶扶搖而上九萬裡之鯤鵬也!咱們之所求,恐非府君之所在意啊。」
向逵心道:「原來你是以鯤鵬來比府君。」知了黃榮非為自比,怒火稍減,坐下了身子,問道,「什麼意思?」
「咱們以為憑借咱們與府君『同為寓士』,臆測府君會幫咱們,而以我的觀察,府君卻一心在公,似是毫不在意土、寓之別的啊。說來你們不信,直到昨日,府君才問我家籍何地。」
向逵說道:「是麼?」
「可不是麼!」黃榮顧視諸人,說道,「諸君!我言府君為高飛之鯤鵬,不是空口白話。府君勤勉務實,不務虛名。你們雖與府君見麵少,應也聽到府裡的風傳了,所有的政務,府君無不親力親為,從未『望白署空』,即使數被主簿張君諷諫,猶然不改。」
諸吏議論紛紛。
「望白署空」是本朝長吏的風尚,所謂「望白署空,是稱清貴;恪勤匪懈,終滯鄙俗」。「望白署空」的意思是說,隻署文牘,不問政務。下吏捧來公文,長吏瞧也不瞧,大筆一揮,隻管畫個署名。如此不負責任,反可獲致「清貴」的贊譽,被士人們評價將來可成大器;至於勤勤懇懇,盡心盡責的,則「終滯鄙俗」,當不了高官,任不了美差。
一吏說道:「主簿張君諷勸府君的事兒,我聽說了。」
又一吏說道:「我於郡府十餘年,前後臣事四任太守,莘府君確是與別的府君迥異。」
黃榮又道:「還有,你們知道麼?府君初臨郡的時候,行春三縣,各縣照例奉獻,府君雖未推拒,然轉眼就用之與屬僚相賭,故意盡數輸掉。時我從行車駕,親眼見之。」他問諸人,「各縣奉獻,此為定製,府君不好不收,可轉眼輸掉,你們說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