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草繪說兵法 丈夫五鼎烹(2 / 2)
莘邇聽他倆一問一答,覺得奇怪,心道:「這叫什麼問答?」看那婢女,見她矮壯粗脖,牛眼厚唇,此時伏拜扭捏,無論相貌還是舉止皆酷似一人,心頭一跳,卻是明白了這一問一答的意思,想道,「這不是赤奴的女兒麼?令狐奉何時用作了婢女?這,這……。」情緒復雜。
他轉顧其它婢女,還好,沒在其中發現賀昌興等的女兒,看來令狐奉隻是針對赤奴。
令狐奉叫婢女們出去,從榻上下來,光著腳到莘邇身前,說道:「覺虔既然虜獲回來,阿瓜,你準備何時出發呀?」
「小臣晚上就召集督下的小率們,快則明日即能出發。」莘邇取出張卷紙,展開呈給令狐奉。
「這是什麼?」
「小臣這幾天共察看了三個綠洲,從中選定了一處。此是所選綠洲的草圖。」
令狐奉往圖上看,見那圖上畫了個圓圈,一條曲線穿圈而過,線左點了七八個墨點,寫了倆「個」字;線右兩個墨點,一個「個」字。他扌莫不著頭腦,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圓圈是綠洲,線是河,墨點是畜群,『個』是帳篷。」莘邇給他解釋,說道,「河從洲中南北穿過,河東是洲內胡部的主要居住地和主要的畜牧區,河西隻有少部分的胡牧。」
「你這一筆畫,……改日我叫老傅教你兩手。」
「是,是。」莘邇心道,「春宮麼?我畫了給老傅看?」說道,「這個綠洲小,胡牧住民不多,約有三四百落,兩千人口,離豬野澤不是太遠,小臣以為,可為此次的借糧地。」見令狐奉在注意聽自己說話,於是他接著說道,「小臣此前沒有做過此等借……,打劫的事,心裡沒底,在回來的路上便仔細揣摩,想出了個拙見。隻是不知可用不可用,請主上指教。」
所謂知己知彼,莘邇這回出去,便正是為了知彼,說白了,「踩點」去了。
地方已經選定,辦法也已想出,但他沒有指揮戰鬥的經驗,為保萬無一失,所以剛回部中,顧不上歇息,就匆匆地求見令狐奉,希望他能指點一二。
「你說,你打算怎麼乾?」
莘邇近些日給令狐奉了不少驚喜,聽他這麼一說,令狐奉也想聽聽他琢磨出了什麼「借糧」的「拙見」,拉個胡坐過來,坐上去,昂首按腿,興致勃勃地等他說。
「小臣督下共有兩千精壯,肯定無法全部帶上,約能帶個四五百人。人數上並不占優。所以小臣想,應當以計取勝,方才穩妥。」
「什麼計?」
「受主上遣小臣秘見郭奣的啟發,小臣想,對這個胡部,是不是也可用內外夾擊之法?小臣選幾個麵善的男女部民,叫他們裝作陪送家眷探親,借住洲中,待到夜半,於內放火,小臣遂盡起伏兵,南北夾擊,內外應合,……料應可以取勝。主上以為可否?」
「不錯,不錯。取勝之後呢?」
「取勝之後,……小臣就叫部曲借糧,然後回來。」
「你帶著大批的牲畜,也許還有俘虜,必然走不快,這個胡部的人如果再聚集起來,追趕你們,你怎麼辦?」
「小臣設騎於道,他們如來追趕,便伏擊之。」
「哦。這個辦法,你是從赤奴設騎伏擊賀乾部那裡學來的吧?」
「赤奴人雖卑劣,此計小有可取。」不知為何,提起赤奴,他女兒的臉忽然浮現眼前,莘邇忙將之逐出腦外,專心致誌,聽令狐奉說話。
「以我看啊,你這是畫蛇添足。」
「請主上教誨。」
令狐奉起身,在毯上踱步,提著莘邇的丹青大作,往那條河水上劃了劃,說道:「用兵之道,天時地利人和。此條河水,這麼好的一個地利,你為什麼不用?」
「主上的意思是?」
「你不要搞什麼南北夾攻。三路齊擊!趁其夜半內亂,三路共擊,把他們驅趕入河中。如此,不就絕了他們重振兵馬,追擊你們的後患麼?」
時下深冬,又是剛剛連日大雪,如用令狐奉的此法,隻那河水就能把此胡部中的男女凍死凍傷泰半,確是無須再憂他們追趕之事了。
令狐奉笑道:「如此明顯的地利你不用,搞什麼設伏於道。阿瓜,你是又心軟了麼?」
莘邇不覺得自己心軟。他心道:「我已決定領人劫掠他們,沒了牲畜,今冬明春,這個胡部的人會餓死不少,我怎能說是心軟?」但是,確如令狐奉所言,這條河水是個非常明顯的地利,他卻又為何沒有想到利用?他想道,「是我下意識的不想殺傷過重麼?既以要去劫掠,又『不想殺傷過重』?我這豈不是假惺惺的偽善麼?」
剖析自己的結果是,他說道:「主上此法,勝過小臣百倍。」
「阿瓜,丈夫處世,不能總是心軟。」令狐奉像是認定了莘邇心軟。不過,從莘邇舍身救令狐樂、不殺蘭寶掌,現又不用河水地利等事來看,他也的確像是心軟。
令狐奉難得的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對莘邇說道:「阿瓜,我為何落到這等田地?不就是因為我心軟了一次麼?」
他把披著的衣袍丟在地上,走來走去,懊悔地說道,「我大兄薨後,朝野內外,權柄在我一手,群臣莫不仰我鼻息,當其之時,國家廢立在我一念間!令狐邕唯唯應命而已!左右勸我登位者甚眾,唉,我卻感念大兄對我的恩情,不忍心對他的兒子下手。嘿嘿,不料卻被我的這個好侄子暗中謀算,險些沒了性命!」
他從蘭錡上抽刀出來,狠狠地砍在了案上,說道,「我這一生,隻心軟了這一次!結果就差點釀成大禍!」
他的這番話和莘邇記憶中對照,大差不差。
定西國的宗室裡頭,數令狐奉最有能力,他父親在位時,他就領兵掌軍,鎮戍邊境,抗擊東秦,數有戰功;他兄長繼位後不久,國內發生夷亂,是他浴血奮戰,方才將之鎮壓,功勞赫赫,他兄長對他也是大加重用,封賜不絕,極為信賴,情誼深重。
他兄長死時,令狐邕才十幾歲,小毛孩罷了,朝野內外,無人可比他的威望,如在那時自立,的確不難。但他記念他兄長對他的情義,所以盡管驕橫跋扈,卻遲遲沒有作出篡位的最後一步,結果被隱忍的令狐邕翻了盤。
令狐奉對自己的一時心軟追悔莫及,說道:「阿瓜,記住,永遠不要心軟!」
「小臣記住了。」
「我遣去王都打探朝中現狀和王城戍軍情況的細作,這幾天就能回來。等他們回來,我就要決定何時舉兵。你領督下胡牧出洲劫掠,要早去早回,不可誤了大事。」
「是。」
令狐奉遣了數個細作去王都打探的事情,莘邇知道。從令狐奉的話中,感受到了他的悔恨和怒火,莘邇心道:「有了麴碩和舊部們的支持,令狐奉要動手了麼?」
「這回我絕不心軟!他娘的,把史妃小心肝兒都給老子殺了!」
突然冒出的後半句,讓莘邇呆了一下。
得了令狐奉的指點,對打下那個小綠洲有了完全的成功把握。
出得奉帳,臨近午時,莘邇又飢又渴,決定先回帳吃點飯,然後去找乞大力。
晚上與督下小率們說事的時候,最好能有一人煽風點火,顯出是他們有求於己,這樣自己就可以更好地占據主動,而煽風點火之人,帳下諸小率中,禿連樊被他們排斥,蘭寶掌肯定沒戲,其他幾個不堪使用,隻有乞大力十分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