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九重宮闕(中)(2 / 2)
「隻是如何?」趙崇明急切地問道。
張修之笑道:「隻是小友還需射中家父去年的燈謎,若是射中,這花燈自會令人奉上。」
張修之很快喚侍女取了紙筆來,張修之一邊懸臂書寫,一邊口中說道:「這是一句詩謎,謎麵是唐人詩句:高低落照間,射一字。」
獨立憑危闌,高低落照間。
終於到了魏謙熟悉的領域,可魏謙冥思苦想,卻還是想不出來謎底。
趙崇明思索了片刻,就提起筆來。可方蘸了墨,趙崇明卻懸筆頓了一會,最後才落下筆去。
張修之接過趙崇明所寫的字一看,麵露遲疑地問道:「這可是一個『炯』字?」
趙崇明點點頭:「正是。」
張修之拱手致歉道:「唐突了。不過小友的確射中了。」
「無妨。」趙崇明頓時是喜笑顏開。
魏謙也跟著高興,可心裡還在納悶是哪個「炯」字,直到張修之放下紙,魏謙這時才看清了趙崇明寫下的答案。
魏謙不由拍案叫絕,這題說難不難,說易卻也不易,像這種詩謎,一般人都會從前後詩句著眼,誰能想到這就是個用心巧妙的拆字謎。
「高低」是指「髙」字下邊的「冋」字,而「落照」則是將上邊帶「日」的「昭」字去掉,便隻剩下了一個「灬」,而「灬」是「火」的變體,可不正是一個「炯」字。
而張修之之所以遲疑,是因為趙崇明所寫的「炯」字是一個錯字,裡邊的小「口」被寫成了一點。
以趙崇明的學識和修養,自然不會犯寫錯字這樣低級的錯誤。而至於其中原因,張修之明白,魏謙也明白,但凡這時代讀過書的人都能明白。
那就是:避諱。
讀書人無論是日常說話還是行文,都不能直稱尊親的名字,而要用別的字以代替。比如蘇軾的祖父名「序」,所以蘇軾所寫的詩前小序,都隻能作「引」,而如果有人請他做序,他一律隻能改寫成別字「敘」。
而如果行文之時,不得不使用避諱的字眼,那可以選擇缺筆。譬如魏謙遇到「淳」字的時候,一般會少寫兩筆。
說起避諱,魏謙還想起來,趙崇明在書院裡練習八股文章的時候還特意避諱過一個「欽」字。
如此看來,趙崇明的父親名字中應該是有「炯」和「欽」兩個字了。
趙炯欽?趙欽炯?魏謙在心裡默念了兩下,莫名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總像是在哪裡聽過一樣。
腦子裡一道電光閃過,魏謙頓時想起來了,他此前在族裡聽人提起過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物。
恭王,朱欽炯!
魏謙頓時如遭雷擊,呆在原地,無數原本被他忽略的回憶一時紛至遝來,在他腦海裡來回翻湧:
——「郎君說笑了,還有就是問國事者不算。您身邊這位郎君出身不凡,在下實在不好開口。」
——「這位郎君想必是天字第一姓。」
——「道濟兄,你說中舉以後是可以去京城的?」
——「我在京城有一位阿弟,我曾答應過他,會去京城尋他。」
——「楊元和居功自傲,與陛下失和,這才被陛下罷了官。」
——「老師他學問精深,一直用心教我。」
——「原來令尊是張閣老。」
……
魏謙此前不是沒有好奇過趙崇明的身世。
他雖然不想去問個究竟,可不代表他心裡沒有疑惑。
為什麼趙崇明的老師從來沒教過他科考製業?
為什麼李叔身為錦衣衛會保護趙崇明?
為什麼趙崇明那一晚會莫名問起他的父親?
為什麼趙崇明,明明不諳世事卻能認得楊雍和張閣老這種人物?
……
如今,所有的疑惑都一齊解開了:
本朝的「天字第一姓」與其說是「趙」姓,不如說是「朱」姓。而趙崇明的父親,很可能就是恭王。
魏謙發現自已此時雖然快接近了真相,可他心中反而更加疑惑了。
小胖子又為什麼要刻意向自已隱瞞這一切呢?而自已在小胖子心裡又究竟算什麼呢?
小胖子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已是殺父仇人的兒子呢?
如果知道的話,為什麼小胖子還會跟自已交好呢?
魏謙想知道答案,卻又害怕知道答案。他想親口問趙崇明,卻又沒有勇氣。
他怕自已會親手撕破兩人之間最後的遮羞布。
其實魏謙更害怕的是,小胖子如果不知道內情的話,他魏謙以後要怎麼麵對小胖子?
如果小胖子以後明白了真相,又會怎麼看待自已呢?
這個問題讓魏謙遍體生涼,他不敢想象那一天的到來。
眼見趙崇明跟著侍女去拿花燈,魏謙顫著聲,他第一次喚了小胖子的名字:
「趙崇明!」
魏謙死死盯著小胖子的背影,可趙崇明恍若未聞,到底沒有應聲。
小胖子背影漸遠,魏謙的心也隨著沉了下去。
是啊,趙崇明是王府子嗣,他終究是要回京,是要繼承王爵,會回到原本屬於天潢貴胄的高樓玉宇裡去。
九重宮闕之上,小胖子還會有他的阿弟在等著他。
而他魏謙呢,不但是罪臣之子,竟然還和趙崇明之間有著不可磨滅的血海深仇。
即便是趙崇明不在意兩人之間的地位殊異,不懼世人的眼光和非議,可到底是父仇不共戴天,他和趙崇明之間隔著的又何止是塵世的天塹與雲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