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江流赴海,東去無悔(1 / 2)
鬆林山中,夜雨如傾。
半山一處坍塌的牆簷之下,兩人一驢正在避雨。
魏謙收了油紙傘,抖了抖身上的雨水,隻覺渾身黏膩沉重,顯然是裡外的衣物都濕透了。不過魏謙也顧不得滿頭滿臉的雨水,隻在牆上擦了擦手,而後打開驢鞍上的書箱,扌莫著黑小心檢查了一番,好在裡頭的文書和器具一應完好,尚未進水。
一旁的趙崇明則捏著袖角,抬頭替魏謙擦了擦額頭和鬢角的雨水。
借著微弱的光亮,魏謙瞧見趙崇明也頗為狼狽:頭頂的方巾早浸了雨水,歪在了一邊,圓臉上猶有水線流淌,而兩道濃眉上更是掛滿了水珠。隻是趙崇明的眉眼裡都是活潑的笑意。
魏謙卻莫名覺得有些心疼,一時把氣都撒在罪魁禍首之上,罵罵咧咧道:「等到了驛站,我定要把這隻畜生給宰了。」
說起來,兩人原本就因為範監生的那檔子事把時辰給耽擱了,後來雖緊趕慢趕,但魏謙哪能想到,自已的烏鴉嘴居然應驗了。那蠢驢竟然真如魏謙所言,在上山的路上撂了挑子,不肯走了。
而魏謙也起了驢脾氣,一人一驢便在山道中強上了:一個死拖硬拽,邊拉邊罵,另一個則跪趴在地,死活賴住不起來。偏偏趙崇明還攔著魏謙,讓魏謙是打也不得,踢也不得。
最後還是趙崇明用一串蘿卜把小灰給誘了起來。
可這兩下耽誤,兩人還沒翻過一個山頭,就被一場晚風急雨給阻在了山裡。最後兩人冒著大雨,好不容易才在半山處找到這麼一處躲雨的地方。
不過,此時的「罪魁禍首」也好不到哪去,儼然也被淋成了「落湯驢」。小灰耷拉著驢耳,低頭嗚咽了一聲,然後甩了甩身子,結果這下又濺了魏謙一臉的泥水。
雖是在暗夜之中,但趙崇明卻見魏謙的雙目直欲噴出火來。瞧著魏謙馬上就要發作,趙崇明趕忙握住魏謙的手,勸和道:「道濟兄,外邊風大,我們還是先趕緊進去躲躲雨吧。」
察覺到趙崇明的小胖手一片冰涼,魏謙也隻能摁下了火氣,但還不忘朝那蠢驢示威般地怒哼了一聲,然後便牽著趙崇明,順著牆沿尋起門來,而趙崇明則牽起小灰跟在後頭。
要說這棟半山中的建築還不小,兩人一驢拐了兩個牆角,扌莫黑走了小半裡路,才找到了正門。
而這正門論起大小來,怕是比起長沙府的衙門也不遑多讓了,隻是如今已經殘破到隻剩下半個搖搖欲墜的門板,上頭的匾額更是沒了蹤跡,看不出個來歷。
不過看這模樣,應當是一棟山中的廟宇了。
半夜,山中,破廟。魏謙很快便聯想起流傳後世的那段鬼故事來,於是自言自語道:
「這莫不是蘭若寺吧?」
這蘭若寺裡故事趙崇明從前就聽魏謙講過,於是笑著應道:
「那咱們會不會遇著聶小倩?」
魏謙撐起傘,帶著趙崇明穿過空闊頹圮的前庭,反問道:「你怎麼知道是聶小倩,說不定有厲鬼在等著呢?」
魏謙一邊說著,一邊還不忘記張牙舞爪,嘴裡則發出怪異的聲音。
夜雨正緊,山風哭號,連帶著前後殘破的木門也跟著發出瘮人的「呀呀」之響,配上魏謙的「鬼叫」,著實有些怪異可怖。
趙崇明打了個哆嗦,趕忙挨近魏謙,咽了咽口水,緊張道:「道濟兄,你可別嚇我。」
見小胖子果然被唬住了,魏謙也不作聲,隻顧在心裡使勁偷笑。
兩人牽著驢很快來到了正殿門口,隻見正殿的十二扇門也早敗落不堪,隻餘殿內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在等候著兩人前來。好似暗中有山魈鬼怪藏匿其中,擇人而噬。
魏謙一手掏出了火折子,抖落出火星來,而後護著搖搖欲滅的火星,徑直踏過了門檻。
暗中雖無一物,但趙崇明早已是緊張地屏息起來。隻跟著魏謙往門內走去。
借著搖動的火光,兩人隱約能看到殿內的情形。殿中空盪無物,隻兩旁有十數神像。而在幽暗的火光映照下,這些看不清麵容的高大神像,就好似陰森威嚴的十殿閻羅一般,在幽沉深暗的高處俯視著兩人。
連小灰都似乎感受到了此間的恐怖,一時連「哼哧」聲都停了。
而此時,趙崇明聽見魏謙顫著聲,指著前方的漆黑一處說道:「慎行……你看,牆角那裡……是不是有兩個『人』。」
趙崇明一聽,渾身立馬嚇得一個激靈,整個人都貼緊了魏謙,閉眼哪裡敢看。至於緊握住魏謙的手掌掌心裡更是冒出汗來。
而更讓趙崇明害怕的是,魏謙居然繼續拉著他往那一處走去了。
「道濟兄,別去。」趙崇明死死拉住魏謙的手,聽語氣似乎都要急哭了。
魏謙故作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長舒了口氣,憋著笑說道:「哦,原來這上麵寫了個『從』(從)字。」
趙崇明一愣,鼓起勇氣緩緩抬頭看去,隻見大殿正中的神案下立著一塊殘碑,碑石上半部分不知蹤跡,而殘留下來的碑文最上方,正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從」字。
趙崇明反應了過來,哭笑不得道:「道濟兄,你又在騙我。」
魏謙指著那個「從」字,反問道:「我怎麼騙你了?你看這不是兩個『人』嗎?」
趙崇明想了想,說道:「這『從』字左邊立著雙人,所以應該是四個『人』。」
魏謙捏了捏小胖子的手,笑著問道:「管他是幾個人,左右你現在不害怕了吧。」
趙崇明點了點頭,被魏謙這一驚一逗,心裡的懼意的確已是消散無遺。
魏謙扌莫索著從書箱裡取了根蠟燭,點燃後立在神案上,朝小胖子說道:「那你在這先待一會,我去看看有沒有能生火的東西。」
看著魏謙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趙崇明突然想到,要不是魏謙一開始嚇唬他,他原本也是不怕的。
趙崇明笑著搖了搖頭,而後把小灰係在了一旁的石柱上。左右無事,趙崇明便查看起那塊殘碑來。隻見上頭字跡已然開始消磨,不過還是能辨認出開頭的兩句八字:「從孫子仲,平陳與宋。」
這是《詩經》裡《擊鼓》一章的第三句,至於後麵的碑文,趙崇明不消看就已是了然於月匈了。
趙崇明不禁納悶起來,這神前所立的碑文,不言明一下神明的道場尊號也就罷了,這《擊鼓》一章為何會刻在廟裡呢?
趙崇明轉而抬頭看去,又見殿中正位上的兩尊神像也有些古怪。
左邊神像一身袞服,頭頂著十二重冕旒,也不知道塑的是哪一方的帝君。而奇怪的是另一尊神像,隻留下了底座,而腳跟上頭的整尊神像像是被人搗毀了去。
黑暗中,漸漸浮現出了魏謙的身影。
「隻找到了些乾草。」魏謙把懷裡的乾草撂在地上,嘆息了一聲,轉而問道:「在看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