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他是歸來的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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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之後, 謝清呈幾乎是廢寢忘食地進行這那些實驗……好像隻有這樣,他的心境才能一直保持著平和。

他才能感受到自己的人生沒有徹底地毀滅,還是有價值的。

但問題是,不停地拿自己的身體做實驗, 哪怕是—13的完美改造人, 有時候也無法承受住那種肉/體上的痛苦。

盡管精神埃博拉感官較正常人更為麻木, 但痛到骨髓了,還是會受不了的。

謝清呈的這些實驗一直都是背著秦慈岩進行的。

直到有一天, 他在拿自己的手臂上做燒傷藥物測試時, 被無意間進來拿東西的秦慈岩碰見,他的這種自毀式科研行為才被發現。

秦慈岩大為震怒, 立刻停止了他在研究所的學習。

他問謝清呈:「你的命就不是命嗎?你這樣的行為, 是在折磨誰?」

「我不覺得痛。」

「取得這些實驗結果的人會覺得痛!」

秦慈岩憤怒地說。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拒絕美國的朋友嗎?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去參與研發13嗎?!這藥明明能救人, 明明救過一些實驗體,但我卻不認為那這是好事,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沒有什麼醫學實驗會比人的生命更重要。挽救生命這是科學研究的意義之一, 但那不是建立在活人的鮮血上的!」

謝清呈替自己纏繞紗布,慢慢地放下雪白的衣袖,然後他起身, 看著秦慈岩的雙眼:「可是老師。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自從我生病之後, 我好像就成了一個廢物。過去輕易能做到的事情,我都做不到了。」

「您能明白那種力量流逝, 卻把握不了的無力感嗎?像麵對時間, 麵對引力,麵對所有不能被抗拒的東西。」

「我嘗試著去習慣,但我習慣不了……我的身體雖然痊愈了,但我的心髒好像早已經在那次本該喪生的車禍中腐爛。我時常做夢醒來, 覺得月匈腔裡是空的……我很想拿一把刀把自己的月匈口剖開,去看一看裡麵究竟還剩下什麼。」

「我覺得我不過就是個借屍還魂的軀體。活在這個世上,除了照顧好自己的家人外,我再也沒有了任何作用……」

謝清呈說到這裡,閉了閉眼睛。

「我甚至連家人也照顧不好。我妹妹童言無忌,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她覺得我變了。」

「她覺得我……」謝清呈嗓音凝澀,僵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說下去,「她覺得我……不是她的大哥。」

他說到這裡,盡管隱忍著,眼眶還是紅了。

最初讓他堅持著活下來的,就是那個年幼的小妹妹。

可是連妹妹都這樣說他——而且女孩兒才五歲,沒有什麼曲折心思,她感受到什麼就會說什麼。

這種指責不是故意的,而是一個幼童發自內心的難受和不安。

謝清呈常覺自己身上沾血,渾身上下都是看不見的病毒,他漸漸地連抱她都不敢。

他在夜裡枯坐於床,於朦朧月色中看著那個小小的生命。

她愛他。

所以她的話能把他傷的最深。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都已在那次車禍中百孔千瘡,好不容易從鮮血淋漓中拾掇回一顆心髒,他捧著那顆心,將破碎的屍骸縫補粘湊,像縫合一隻破爛的布偶熊,哪怕支離破碎,也想回到女孩的身邊。

布偶熊笨拙地,骯髒地,滿身狼藉地,帶著線痕地,從垃圾桶裡,回到家中,他張開大手,向那個他最珍愛的小姑娘緩慢地招擺。

沒人知道他付出了多少代價,才換來這一次笨重地向她招手的機會。

可是她說,你不是他。

她看著她破舊的布娃娃,說,你不是哥哥。

你看,你有線頭,你是破的。

我要哥哥……

哥哥是完好無損的,哥哥不會有那麼猙獰可怕的傷口。

哥哥不會嚇到我。

「我覺得我回來了,從陰曹地府。但是我又好像把自己給弄丟了。」

謝清呈輕聲說。

「我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以前從來不會沖她發脾氣。我以前不會沒有背著她一路回家的力氣。我以前……」

謝清呈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沒有太多的表情。

這似乎會讓人覺得他很無情。他沒有任何情緒。

可是說到這裡時,他說不下去了。

喉嚨口澀得厲害。

秦慈岩知道,他並非是沒有悲傷,而是他為了從鬼門關回來,連生而為人的喜怒哀樂都被剝奪了。

他為了活下去,就必須一直保持著冷靜。

因為每一次感情上的劇烈起伏都會誘發精神病,而這種精神病每發作一次,情況都會比上一次更嚴峻。

謝清呈頓了好久,才麻木地說:「我覺得我沒有了活下去的意義。」

「我既不能讓她感覺到快樂,也不能給其他人帶來任何的價值。我不想做任何人的負擔,也不想來這世上一趟留不下任何有意義的東西。」

「那一陣子我真的很絕望。直到您帶我來了實驗室。直到我發現……我的頭腦,我的身體……可以承受住非正常的壓力,在一些病症研究的領域,我可以用這具麻木的軀體,走的比其他人更遠。」

「我真的不痛,老師。血和病痛算不了什麼,最可怕的是心死了,最可怕的是我什麼都做不了,我活著但成了徹頭徹尾的廢物,我不想這樣。」

他抬起眼,望著秦慈岩,那雙桃花眸裡像零落著大片大片的枯槁。

「老師,我覺得很痛苦。我不想讓別人和我感受同樣的痛苦,我周末在研究所門口遇到了一個得了腦癌的孩子,年紀很小,看著才七八歲,他的父母是那麼傷心,卻沒有放棄希望……人戰勝不了疾病,但是戰勝不了不意味著不戰而降。」

「我也不想向苦難屈服,或許我這一輩子算是完了,但我至少能在那些看不見的,與疾病的戰鬥中,做到正常人做不到的事情。」

「我想這也許就是我活下來…我未來二十多年人生的意義。」

「我死也要站著死。我死也要做一些我該做的事。」

「老師。這是我活下去的意義。」

他的血從紗布下滲出來。

「很抱歉,我一直隱瞞著你。」

秦慈岩說不出自己當時是怎樣的一種感受。

憤怒?心疼?

好像都不能完全梗概他的內心。

他想,生命到底是什麼。

支持著每一個人活下去的內核,究竟又是什麼。

是存在,是價值。

是你做過什麼事,付出過多少熱血。

生命從來不在於得到。得到隻是一種讓人更好地活下去的養料。可無論得到過多少東西,當死亡踏歌而來的時候,死神會把你擁有的一切連同你破朽不堪的屍骸一起帶走。

而在這世間能留下的,能幫助你戰勝死亡的,永遠都是你付出的那些東西。

它們與你分隔生死兩地,因你已無私地將之饋贈世人,所以它們生於你而不再屬於你。連死亡也不能將之帶離。

那是渺小的人類,能做出的最強大的事情。

謝清呈一直以來都把這一點看得很清楚,所以像他這樣的人,當他發現自己成為一個沒有價值的廢物,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不能承擔的時候,他就會異常的痛苦。那種痛苦遠勝過將他萬剮千刀。誅心誅命。

所以他才會在發現自己僅有的價值之後,這樣夙興夜寐地泡在研究所,用自己的身軀去點那一盞黑夜裡的光。

他才會拿自己去做那些實驗。

秦慈岩長嘆一聲,隔著厚重的鏡片,謝清呈看到醫生的眼睛裡竟盈著濕潤的淚。

「……那你的父母呢?」

秦慈岩溫柔又悲傷地看著他。

「你說你不希望看到那個腦癌孩子的父母痛苦,你不希望看到別人和你一樣難受。」

「那麼謝清呈。」

「天上的那兩雙眼睛,你看不到了嗎?」

「……」

「你不是孤兒,你的父母離開了,但他們曾經那樣地愛過你。」

「你這樣對待自己,我且不說我了。你覺得他們又會有多傷心?」

醫生走到他的學生麵前,這無人知曉的關係,這無人聽聞的對話。

在冰冷的實驗室,溫沉慈悲地融化開。

秦慈岩抬起手,扌莫了扌莫少年謝清呈的頭發。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情,不顧規矩,不顧危險,不顧一切地來救你嗎?」

「………」

「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吧。」

「我除了一個女兒之外,曾經也有過一個兒子。」

「出車禍死去的。」

「他臨走前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爸爸,我不想死。」

「……」

秦慈岩合上眸:「我一輩子忘不了那句話,那雙眼。」

「如果可以,哪怕是個植物人,哪怕他性情大變,隻要他能回來,我什麼都願意去做。沒有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親人離去更痛苦的事情了。……小謝,你父母是沒得選擇,離開了人世,但你有的選,你不應該那麼作賤自己,你好好地活下去,感受世上的春生秋華,萬物枯榮,也是一種生命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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