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霄玉殿(九)(1 / 2)
霄玉殿的地牢之底, 秦子昂沒想到他最後見到的人,居然是鏡如塵。
他被謝識衣廢了經脈,如今就是廢人一個, 看到風雅端莊的鏡如塵,猛地發出一聲大笑。
滿是鮮血泥垢的臉上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來,森白的牙齒像海底的鯊。
「怎麼?鏡如塵,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鏡如塵揮揮手,旁邊的侍衛便下去了。
她眼眸居高臨下看著秦子昂,問:「秦子昂, 最開始傳到我手裡的信箋, 出自你的手吧。關於你不日入主霄玉殿的事。」
秦子昂被她提起這件事就是勃然大怒,他一下子從地上爬起來,兩隻手死死抓住監獄的牢籠,無視上麵冷如骨髓的冰棱,一字一字喘著氣說:「是我啊!但是謝應、謝應……他早就在仙盟布下了人,就等著我送上門來!哈哈哈哈, 我還以為他真的為一個魔種背棄上重天呢!可是為什麼?!他不是無情道都碎了嗎!」
鏡如塵沒有理會他瘋瘋癲癲的胡言亂語,隻是站在他前麵,潔白的裙裾似暗室生花。
「秦子昂, 這些天, 仙盟在徹查人間和紫金洲。」
秦子昂一下子愣住。
鏡如塵說:「天底下的魘灰飛煙滅,魔種沒了,許多東西都沒存在的必要了。包括人間的仙人台、□□寺,也包括你們在紫金洲創立的四百八十寺。」
秦子昂沒有說話,安靜的地牢裡隻有他粗粗喘氣的聲音。
鏡如塵忽然悠悠一笑說:「說起來,我妹妹可是你們秦家忠實的『信徒』呢。」
「她說你們秦家家主張『仁愛教化』,認為人性本善、沒有人會生而為魔。認為即便是被魘寄生的魔種, 也有向善的可能,也該有一線生機。」
「她說,那些魔種何其無辜,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做錯了什麼。他們也有自己的妻子孩子父母,有自己的人生,憑什麼要他們死」
鏡如塵發出一聲低低的冷笑,語氣涼薄:「說的多麼冠冕堂皇啊。」
「你們和仙盟作對,和忘情宗作對,可是……秦子昂,你們在四百八十寺都研究些什麼呢?」
「秦家,好一個仁愛教化!」
鏡如塵的語調猛然變冷,那雙眼眸流露出徹骨的厭惡和殺意來。
四百八十寺的真相,隻開放給九宗幾位位高權重的人物。
但那些麻木的男女,猩紅的血池,還有一瓶又一瓶的死胎,都如寺廟上空綿綿不休的煙雨一樣,令人作嘔。
鏡如塵說:「你在人間設立□□室,控製障城;在紫金洲創下四百八十寺;在南澤州販賣魘丸,甚至還勾結梅城城主,進攻九宗。秦子昂,你今日的下場,是咎由自取!」
秦子昂一下子吐出一口血沫來,他眼珠泛紅,滿是瘋魔。
「鏡如塵,你何必說的那麼正義!今日之事,不過成王敗寇罷了。沒有我,也會有下一個人把主意打到魘上的。」
鏡如塵漠然道:「不會了,秦子昂。以後天底下也沒有魘了,以後也再也不會有霄玉殿了。」
她俯身而下:「你和鏡如玉費盡心機想要坐上霄玉殿主的位置,卻不知道,這個位置賦予的從來不是權力。」
秦子昂一愣,瞳孔擴散:「你說什麼?」
鏡如塵諷刺地笑笑。
想到了鏡如玉日記裡,徐如清那句意味深長的話。
鏡如塵說:「秦子昂,你坐到上麵,不會成為天下之主,隻會成為一具屍體。」
秦子昂劇烈喘氣。
鏡如塵說:「你知道梅城城主是誰嗎?」
秦子昂愣住:「誰?」
鏡如塵眼裡滿是嘲意:「你居然敢把他當做心腹,敢拿他當下人,你真是瘋了。我告訴你,他的本名叫蘭溪澤。」
「什麼?!」秦子昂臉色煞白,大驚失色,再次吐出一口鮮血來。
他像是見到了什麼極為恐怖的東西,秦子昂手指死死抓著欄杆,哐哐直撞,神情扭曲瘋魔驟然拔高聲音:「蘭溪澤?!他怎麼可能是蘭溪澤!蘭溪澤那個瘋子早就死了!死在上靈宮,那個瘋子自己放火燒了自己,死無全屍!他怎麼可能是蘭溪澤。」
紫金洲三大世家的事,極少會對外流傳。哪怕是一宗之主的鏡如塵,對於微生一族的事也是一知半解。如果不是言卿,不是謝識衣,或許誰都猜不出真相來。
南澤州對這個名字並不熟悉,可是紫金洲無人不知曉「蘭溪澤」。當年外姓奪權,勢如破竹的少年天才。出生南疆的奴籍少年,像一條色彩斑斕的毒蛇盤踞世家上空。
鏡如塵的眼神帶了些憐憫。
「蘭溪澤是瘋子,但你們紫金洲的三大世家中,誰又不是瘋子。」
隨著四百八十寺的真相現世,更多紫金洲的秘辛也被牽連而出。同樣是鍾靈毓秀得天獨厚的修仙聖地,可是紫金洲天賦出眾的人,隻會出現在三大世家間。
為什麼?
因為紫金洲的貴族,補品不光有「魘」,還有「靈根膳」!
在紫金洲,平民甚至不配擁有靈根,強者為尊的修真界,貴族的存在,本身就意味著剝削。
鏡如塵漠然道:「為了力量,你們無所不用其極。原來早在四百八十寺之前,就有往生寺了。萬幸有個少女一把火燒了那裡。」
她低下頭。
「你知道他是蘭溪澤就驚訝了?那你知道他的另一個身份,怕不是要瘋。」
鏡如塵輕輕一笑,溫婉端莊的眉眼,這一刻流露處的涼薄殺機比之當年的鏡如玉不遑多讓。
她輕輕說:「秦子昂,蘭溪澤還有一個名字,你我都熟知。」
「他叫……徐如清。」
「噗——!!」
潮濕冰冷的大殿,秦子昂頭顱重重抵上欄杆,吐出一口鮮血來。
鏡如塵看著他大哭大笑瘋瘋癲癲,等了很久,實在不耐煩了,指尖白光一閃,隔空拽起他的頭發來。
化神期的威壓森冷如冰,秦子昂的雙眼布滿血絲,現在已經說不清是瘋子還是正常人。
鏡如塵:「我來找你,不是為了看你笑話。秦子昂,我隻想問一件事。」
「你們研究了那麼久的魘,真的搞清楚了嗎。」
「到底是魘控製人,還是人控製魘。」
秦子昂被掐著脖子,卻是朝鏡如塵露出一個諷刺的笑來。
「這個問題,你心裡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嗎。」
「鏡如塵,你現在還想來證明你妹妹的無辜?真的是可笑。鏡如玉那條蛇,我都不敢信她。你居然還對她抱有期望?」
鏡如塵閉了下眼,沒有再說話。
春和百年,人間大雪。
封印大典如期舉行,這一次或許是九宗宗主最齊心的時候。
禁地的測魘神器都乖乖獻上,在雪地上,布下最後的陣法。
以千燈盞為首。
金陵劍,琉光譜,上善若水圖,星天蓮,百草衣,麒麟骨,護心鈴,菩提子。
神魔軀殼與忘川鼎一起歸於天地,讓萬年前的神魔時代徹徹底底死去。
隻是大典最後,變故突生。
言卿握著南鬥令牌醒來的時候,神宮內的蜃霧已經散的差不多了,他現在大腦一片空白,五感都是遲鈍的,低下頭,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心。
上個輪回席朝雲的記憶和謝識衣的記憶,一直在他腦海裡盤旋。
手指間的紅線一圈一圈繞成死結,線尾滴血的末端彎彎繞繞落到南鬥令牌上,好像這一切的緣起緣終。
「謝識衣……」
言卿臉色蒼白,唇翕動了下,輕輕念出這個名字,隨後在這片冰天雪地中,他驚醒般抬頭,扶牆起來,神色焦急地往外走。
言卿赤足行在雪地上,步伐快到紅衣獵獵翻飛,明明已經心神大亂,可他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現在不能慌、不能亂、不能給魔神一絲一毫的可趁之機。魔神久久不言,同樣被蜃霧中看到的一切震驚到了。
這裡是霄玉殿,是天道秩序之所,謝識衣上輩子逆天改命後就死在這裡。神木荊釵和南鬥令牌,於迷霧蜃海裡,牽引出前世的所有真相,無比清晰地展示在他們麵前。
魔神緩了很久,才找到聲音,喃喃古怪道:「瘋子,謝識衣,真的是個瘋子。」
言卿在雪蜃中待太久了,初到密道有一瞬間失明。
他稍微閉了下眼,隨後扶著牆壁按照自己記憶裡的一千零九步,一步一步扌莫索往外走。
魔神在短暫的愣怔後,開始焦躁起來:「那現在是怎麼回事!如果謝識衣沒有用南鬥令牌,你是怎麼穿越回來的!還有謝識衣不是死了嗎!為什麼時間會回溯!」
黑暗中放大了魔神的聲音,也放大了言卿現在內心深處所有情緒。
茫然,難過,後悔,一陣一陣灼燒內心。
他想到了墓地的那場雨,想到了神隕之地分離時安靜的天地。。所以當初為什麼要那麼驕傲呢。
回頭看一眼啊,就看一眼,哪怕一眼也好。
呼吸融化倒掛的冰棱,有冰涼的液體滴在眼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