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霄玉殿(七)(1 / 2)
白瀟瀟從言卿那裡揚眉吐氣後, 也並沒有很快樂。
他獲得了全部記憶,想方設法去接近謝識衣,但是謝識衣在霄玉殿是個至高無上的存在, 根本不給他任何遇見的機會。
白瀟瀟咬唇,又是難過又是委屈,轉過身,看到千山萬仞中無盡的雪,白瀟瀟微微一愣。
恍惚間,他覺得這裡似曾相識。
可是不應該啊。
他明明恢復了所有記憶。他記起了山林黃昏裡的初遇, 記起了春水桃花的回眸, 記起自己是怎麼流落到回春派,也記起謝識衣屠城喋血的那一晚。
但他不記得,自己來過霄玉殿。如果不是謝識衣需要九宗至寶,廣邀天下,他根本都不可能踏足這裡。
他的大腦又有點不清晰了。
晚上做夢的時候,他好像夢到了南鬥神宮。
海水逆流, 天光傾頹。
「瀟瀟快跑!」
有人拽著他的手臂,試圖用手捂住他的眼睛,可他心痛得快要裂開。顫抖回頭, 含淚看著海水盡頭,
那人白衣染血,一步一深淺往毀滅盡頭走。
再然後是他斷斷續續的哭聲,和一道低沉蠱惑的聲音。
「別哭了,你想要什麼,我都能答應你。」
他忍住哽咽,輕聲說:「真的嗎?我想讓天下太平,我想讓世人對魔種的偏見不要那麼深。」
「當然是真的啊, 真是個善良的孩子啊。我可以答應你,但是有一個條件,我可能需要借用一下你的身體。」
白瀟瀟瑟縮道:「沒關係。你想對我做什麼都可以……」
「乖孩子。接下來一個月,答應我呆在紫金洲,哪裡也不要去,知道嗎?」
「好。」
但他並沒有聽祂的話在紫金洲呆一個月。
殷無妄在得知秦家家主要入主霄玉殿的消息後,又驚又怒。某個深夜裡。他抓著他的手,眼眸深沉跟他說秦長熙的虛偽,說紫金洲就是徹頭徹尾的罪惡之地,說秦家狼子野心不是善類。
「瀟瀟,不能讓秦家陰謀得逞。」
「走,瀟瀟,我們一起南澤州。」
「我們必須去霄玉殿,一定要阻止道貌岸然的秦家!」
他聽到霄玉殿三個字就發顫,臉色微白,輕聲細語想要阻止殷無妄:「不,無妄,我不走,我要待在在紫金洲。」
可是馬上他突然覺得大腦一陣劇痛。
一個冥冥中的聲音告訴他,去。
如暮鼓晨鍾。
去。
白瀟瀟覺得自己像是魔怔了,他真的被這道聲音操控神智,隨殷無妄去了霄玉殿。
破碎的雪粒和刺目的極光中,他大腦抽痛、一片空白,隻記得拂過耳邊那寒天徹骨的風聲。
最後他看到了血,鋪天蓋地的血,幾乎要把霄玉殿都染紅。
言卿也沒想到為什麼這樣的冰雪山洞裡,會有這樣一個充滿蜃霧的地方。
他一個人在這裡呆的太久了,與魔神共生,光是從一數到一千零九已經無法讓他保持冷靜,於是他現在很喜歡去做一些枯燥又簡單的事。
比如說,彎下身去研究蓮花的形狀。
生長在霄玉殿的蓮花,連葉的邊緣都是冷的。
言卿的手指剛剛碰上去,就感覺霜意滲透皮膚,凍結血液。
魔神心思用在打量旁邊的環境上,皺眉道:「奇怪,這裡總給我一種很特別的感覺。」
言卿並沒有理會祂的神神叨叨,隻是手指往花瓣底下探,想搞清楚它到底是怎麼生長出來的。
但他扌莫空了。
因為蓮花底下是一片空茫茫的霧,沒有根莖。
魔神突然神情一變,聲音冰冷:「言卿,趕快離開這裡!」
言卿收回手:「為什麼?」
「這裡有天道之力,快走!」
言卿挑眉:「天道之力?」
魔神咬牙道:「對,這是霄玉殿的本源力量。在這裡呆久了,對你我都沒好處!快走!」
言卿聞言沒說話,手指重新抹上那凝霜結冰的蓮花,他在大霧茫茫中,血碧異瞳靜靜凝視蓮心。花瓣又冷又硬,像是雕塑。
言卿描摹著那一道道邊緣脈絡,突然出聲說:「魔神,我們聊聊吧。」
魔神怒極反笑:「你要在這裡跟我聊?」
「嗯。」
那株羅霖花像是最初和最後的警示,到現在,言卿也不想跟魔神繞彎子了:「你那麼篤定謝識衣喜歡白瀟瀟,就是因為一碗粥嗎?」
話音落地,魔神愣住。
言卿無視祂的僵硬,平靜敘述:「驚鴻四年,謝識衣被困在白家,白瀟瀟餵他喝下一碗帶血的粥。你蠱惑我威脅我,話裡話外所有的根據,就是那碗粥,那滴血,對嗎?」
冷風卷過寂寂宮殿,魔神陷入了久久的無言中。
言卿能感同身受祂的情緒,震驚之餘是濃濃的怨毒。
能不恨嗎?
連最後一個想看自己笑話的籌碼都被他雲淡風輕說了出來。
他們共生一體,言卿隱去這些負麵感情,冷靜說:「我能知道這一切,是因為一本書。你呢,是你身為神的預知能力嗎?」
魔神敏銳捕捉到了言卿嘴裡的重點:「一本書?」
言卿道:「對。你先告訴我你預知到的東西。」
魔神嗤笑道:「我預知的東西很簡單啊,我預知謝識衣會為了白瀟瀟死在滄妄之海,預知我將會在白瀟瀟體內重生。不過我的預知裡可沒有你。」
魔神恨恨道:「言卿,你早該死了。」
言卿點頭,然後抬頭看著這滿室的蜃霧:「是啊,我早該死了。」
他從袖中拿出那塊南鬥令牌來,黑石做的令牌古樸至純,上麵的血跡鮮艷如初。
春派所有鬧劇都因它而起。
當時被卷入那段狗血混亂的劇情裡,言卿隻感覺糟心吵鬧。他、白瀟瀟、殷無妄、燕見水,天樞、承影,你方唱罷我登場。
山洞,地牢,大殿。
打臉再打臉,咆哮再咆哮,像是在草台班子裡表演的一處惡俗喜劇,醜態百出。
故事的起因是羅霖花,可是當時人人都被鬧劇同化,鮮活生動,情緒強烈。
……沒人能看到令牌上深冷血腥的詛咒,和這深入命輪的緣起緣滅。
言卿伸出手去撫扌莫那些蜃霧:「我曾經以為我是穿越後失去了現代的記憶。但現在我覺得,我就是在五歲那年那場車禍裡穿越的……穿越到這裡。」
「十方城死後,我回了現代,從病床上蘇醒,過了十多年的人生。」
「長大後看到那本書,是我回來的契機。你說會不會是天道讓我回來的……」
「至於你說的預知。我更覺得,它就是在這裡曾經上一個輪回真真實實發生過的事。」
魔神愣住,隨後瞳孔也眯起:「你在說什麼?」
「這是第二個輪回了。」言卿道:「打個賭吧,魔神。我賭謝識衣哪怕喝了白瀟瀟的血,也不會被魘操控。」
魔神仿佛停了一個天大的笑話:「言卿,你就那麼信任他?!要知道,當年微生妝都因為情魘而愛過蘭溪澤。」
言卿垂眸,輕輕出聲。
「是啊,我就是這麼信任他。有一點你說對了,我確實對現代的一切沒有半點留戀。」言卿臉色蒼白,抬起頭來道:「因為我從病床上醒來,參加完我父母的葬禮後。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每一秒,我都沒感受過真實。」
那種孤獨的飄零感,原來不止是因為死去的爸爸和媽媽啊……
青雨墓地,鳶尾花靜默無言,他總是下意識回頭……回頭在找什麼呢?
轟。
突然言卿腦海中一陣劇痛,他臉色蒼白,半跪下來,一掌撐地。
魔神尖叫道:「我都叫你快點離開這裡!快走!」
「不……」南鬥令牌掉在了地上,這滿殿的蜃氣如煙如霧繞在令牌旁邊,紅蓮怒放,映得令牌上的字跡也在發紅光。
言卿咬牙,吃力地想要去拿它,可是手指剛觸到邊緣,他整個人瞳孔緊縮,僵在原地。
裡麵詭異凶殘的力量前所未有,摧枯拉朽,好似能扭曲時空、更改天命。
隨後,言卿噗地吐出一口血來,那血與上麵的字跡重合。
「願與渡微仙尊結為道侶」。
十個字,寫盡了憧憬、期待、貪婪、虛榮,也寫盡了燕卿的命。
下一秒,一股陰冷扭曲的記憶潮水般朝言卿湧來。蜃霧越來越濃,一瞬間,言卿感覺好像有一股力量在拉著他下墜,勢要把他帶下地獄。
他頭痛欲裂,手指緊緊握著那塊令牌,暈倒在了紅蓮之前。
同時,袖中,席朝雲下魔域前交於他荊釵神木,滾地而出。
席朝雲第一次見那個孩子的時候,就在忘情宗門外。
山壑清淨,紅梅在清冷月光下漫天飄揚,覆蓋九千九百階上的斑駁血跡。她一直記得那個少年木木地抱劍安靜看過來的眼神。
麻木的、迷茫的,還帶點神遊天外的發呆。
冷風卷起他寬大的衣袖,露出他蒼白的手臂。
他像是抱住最後一根稻草般,緊緊抱著劍,用力地到每個指節都在發白、發顫。
他在難過,可他自己都不知道。又或者說他知道了,但這種感覺太陌生,不知道怎麼應對,於是隻能選擇封閉五感,選擇逃避。
她想安慰這個孩子,但樂湛拉住她的袖子,攔住了她。
一百年後,這個孩子成為修真界第一人。白衣勝雪,驚才絕艷。她在南澤州遊歷時聽到很多人討論他,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聽多了外界的傳聞,再去回想當初那個蒼白瘦弱的少年,她會有種深深的割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