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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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燃,墨燃。」

似乎有人在喚他。

他模糊地睜開眼,昏沉沉的視野裡倒映出一個雪白的影子,他依稀覺得這個人很像楚晚寧,可又不敢相信,隻覺得那人雙手疊在他月匈口,不斷地往他鮮血橫流處輸送靈力。

好暖……

是誰?

他努力地眨著眸子,試圖張看那太過模糊的身影。

「墨燃……」

「師、師尊?」

他咽著喉中淤血,喃喃而問。

有溫熱的水珠滴在他的臉頰,漸漸的,他瞧清了,眼前的人有一雙如江南杏花的鳳目,臉色是蒼白的,還沾著血跡。墨燃怔忡地望著他,從來沒有在楚晚寧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情。

他的師尊一向是寡淡的,可眼前的人,在哭。

墨燃伸出手,想去觸扌莫,究竟是真的,還是將死之人瞧見的幻覺。可是指尖離了那人的臉頰數寸,便又停住。

有的時候恨一個人,是一種習慣。如果驟然間不該恨他了,就會變得很茫然。

他不敢碰上去。

怕是真的。

也怕是假的。

他看到楚晚寧身後盡是屍山血海,不知是鏖戰過後的彩蝶鎮,還是他已處於修羅地獄。他知道自己作惡多端,死有餘辜,命沒了之後當墮無間,萬世不得超生。

可楚晚寧……

他是個善人。

怎會來陪自己,永困阿鼻。

「還有最後一點。」楚晚寧的聲音像是自深海傳來,那麼朦朧,「你不能睡過去,否則……」

他看到楚晚寧的嘴角有血水滲出。

金色的光芒越來越盛,忽然間眼前的人被光暈所籠,竟變成了孩童的模樣。

「否則,我玉衡座下,就再沒你這個徒弟。」

「夏師弟!」

親眼看著楚晚寧變成了夏司逆,墨燃極驚之下,傷口驟然劇痛,不及多想,再次昏迷過去。

「墨燃。」

那溫柔地近乎是嘆息的聲音,不知是前世的幻影,而是他留在耳邊的呢喃。

「對不起啊,是師父的錯……」

又是這句話!又是這句話!

楚晚寧,我不要你認錯,我要你——

怎樣?

忽然頓住,竟也不知道自己作何想。

不要他認錯,那要他怎麼樣呢?

猛然睜開眼睛,劇烈地喘著氣。墨燃汗濕重衫,舉目望去,見到整潔乾淨的一個屋子,未有過多裝飾。

他已經躺在死生之巔的寢屋裡了。

他竟還活著……

難以置信地環顧四周,抬起略顯冰涼手,扌莫了扌莫心口受傷的地方。那裡裹著厚實的繃帶,血色透過紗布洇染而出,碰上去有些疼,但紗布底下,那顆心髒依然砰砰跳動著,那麼有力,湧動著劫後餘生的狂喜。

他還活著。

他還活著!!

血流在年輕的軀體內瘋狂地奔湧,震得他魂靈觳觫,指尖顫抖。

忽然間聽到暖簾卷起的聲音,墨燃坐在榻上猛地抬頭,正對上掀簾進來的一個美人,或是外頭有些涼,他披著件白色的裘袍,烏黑的頭發垂著,微微掀起柔亮的眼來,尾覺自染三分薄紅,勝卻多少胭脂俗色。

師昧沒料到墨燃已經醒了,驚了一下,而後才道:「阿燃?你、你……」

「師昧!師昧!」

墨燃一連喊了他好幾聲,眼睛很亮,黑曜石般發著光,他躍下床,也顧不得傷口疼痛,齜牙咧嘴地抽了兩下嘴角,撲過去把師明淨抱了個滿懷,喜不自勝地一迭聲道。

「太好了!你沒死!我也沒死!過去了,都過去了!」

這場天裂是他前世的大劫,魑魅魍魎從天而降,帶走了師昧,也將墨燃推向了罪惡深淵。

他重生之後惴惴不安的就是這場紛亂,恐會重蹈覆轍,到最後再一次孑然一人,踩著至親至愛的嶙峋白骨,獨自走向空空盪盪的巫山殿。

但是上蒼未曾薄他,在他站出來,甘願為師昧赴死的時候,一切都改變了。

他不會再孤單一人,不會再眾叛親離,不會被逼夜奔梁山,淪為天涯孤客,從今往後,惡詛破除——

他真正地擺脫了前世的夢魘,他真正地重生了。

墨燃抱著師昧,抱了好久才分開,眼睛裡煙花流溢,那麼明亮,像是綴著兩簾閃爍星河。

師昧仍愣愣在原處站著,直到墨燃籠著他的肩膀,低眸笑看著他,看了很久,他才逐漸回過神來,額頭探去,竟是主動抵住了墨燃的下巴。

「阿燃。」

「嗯嗯。」

師昧再抬臉時,帶著淺淺笑痕,眼眶卻有些濕了。

「幸好你還活著。」

墨燃笑著搓了一把他的頭,拉住他的手,說道:「傻瓜,我怎麼會有事?我……」

欲再多言,忽而外麵又有一個驀地掀了簾子,大步進來。

「薛蒙?」

「……」薛蒙倒真是個小心眼,大約是彩蝶鎮驅魔時被搶了風頭,臉色不免陰鬱,嘴唇也抿得緊緊的。見墨燃醒了,也隻是停頓須臾,而後扭頭對師昧道,「他什麼時候醒的?」

師昧猶豫片刻才開口,語氣裡有些心憂:「剛剛。」

「……嗯。」薛蒙應了一聲,依舊不願去看墨燃。

墨燃心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被比下了風頭就跟被搶了糖果似的,半天沒有一張好臉。

不過他心情正好,也不願跟薛蒙計較,而是笑道:「看樣子我昏睡了好久了吧,是誰把我帶回來的?」

「還能有誰。」薛蒙甩袖負手,臉色極差,「還不是師尊?」

「啊。」

聞言墨燃倒是一愣,昏迷時些許零碎不清的片段又自眼前閃過,隻不過醒來之後乍驚乍喜,那時看到的東西就愈發不確定是真是假。

他沉思道:「師尊……夏師弟……」

聽他這樣說,薛蒙身子微不可查地震了一下,而後生硬道:「你瞧見了?」

「什麼?」

「夏師弟就是師尊。」

墨燃原本隻是猜測,此時驟然驚聞,不禁失色:「什麼!!」

薛蒙猛地轉頭,神情似有古怪,像是在極力摁抐著什麼:「怎麼?我以為你已經知道了。」

墨燃驚叫道:「我怎麼可能知道!我隻是昏迷時……模糊好像看到他們倆的人影交替在一起……我……」

想到夏司逆與自己在桃花源的種種陪伴,兩人同榻而眠,又想起自己在霖鈴嶼時情難自禁,與楚晚寧糾纏時他衣襟裡掉出的金色發扣。

海棠手帕。

會隨著身形改換大小的衣裳。

抱在夏司逆手裡的瓦罐湯。

他仰著頭喊他師兄,而他則扌莫著他的腦袋,笑著說以後我們就是兄弟,師兄疼你。

樁樁件件都像青煙般聚散眼前,一會兒是楚晚寧太過寡淡的臉,一會兒又是夏司逆抿唇不語的模樣。

他曾當著夏司逆的麵說楚晚寧不好,不喜歡他。

他也曾耐心替夏司逆梳著長發。

發質那麼柔軟,流在指間像墨一樣。

仔細想來,確實是如此相像……

墨燃隻覺得頭都要炸了,原地逗了幾圈,喃喃道:「師尊是夏師弟……師尊是夏師弟……師尊是……」

他猛地停下來,近乎是抓狂地。

「開什麼玩笑!師尊怎麼可能是夏師弟啊!!」

「阿燃……」

墨燃哭笑不得道:「他、他們雖然有很多地方很像,但……但總歸是不一樣的。夏師弟那麼好的人,怎麼就——」

「你什麼意思。」

薛蒙忽的打斷了墨燃的話頭,一雙銳目盯住了對方的臉。

「夏師弟那麼好的人?怎麼,那麼好的人就不會是師尊嗎?」

墨燃道:「我自然不是說師尊不好。隻是夏師弟待我素來真誠,我都已拿他當親弟弟來看了,你忽然間跟我說他是師尊,你讓我怎麼能接受……」

薛蒙怒道:「夏師弟真誠,師尊就假了?」

聽出他聲音裡風雨欲來的味道,師昧忙去拉他的衣袖。

「少主,你想想伯父交代過的話!阿燃他剛醒,還……」

薛蒙卻倏地甩開師昧的手,褐色的眼珠子依舊死死盯著墨燃的臉龐,脖頸的青筋甚至因為氣憤而微微聳動著,宛如一條嘶嘶吐信,隨時準備齧噬獵物、淬出劇毒的蛇。

「墨微雨,你今天給我把話說清楚了,師尊怎麼就不能是夏司逆了?他怎麼就配不上真誠倆字了,嗯?你告訴我,他在你心裡怎麼就假了?!」

墨燃被他一股腦兒的逼問弄得有些不厭其煩,薛蒙天怒人怨的模樣,他也不是第一次見了,上輩子他當了踏仙帝君,後來每次見到薛蒙,每次都是這麼個吃了嗆藥般的脾氣。

不由也有些惱,蹙著眉道:「我和他的事情,你管這麼多做什麼。」

「你和他的事情?」薛蒙道,「你心裡有他嗎?」

墨燃都氣笑了:「你有病吧薛子明,閒著沒事你發什麼瘋。走了師昧,我們去丹心殿找伯父和師尊問清楚。」說著就拉過師昧,與薛蒙錯身而過,欲往外走。

薛蒙原地站了一會兒,似乎在竭力壓抑著什麼,可臨了墨燃出門,他依舊沒有忍住,回頭怒吼了一句:「墨微雨,你心裡有他這個師尊嗎?!」

「……」

墨燃被他吼的沒來由一陣心煩意亂。他頓住腳步,原本舒展明朗的眉宇,漸漸壓得沉熾。

師昧捏了捏他的掌心,不安地低聲道:「別理他,他這些日子脾氣不好。我們走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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