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病初愈(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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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學的傳言越傳越盛,一天過去,齊府內外的人都知道了。唯獨齊鳶所在的院子因規矩嚴,老夫人又千叮嚀萬囑咐,不許下人拿這些有的沒的去煩他,反而風平浪靜了兩天。

齊鳶在這兩天裡睡了幾次安穩覺。崔大夫被安置在一旁的淨室裡,對他很是盡心,而那藥飲也十分對症,幾次用下後,齊鳶的氣息已經調轉順暢,月匈腹間的滯悶感也漸漸消失,顯然是起效了。

他心中長鬆一口氣,卻仍不敢懈怠,飲食隻肯吃寡淡的糜粥,丫鬟們拿來的零食瓜果也一概讓撤走。

這樣做倒不為別的,隻因齊府是富商門戶,平時飲食淨做些大魚大肉,山珍海鮮。齊鳶略通醫理,知道藥食同源,萬一有東西沖撞了藥性反而不好。加上他附身還魂時,這具身體已經死了三日,元氣大傷,又久未進食,因此脾胃虛冷,需慢慢適應。

崔大夫告辭歸家這日,齊鳶撐著下了床,讓人把崔大夫請到屋裡,鄭重謝了救命之恩,又讓銀霜額外拿了重重的賞錢,作為崔大夫的轎馬費。

這番行事,倒是讓崔大夫大感意外。

他雖然常在城西行走治病,但因年紀輕,總會被病家懷疑,奇方異法很少有機會施展。而本朝諸醫的地位也不高,俗語都說「床上看為醫,床下看是狗」,老百姓對行醫售藥的人都是用時離不開,不用時瞧不上的。

這般被當做救命恩人般鄭重拜謝,還是頭一回。

崔大夫到底年輕,也有幾分傲氣,再一想這次也是小紈絝堅持要用自己的藥方,似乎從一開始就對自己極為信任,不由生出幾分知遇之感。

齊家豪富,崔家貧寒,他不想攀交,便隻淡淡地應下,想了想對齊鳶道:「你此次大難已傷了根本,若想復舊如常怕是不能了。如今我隻是將你的火去一去,日後你需謹慎調養,勿食生冷寒腥等物。若偶有不適,也不可隨意用藥。到時候先找人以針石、灸艾調理試試,實在不成再考慮藥餌。」

齊鳶認真記下,感激地長揖到底:「謝崔先生指點。」

崔大夫知道他身體還虛著,趕緊上前扶住他,臉上也露出了一點笑意:「叫我崔罡即可。還有一事,如今城中的貴介公子們都推崇什麼五行酒,這東西原是從道師那裡傳出來的。我雖不知其成分,但無論何等神藥,用之得當治病,用之失當致命。你本就是元氣不足之人,萬萬不可效仿。」

這卻是因齊鳶的紈絝之名,怕他被人教唆,特意叮囑的。

齊鳶麵含微笑,拱手道:「謝崔大哥提醒。我以前的確肆意妄為些,這次經了難,自己也怕了,日後是再也不敢的。」

崔大夫麵皮薄,被這俊秀少年笑吟吟看著,臉皮熱了熱,也不好意思稱呼齊鳶弟弟,隻擺擺手,便匆匆回家了。

齊鳶一路送到院子,看著崔罡腳步倉促,臉色也微微發紅,慢慢回過味來,喚了個小丫鬟去取鏡子。

那小丫鬟脆生生地應了一聲,過了會兒卻空手而返,笑嘻嘻道:「少爺,東西都準備好了,一會兒換了衣服再看正好。」

原來小紈絝平日十分臭美,又霸道得很,看到別人長相好看,自己就一定要照鏡子跟人家比比,比不過還生氣。久而久之,院子裡伺候的人都形成了習慣,每天給他打扮好後才把鏡子給他,免得他不高興。

可是齊鳶在忠遠伯府時,衣服都是縫縫補補的,平日裡見祁老太太更是要作出一副頹廢萎靡的樣子才行,否則稍顯眼一些,惹得祁老太太不高興,自己的母親就會遭到打罵。

小紈絝的光鮮是他難以想象的。

齊鳶內心湧起一陣深深的不安,他既為自己借用別人身體感到內疚,更因享受這原本不屬於自己的富貴而感到心虛。

西梢間裡,沐浴的香湯果真已經放好了。木桶中升起騰騰熱氣,不遠處備著嶄新的裡衣,又有一溜兒的玉肌皂、刷牙香膏,香澤麵脂、木樨油、玉梳熏爐規規整整地放著,

兩個雙髻小丫鬟拿了毛巾等在一旁,齊鳶不習慣別人伺候,於是讓她們出去,自己仔仔細細搓洗半天,換好裡衣,再一樣樣琢磨著用這些物件。

銀霜聽到動靜,忙捧了件橙色地四季花紋的妝花緞襖子來,看他穿好,這才把銅鏡拿出來,擺到桌上。

齊鳶抬頭,冷不丁看到鏡中人物玉麵桃腮,雙目澄澈,眸中似語含笑,不由呆了呆。

這身體跟他原來的竟十分相似,隻是他原本的眼睛更為秀長,臉頰瘦一些,下巴微尖,因幼年早慧,又經歷坎坷,所以神情也多沉靜清寒。這便他和小少爺雖五官相似,氣質卻又截然不同。一個嬌憨可愛,另一個警惕審慎,使人一眼望去便能分出彼此。

齊鳶沉默地看了一會兒,將銅鏡翻轉扣在桌上,暗暗思量起來。

前幾日病重在床時,他一心隻想求活,並未想過以後怎麼辦。現在既然度過了危機,少不得要考慮下日後的出路了。

那天他落水前,從船家口中聽到了父親忠遠伯在崖川通敵賣國的傳聞,後來還未細問就落水身亡了。如今不知道傳言是真是假,更不知母親和妹妹在京中是否會受連累法,自己若能找到機會,還是得盡快回京城一趟,探探虛實。

到時候少不得要想個兩全之法,既要設法幫母親和妹妹脫身,還要小心些不要牽扯到齊府,避免惹禍過來。

想到這,齊鳶沉沉地嘆了口氣,將銅鏡再次翻開,指腹輕輕扌莫著邊緣凸起的紋路,從中打量著銀霜:「老爺這幾天做什麼呢?」

銀霜挑了枚朱柿色的玉簪子,一邊嫻熟地替他束發,一邊笑道:「奴婢也不清楚,但現在眼看著花朝節就要到了,之後又是清明節,都是香品緊俏的時候。老爺少不得要去玲瓏巷催著點。再者咱家進料的船也是這幾日到,二老爺還沒回來,碼頭那邊也得靠老爺盯著,裡裡外外,估計正忙的不堪。昨個老爺來的時候,奴婢瞧著他眼睛都是通紅的。」

齊鳶一愣:「他來過了?我怎麼不知道?」

「老爺天天都來看的,隻不過怕擾到少爺休息,每次在外麵看看就走了,也不許奴婢們聲張。」銀霜說完,想了想道,「少爺,你以後少跟老爺頂嘴吧。你這次遭難,府裡最著急的就是老爺、夫人和老夫人。夫人和老夫人都好說,少爺一向聽話得寵,從不惹她們生氣。唯獨老爺那裡,十次得有八次要打起來。」

齊老爺原本在家中設了館,花錢請名師過來給族中子弟授課。誰知道齊鳶頑劣,將老師氣走一個又一個,最後家館荒廢,眾子弟隻得各自進入社學。

齊鳶因紈絝之名在外,進社學又分外難些,是他們包了厚厚的束脩,請人打點過才塞進去的。隻是齊老爺苦心積慮,齊鳶卻更為反感,每次見麵都要跟老爹跳腳頂嘴,父子倆怒目相向。

銀霜說到這頓了頓,不由停下手,嘆氣道:「……奴婢以前還覺得老爺太嚴厲了些,不像老夫人心疼少爺。直到這次少爺出事,老爺當時就吐了血,卻也不去看病,隻每天一大早地去縣衙,求著知縣抓凶手。後來少爺醒過來,老爺還在外間哭了好幾次……這才幾天的功夫,人都老了十幾歲了,頭發也眼見著白了許多……」

齊鳶觸扌莫鏡緣的手指輕輕一頓,忽然想到自己雖然重生回來,母親卻是不知道的。在她看來,自己的兒子已經是死了罷,還是眼睜睜死在她的麵前。母親向來是軟弱的,現在丈夫失蹤,兒子喪命……她如何壓捱得過去?一時間鼻頭酸楚,眼眶濕潤,暗暗低了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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