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背對背(2 / 2)
黑暗中眾人都安靜了下來。
整個地洞裡靜得落針可聞。
不知道是誰的呼吸聲粗重,咻咻地響,聽來遠遠近近。
鐵慈忽覺袍子下似乎有風掠動,伸手一抄抄了個空。
這地洞之下,空間不大,明顯沒有出口,哪來的風?
這裡空氣混濁,幾十號人擠在一起更加顯得憋悶,餘遊擊阻止了一個士兵想點燃火折子的念頭。畢竟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去,把空氣燒光了就麻煩了。
餘遊擊在點數,剛才一片混亂,都不知道到底進來了多少人。
他讓士兵們盡量分開,鐵慈的視野裡,人群慢慢地散在這一個房間大小的空間裡。
因為凝足目力,她眼底漸漸出現一具具骷髏,在黑暗中慢慢移動。
這感覺讓她不適,眨一眨眼,關閉了透視。
報數聲響起,「嘎子!在!張貳德!在!楊一休!在……」
一聲聲地數過去,鐵慈聽著人基本都在,鬆了一口氣。
多虧了大武提前喊了那一嗓子,山體離祠堂也有一段距離,便給了大家進地洞的時間。
這要在睡夢中,一準當頭被埋了去。
小武的聲音響起,就在身邊,鐵慈問他:「你哥能預知?」
「這可說不準。」小武道,「他更像是能提前聽見一些不大好的聲音,但未必準。把總,您可別次次都聽他的。弄不好會壞事的。」
鐵慈嗯了一聲,明白他的意思。大武有能通過提前聽見聲音預知的能力,但是時靈時不靈,而且憑借聲音預判本身就存在很多的不確定性,很容易出錯。
如果完全依賴他的異能行事,是會出事的。
鐵慈本身也沒這打算,她自己也有好幾項能力,但是能不用就不用。
她更相信自己修煉出來的能力。
而且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老天給你一樣便宜,必然是要在別處找補回來的。
身邊有人在靠近,氣息清逸,是容溥。
鐵慈聽見他輕聲道:「多謝你救我,我……」
那邊餘遊擊在喊:「……李雲!」
一個士兵應聲,隨即道:「哎,我旁邊好像有人,怎麼不說話,是哪位兄弟受傷了嗎?哎,哎,兄弟……哎呀鬼呀!」
這一聲炸出,所有人都跳了一跳。
鐵慈已經掠了過去。
同時再次開啟透視。
此時才看見在房間的邊緣,有一座座方形殘破的物體,望去像是棺材。
這讓鐵慈想起之前的那個夢,心中不由一緊。
仔細看去,棺材中似乎有屍體。平平地躺著。
空氣中卻沒有什麼臭味,是因為早已腐爛成了骨架嗎?
那士兵好像是跌進了棺材裡,正手腳亂舞要爬出來。
但他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那棺材就一層薄板,一跳就能出來,他卻像是被勾住一般,掙紮幾次都出不來,驚得他大叫連連,四麵士兵也被驚住,除了少數幾個人沖上前,其餘一時都不敢動。
這些都是軍中勇士,平素天不怕地不怕,但不代表不怕鬼,尤其眾人睡得正香忽遇滑坡,好容易逃入地洞,一片黑暗中正心神不定,聽見鬼字,腦子立即炸了。
鐵慈忽然目光一凝,一手抓住了那個士兵,另一隻手往棺材裡一拉。
一聲驚叫,她揪出一個人。
聲音嘶啞老邁。
鐵慈推開那士兵,手一晃,點燃了火折子。
燈光照亮一張老人的臉,頭發蓬亂,滿臉灰土,衣裳破爛,皺紋累累。
她用胳膊捂住眼睛,偏頭躲避燈光。
鐵慈愣住,原以為是什麼殺手敵人,卻沒想到竟然是個老人。
而且是那種將死的,一看就毫無殺傷力的衰弱老人。
鐵慈將火折子移開一點,一手依然抓住她,把她往外提。
忽然腿上一痛,被什麼尖利的東西狠狠咬了一口,她之前並沒有感覺到威脅,不禁詫然。
她還沒動作,身邊風聲掠過,木葉香一閃而逝,隨即一聲細弱尖叫,一條小小的影子被扔了出去。
鐵慈抬頭,看清了那是什麼,下意識伸手一抄,將那影子抄在手中,喝道:「飛羽!這是個孩子!」
飛羽站定,道:「他傷了你。」
鐵慈吸一口氣。
她早就發覺了,自己和飛羽之間,三觀分歧很大。
但現在不是掰頭的時候。
她隻道:「你該知道這是平民孩子,傷不了我。」
飛羽的語氣並不受影響,「在戰場上,平民孩子最容易被人驅使著去傷人。這裡是邊境,西戎遼東都不遠,這兩人鬼鬼祟祟藏身於此,本就形跡可疑,還攻擊你,不殺留著過年嗎?」
鐵慈不能否認他的話有道理,更不想在這時候當眾駁他。隻是低頭去看手上的人,果然是個孩子,看臉像七八歲,看身形隻像五六歲,臉色和頭發都枯黃,瘦得一陣風都能刮去。
鐵慈想起先前感受到的掠過袍角的風,或許就是這孩子悄然從她袍子下經過。
從他方才的動作來看,他非常輕捷靈巧。
現在孩子在她掌下瑟瑟發抖,像一隻經冬的幼鳥。
鐵慈向來看見荏弱無助的孩子,就會想起自己當年,確定這老少二人沒有威脅,便放開了他們,那兩人立即抱成一團,又縮回了那具破棺材裡。
餘遊擊過來問了幾句話,兩人一言不發,就互相抱著頭,隻能看見一對瘦骨嶙峋的顫抖的肩。
棺材裡散落著一些發黴的乾餅,捏不成團的糠團,大概就是這老少兩人的食物。
鐵慈對赤雪看了一眼,赤雪會意,走上前來。
鐵慈又命其餘人散開一些,以免給對方造成太重的心理壓力。
棺材那一角響起赤雪柔和的軟語,她從懷裡掏出各種小食,油炸食物的香氣散開,顫抖著的肩膀慢慢抬了起來。
鐵慈坐在一邊,無意識地把玩著頸項上的掛墜。
飛羽走過來,坐在她身邊,輕輕吹著口哨。
鐵慈不作聲,換個方向,屁股對著他。
飛羽又坐過來。
鐵慈再換。
飛羽又換。
如是三番,有人看不下去了,戚元思冷冷地道:「你們在玩四方拜神麼?」
飛羽道:「是啊,拜神求老天爺快點收了那些心懷不軌的小王八。」
戚元思:「……」
鐵慈笑笑,不動了。
明明離得很近可以說話,飛羽非要湊在她耳邊,熱氣撲在她耳廓,他輕聲道:「生氣了?」
「沒有。你是為了我好,我還沒這麼不知好歹。」
「那你總背對我做什麼?雖然你背後看也很好看,尤其月要線往下這一把……」飛羽話還沒說完,就被鐵慈握住了嘴。
他在鐵慈掌心哧哧的笑,伸舌舔了一下她的掌心。
濕濕癢癢的,鐵慈忍不住一笑,將他的嘴捏扁,道:「你是貓麼?」
忽然想起和他一起收養的那幾隻小貓,如今也不知道在書院的哪座山頭稱大王。
飛羽嗚嗚嚕嚕地說話,鐵慈放開他的嘴,聽見他道:「是啊,我是你家會撒嬌還會捉魚養你的大貓。」
鐵慈笑了笑,眼神軟了許多,半晌道:「我背對你是在想,其實我們一直是背對背的。」
飛羽皺了皺眉,笑道:「又瞎說什麼。」
「你我之間,其實分歧一直很大。」鐵慈慢慢地道,「性格,三觀,為人處事,對人事的看法和角度……如果再加上出身和立場,那麼你我之間,又能走多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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