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天下父母(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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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淳抱著貓走了,那幾根蠟燭最終還是被風吹滅了,鐵儼獨自在黑暗中坐了良久,披了披風出門去。

他的隨身太監不做聲地跟了出去,乘輿在宮門口隨時待命,鐵儼擺了擺手,步行出了宮門。

重明宮離瑞祥殿是一段不遠不近的路程,用鐵儼自己的步子丈量是三千一百一十二步。中間經過靜妃的點芳齋。

鐵儼遠遠看見裡頭燈火還亮著,想起靜妃一直在禁足,又想起鐵慈出宮出得點塵不驚,他和靜妃誰都沒機會去送,不禁長嘆一聲,腳步一拐,進了點芳齋。

點芳齋這回像樣了很多,宮人們各居其位,鐵儼一進門就有人迎過來,見到他吃了一驚,待要趕緊通報時被鐵儼止住了。

窗紗上映著兩個影子,線條纖細優美的那個顯然是靜妃,另一人微微彎月要,盤著髻,應該就是鐵慈臨走前提上來的秦嬤嬤。

鐵儼站在窗下,聽裡頭細聲低語。

「娘娘的女紅越發精進了。這葛布夏日裡最是透氣,色澤也雅致,太女一定喜歡。」

靜妃在頭發上抿了抿針,半晌幽幽道:「做了這許多,也沒處送,送了也未必有人要,八成也是白費功夫罷了。」

秦嬤嬤便正色道:「娘娘這抱怨的話萬不可再說。現今娘娘做了,太女回來看見隻有歡喜。太女對您的心,老奴已經和您說過許多次,您不該再疑問的。」

靜妃沉默半晌,嘆息道:「是,那天的事,我想了許久,大抵我是個糊塗人吧……太女該對我失望了,陛下也對我失望了……」

秦嬤嬤道:「老奴說句僭越的話。雖是皇家,說到底還是一家子。陛下不近後宮,隻得太女一女,您是太女的生母,都是最親近的關係,一家子,哪還有兩家話呢。」

靜妃停了針線,想了許久,又嘆息一聲。

鐵儼在屋外皺眉,心想這女子黏黏歪歪的性子著實磨人。

他站在廊下,又是惱火,又是慶幸,慶幸慈兒不曾像父母任何一人。

他咳嗽一聲,道:「是啊,一家人,不該生分,也不該見外。」

說著跨進門去。

屋裡兩人,靜妃倉皇地站起身來,險些被針紮了指頭。

倒是秦嬤嬤,一邊跪下,一邊還不忘記把靜妃的針線拿走了。

鐵儼一看靜妃那小白花模樣就不自在,但此刻也不能不捺著性子,在靜妃微帶含羞地問他是否需要上夜宵的時候,咳嗽一聲,道:「朕睡不著,你陪朕出去走走吧。」

靜妃有些失望,但還是應了,偷眼瞄著他,看不出帝王的喜怒,心裡便又忐忑起來。

倒是秦嬤嬤一臉平靜,抱了件絲綢披風給她,道:「晚上風大,娘娘仔細著涼。陪陛下散散步,或許還可以問問太女最近的情形呢。」

她這是提醒靜妃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正中鐵儼下懷,贊賞地看了她一眼。

想起這嬤嬤是鐵慈一手挑選的,心中更覺驕傲安慰。

靜妃正不安,也得了提醒,一張小臉都開始發亮。

兩人出了點芳齋,鐵儼讓人遠遠跟著,帶著靜妃漫步在青磚甬道上。

他似有心事,靜妃好幾次想開口,看看他的背影,都住了口。

鐵儼自從接連死了幾個兒子之後,便很少召幸後宮,皇後諸妃都是擺設,待靜妃也是尋常,以至於靜妃見了他,就像見了遠房的親戚,想開個口,都找不到合適的措辭。

忽然鐵儼停住腳步。

靜妃險些撞上他的背,抬頭一看,正見藍底金字的瑞祥殿匾額,還有那象征身份的十八個銅釘。

她怔了怔,沒想到會走到這裡,想起上次來這裡看見的那一幕,臉色微微一變。

瑞祥殿的宮門緊閉著,隔著門能聽見小蟲子長聲吆喝:「姑娘們該睡下了,小心火燭!去個人到前頭,和夏侯指揮使要貓去!天天來偷擼我們的貓,不去要他能一輩子不還給你!哎,這誰還在打牌呢?太女不在誰負責提供臉給你們貼紙條?不許再吃宵夜了!吃胖了太女回來不要你們!」

裡頭傳來嬌笑聲,笑罵聲,砰砰砰關窗聲,一番熱鬧的人間氣象。

鐵儼和靜妃站在門外,聽著這宮廷中難得的人間煙火氣息,一時竟有些癡了。

鐵儼知道自從女兒出宮,瑞祥殿便如封宮一般,裡頭宮人們閉門不出。

原以為那沒有主人的宮殿定然如一潭死水,卻沒想到關起門來,她們自成小天地,依舊鮮活。

慈兒確實有這個本事,她對自己人一向大度親善,令圍繞在她身邊的人都如沐春風,喜樂平和。

但是對敵人,她同樣下得狠手,敢做也敢想。

比自己強。

裡頭燈火晃盪,人們睡下後,依舊有人提著燈籠巡夜。

門打開,一個小太監出來,看見他嚇了一跳,隨即又過來行禮。

鐵儼擺手示意免禮,又問他去做什麼。

小太監用氣音笑嘻嘻地道:「去要貓。」

鐵儼便也笑了,揮手示意他自去,小太監又對兩人恭謹行禮,便腳步輕快地走了。

這邊的動靜立即驚動了裡頭的人,小蟲兒探出頭來,看見兩人,也嚇了一跳,卻也並沒有一驚一乍,給兩人行禮後也不問,將門開了一半,自己退入門後的陰影裡。

鐵儼轉頭對靜妃道:「你發現沒有,慈兒宮裡的人,總顯得輕快自如,卻又不至於輕狂失禮。行事很有分寸。說明他們得到優待,但規矩很嚴。」

靜妃想了想,點點頭。

她雖毛病多,但也不至於愚鈍,對比一下自己的宮裡人,也覺得瑞祥殿的宮人仿佛是異類。

宮人常分幾種,要麼內藏野心,眼裡寫滿功利算計,行事便不免帶出諂媚之態來。

要麼就性格木訥或者輕狂,後者恃寵而驕,前者如這深宮的遊魂魅影,沒多久就消失了。

隻有瑞祥殿的宮人,活得最像他們自己。

「你想過為什麼嗎?」

「是因為殿下寬和仁愛,厚待宮眷。」

鐵儼笑了。點點頭,又搖搖頭。

「靜妃。」他道,「慈兒很難。但她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為每個人做到最好。她為你所做的,也是對你最好的,你要懂得。」

靜妃點頭,輕輕道:「陛下……太女在外,還好嗎?」

鐵儼沉默,半晌道:「她和我說,一切都好。威風無比,聰慧絕倫,一去就乾掉了地頭蛇,還破獲了官員和外藩藩王之子勾結私練武器的大案,很快案犯就要押解到京,屆時朝野少不得要掉一地眼鏡,虎軀一震,倒頭就拜。」

靜妃喜道:「真好。太女本就聰慧絕倫。」

鐵儼淡淡道:「但她沒告訴我,她幾次受傷,對方膽大包天,狗急跳牆,用盡凶厲手段,投石機,火彈子……什麼都敢用,險些置她於死地。」

靜妃抬手,掩住到嘴的一聲驚呼。

「怎麼可能……她是太女!」

「她微服歷練,隻帶了兩個侍女,其中一個還不會武功。以一個三品苑馬卿之子的身份做一個小小的巡檢兼仵作,那些人,做的是殺頭抄家的大案,哪裡在乎對這樣一個身份下手?」

鐵儼心中苦澀地想,便是揭開了皇太女的身份,那些人也未必不敢下手。說不定下手更快。

靜妃怔怔地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慈兒出去歷練已經是很難得的了,又何必,又何必這般拚命!」

「你懂什麼!」鐵儼沉聲道,「她不拚命,將來如何承繼這萬裡江山,又如何護住你我這對無用的父母!」

靜妃蒼白著臉,仰頭看他。

「朕無能,困於母後重壓之下,欲振乏力,便自私地將這萬鈞重擔,轉交給了慈兒。」鐵儼低聲道,「你想過沒有,如果慈兒不能繼承這皇位,我們都會是什麼下場?」

靜妃被嚇住了。

關於鐵慈的境遇,她其實並非不知,隻是過往一直不曾直麵過艱難,也不曾有人敢和她公然談論此事,她便一直得過且過,不願去挨那現實如針一般的戳痛。

半晌,她結結巴巴地道:「太後又何必一定要改朝換代呢……慈兒繼承帝位,和陛下如今一般……不……不行麼?」

鐵儼如被刺中,臉上一陣痙攣。

靜妃也驚覺自己又說錯話,低了頭,眼淚已經掉了下來。

鐵儼看見她的眼淚一陣頭痛,嗬斥幾乎要沖口而出,最終忍了下來。

「操控人總不如自己掌控來得爽快放心。」他冷冷道,「何況慈兒天資遠勝於朕,太後如何能放任。」

他想起方才密信中鐵慈暗示的事,隻覺得月匈中一陣暢快和喜悅,同時也湧現更深的擔憂。

靜妃不敢說話,想著之前發生的事,眼淚掉得越來越凶。

鐵儼一陣無力,等了半晌,也不見她收淚,忍不住道:「她那麼不容易,你就隻會哭麼?」

靜妃急忙收淚,卻一時收不住,打了一個長長的呃,猛地捂住嘴,汪著眼淚抽噎道:「我……我隻是……我隻是想到那日她的鞭痕……」

鐵儼霍然轉頭。

「什麼鞭痕?!」

靜妃被他神情嚇住,好半晌才吶吶道:「您……您不知道嗎?那日我之所以去見太後……就是因為我看見她背後……好多鞭痕……是太後抽的……」

鐵儼退後一步。

他道:「慈兒和我說你隻是被宮女挑唆妄想代她邀寵。」

「我……我是有那個心思……但最開始的原因,是因為我聽見她和丹霜說,太後總是用誡鞭教訓她……我以為……我以為……」

她不敢說了。

因為她看見鐵儼雙拳攥緊,拳頭連帶全身都在慢慢顫抖,明黃衣袖水波紋一般地震動,震得她晃眼。

她直覺此時不能看皇帝的臉,將頭低得更低。

好一會兒,鐵儼才平靜下來,再開口時,嗓子已經啞了。

他道:「好,我明白了。」

身後有腳步聲,鐵儼將靜妃一拉,拉進暗影之中。

靜妃不明所以,心想我們這個身份要避讓誰?一抬頭卻隱約看見正調轉臉的皇帝陛下,頰上隱約微光一閃。

她怔了,隨即心底泛起濃濃辛酸,沖到鼻間,也濕了眼眶。

那過來的人是那找貓的小太監,邊走邊擼貓,親切地道:「雪團兒,你也想主子了是嗎?別急,別急,主子啊,在外頭給你買小魚乾呢。主子說了,會給你買芝士味兒的,巧克力味兒的,榴蓮味兒的……」

小蟲子從裡頭出來,也不看暗影裡站著的人,一把將那嘮嘮叨叨的小太監拉回去,粗暴地道:「再叨叨給你先安排上香蕉疤瘌味兒的!」

門關上了。

隱約傳來一聲貓叫。

還有那小太監的笑聲:「大伴大伴,您看,雪團兒說它想太女了……」

聲音漸漸遠去,暗影裡的皇室夫妻二人久久無聲。

良久,鐵儼輕聲道:「看,瑞祥殿如此祥和,皇宮如此平靜,你我如此安逸。我們唯一的女兒,卻在外麵掙紮博命。」

靜妃抬起頭來,仰望著他的臉。

她淚流滿麵,輕聲道:「陛下,您想做什麼,臣妾可以幫您嗎?」

次日,皇太後例行暖閣召集重臣議政時,容首輔報上皇太女一力破獲海右官員勾結遼東王私煉武器案之事。

容首輔報上的案卷中,證據翔實,劇情跌宕,聽得眾臣人人麵色變幻,禁不住為皇太女捏一把汗,最後聽得武器追回,案犯伏法,喝彩之餘也沉默了。

之後眾臣目光多瞟向蕭次輔。

沒別的,這麼大手筆,這樣的野心,還有能夠調動海右各地官員一路護法的巨大能量,除了蕭家,不做第二人想。

蕭太後臉色不好看,蕭次輔卻不急不忙,拿出蕭雪崖遞上的奏章和文書,指出此案能順利破獲,多虧三邊總製蕭雪崖路過,鼎力幫助。

言下之意,案都是我們幫忙破的,你們懷疑什麼?

皇帝在一旁一直一言不發,最後才在太後要將此事淡淡擱置時,拿出海右布政使的保舉奏章,提出要將滋陽原縣令升為來州知州。

蕭次輔皺眉,但沒多說什麼,倒是太後有些不情願,道:「那縣令之前被李堯把持衙門,任境內發生如此謀逆大案,不追究他罪責便不錯了,怎麼還能升遷?」

皇帝便道:「聽聞皇太女還私下尋著些線索……」

蕭次輔立即道:「太後,這位縣令,當初也曾努力對抗李堯,在太女揭破李堯時,也曾勇於承擔,自擔己責,如此看來,也算有勇有謀。至於之前的無為,不過情勢之迫……」

太後迎上蕭次輔的目光,半晌,淡淡道:「罷了。」

說著便要命眾人退下,忽然外頭略有喧鬧之聲,李貴進來稟報,「娘娘,陛下,靜妃在外頭磕頭。」

太後臉色驀然鐵青,「她跑來做什麼!現在正在議事,豈容她一個後宮婦人亂闖!」

她這話一說,眾人齊齊掀起眼皮看她,連蕭次輔都看了她一眼。

你自己不就是個後宮婦人?

太後立即驚覺自己說錯話,微微紅了麵皮,按住火氣問,「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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