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雪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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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生塔雖然分前後院,但其實就是一個整體的大院子圍住了中間一座塔,鐵慈眼光瞄見了後院那一處桃花林和假山,先前挖假山挖出來的石塊想必都已經去填了洞,地麵上很乾淨,隻留了一些淤泥。

她忽然道:「那洞是李堯派人填的吧?」

謝千戶道:「慚愧,當時你們下洞久久不歸,百姓有些騷動,在下帶領兵丁前去維持,並沒注意到這邊李堯在填洞,不然該阻止才是。」

鐵慈笑了笑,安慰他道:「千戶也是被蒙蔽,這怎麼能怪千戶呢。畢竟千戶的兵也很辛苦。」

謝千戶剛露出欣慰的笑容,就聽見她悠悠道:「……又要維持秩序,又要搬運沙土,人人手上一手泥。」

謝千戶身子一僵,長長的影子一動,放在側邊的手彈出,手上寒光耀眼!

但鐵慈已經轉過身來,手臂猛甩,鐵棍般呼嘯著擊在謝千戶喉頭,巨力如潮水撞來,謝千戶被撞得蹬蹬蹬連退數步,砰一聲撞上身後塔壁,哢嚓一聲微響,壁磚連碎數塊,鐵慈的手臂硬生生壓著謝千戶的咽喉抵上牆壁,以臂為攔,將他困在了壁上。

謝千戶猛力挺身,抬手想要拉下鐵慈手臂,鐵慈膝蓋猛地一頂,咚一聲悶響,謝千戶慘呼一聲,整個人已經軟在了塔身上。

五髒六腑都似被擊碎的劇痛中,他聽見鐵慈在他耳邊清晰地道:「……演技不錯,把一個受人蒙蔽才犯錯誤的千戶演繹得很好。我猜你在李堯麵前也是這樣演的,不情不願,態度含糊,事事被動,仿佛這樣將來便可推脫乾淨假作不知……想法很好,可是你忘記當日李宅裡的投石機了嗎?」

方才謝千戶演技確實不錯,從頭到尾他也一幅不知內情乾涉不深置身事外的模樣,就連李堯大抵都覺得他不算完全的自己人,卻不知這隻不過是這人隨時為自己留退路的伎倆。鐵慈一開始也險些信了他,後來看到後院假山,想到衛所官兵手上有泥,顯然參與了填洞,又從石頭想到了投石機。

李堯也許不清楚投石機的使用規矩,鐵慈卻清楚投石機隻有衛所才有,且管理嚴格,非戰不可動用,動用前需要衛所所有在職將官簽字。謝千戶把投石機都給李堯用了,怎麼可能牽涉不深?

她把謝千戶壓在了塔身,一回身,那些衛所官兵正悄悄拔出自己的武器要對身邊的容家護衛下手,一抬頭看見前方驚變,都傻了。

下一瞬李堯和那個鬥篷人暴起,推開身邊的人便向外沖。李堯奔向院門,鬥篷人翻上牆頭。

這是因為趕來「幫忙」的衛所官兵暗中動了手腳的緣故,此刻他們也阻在了要追的容家護衛身前。

鐵慈還在挾持謝千戶,丹霜赤雪向來跟在她身邊,丹野帶了墨野遠遠坐到院牆上生悶氣,看見這一幕也不過抱月匈撇了撇嘴。眼看那兩人便要沖出去。

站在院門邊的容溥忽然推門,喝道:「殺人凶手要跑!」

呼啦一下,沒走遠的百姓再次沖了回來,將李堯堵住。

鬥篷人卻從牆頭跳了下去,海東青無聲無息俯沖過來,尖喙啄向他後腦,那人鬥篷猛地飛起,海東青叼了一嘴的布片,那人已經脫下鬥篷狂奔出好遠。

海東青怒極追去。

這邊院子裡,百姓又沖了回來,此時衛所官兵因為謝千戶被挾持,再也不敢輕舉妄動,百姓潮水般湧進來,幫著容家護衛和巡檢司的差役,將那些衛所官兵和李堯親信都綁了,繩索不夠的就抽月要帶,再不夠的就脫褲子,一時間綁了一地黑壓壓的人。

鐵慈這才舒了口氣。

她孤家寡人,對方卻有半城兵力,如果洗清冤屈,發動群眾力量,那她不僅無法將李堯繩之以法,甚至大乾唯一的皇太女恐怕都會薨在滋陽了。

她看向謝千戶,忽然發現身邊竟然是一具骨架!

鐵慈:「!!!」

她趕緊眨眼,下一瞬眼前人又恢復正常,還是那個一臉狼狽的謝千戶。

鐵慈懵了一會。

剛才是眼花了?

忽然外頭哄然聲響,步聲雜遝,隱約聽得百姓大呼:「軍隊!軍隊!」鐵慈眉心一跳,隨即便見一大批黑甲士兵沖了進來。

那依舊是衛所兵丁的衣甲,卻不是滋陽的,月匈牌上有大大的來字,顯然是來州衛所的兵。

最前方是一個黑須官員,遠遠地便指揮:「將所有人拿下!」

李堯一臉驚喜,掙紮著喊:「大人,周大人!」

鐵慈眯了眯眼。

來州知州周文暢?

李堯這人卻也悍勇,趁著眾人分神,猛地一撞將身邊人撞開,又不知從哪抽出刀來,將看守他的另一個人捅傷,隨即飛快地向周文暢那裡滾過去。

周文暢那邊有人快速沖出,將他接應了過去。

鐵慈皺眉,李堯捆住的地方太靠外了,這家夥怎麼和打不死的小強似的。

李堯得了接應,飛快地解了繩索,躲到周文暢身後。

謝千戶也露出喜色呼喚。

謝千戶一喊,周文暢就注意到他了,目光轉過來,容溥忽然疾步上前,道:「小心!」

話音未落,嗖聲如疾哨,一根羽箭穿越人群,電射而來。

鐵慈不得不收手,眼前烏光一閃,血花爆射。

她頭一偏,鮮血蓬地一下,飆上她半邊臉頰。

臂下的身軀如泥袋一般軟了下去,不用看鐵慈也知道,謝千戶被滅口了。

當著她的麵。

如果她慢一步,那箭會先射斷她手臂再射入謝千戶咽喉。

這一下太突然,別說這邊震訝,周文暢那邊,李堯也呆住了,半晌慢慢將目光轉向周文暢。

周文暢臉雖然黑,相貌氣質卻純然是個文人,並不看李堯,輕聲細語地道:「你放心,你和謝千戶不同,武官心生叛逆是大事,報上朝廷死有餘辜,處置了也不會有人追究。至於你,本官自然是要保下你的,稍後還要你出力整理卷宗文書,好生周旋一番呢!」

李堯的心定了定,他明白周文暢的意思,武官地位低且敏感,方便羅織罪名,弄死了影響不大,掌握話語權的文官也不會為他出頭。而且周文暢和地方武官勾連的事兒出來,比和他勾連問題還要嚴重一些。至於他,好歹是個文官,朝中還有些背景,動了他麻煩會大一些,周文暢除非迫不得已,也不願意這樣殺了他。

但話說回來,迫不得已,有時候也不過是個輕飄飄的借口。

李堯咬咬牙,低聲道:「大人,今日之事不能善了,要不……」他做了個橫劈的手勢。

周文暢卻淡淡道:「沒這麼容易,你踢到鐵板了。」

「怎麼?」

「那個藍衣人,是容首輔的嫡孫,現在翰林院供職的那位。」

「容溥!」李堯驚道,「怎麼會是他?這下麻煩了。」

殺一個謝千戶也就罷了,殺首輔嫡孫後患無窮。

「都是你行事不密。」周文暢道,「張強好色,惹出如此事端,你怎的不早些報我!」

「第一具屍首正巧被那公子哥兒發現,他盯得太緊,我怕被他發現蒼生塔的事情,張強說不如多拋幾具屍首讓他更糊塗些,如果他真的察覺蒼生塔的秘密,就把罪名栽他頭上……我覺得很是妥當,這滋陽縣裡我說了算,能有什麼呢……」

「你說了算!結果卻被一個毛頭小子翻了天!」

李堯不敢說話了。

周文暢凝視著對麵,緩緩道:「茲事體大,如果那小子真不識相,那也隻好一並解決了。」

李堯知道他指的是容溥,不禁微微一顫,卻聽周文暢道:「他是首輔嫡孫,咱們朝中也不是無人。」

隨即他沉聲道:「捉拿謀逆叛賊和采花大盜,殺無赦!」

容溥快步上前,攔在周文暢馬前,道:「周大人且慢!」

周文暢俯身看他,「容公子。你為何出現在此地?此地多惡徒,你還是早早避開為是。」

「大人不問惡徒是誰,罪名為何麼?」容溥道,「謝千戶罪責未定,大人下令射殺,李堯涉嫌謀逆殺人,大人庇護於身後。大人此來究竟意欲何為?」

「你這是一麵之詞。」周文暢道,「本官是接到李堯提前舉報,稱滋陽有人與衛所謝千戶勾結,煽動百姓,意在謀逆。特地前來捉拿重犯。李堯既然是舉報人,何來罪責?」

不等容溥反駁,他又道:「容公子聰明人,又是弱質書生,何苦硬要趟這渾水?小心拔不出腳,還要累首輔大人為你善後。」說完手一揮,「三聲之後立即棄械受縛,否則本官便要下令放箭了!」

隨著他的話聲,圍牆一周都冒出黑壓壓的人頭,張弓搭箭,對著院內的所有人。

容溥吸一口氣,並沒有退後,回頭看了鐵慈一眼,道:「您且退入塔中罷。」

鐵慈對他眨眨眼,「你信不信我一動,這群賊子就敢放箭?」

容溥默了默,又道:「請殿下暫避。」

四周的空氣似乎忽然沉寂下來,鐵慈明白容溥的意思,笑而不語。

片刻安靜之後,是李堯震驚得變了的嗓音:「殿下?!」

還有周圍百姓臉上一片的空白。

容溥回頭,凝視著周文暢的眼睛,道:「殿下歷練首地,選擇了海右滋陽。親身入衙執賤役,親手揭開蒼生塔底的秘密。這是殿下仁慈,不願隨意入人以罪。周大人今日若捉拿逆賊,保護殿下,自有一份機會和功勞在。」

容溥這話說得很有技巧,沒有直接質問周文暢激發他的凶性,還隱隱暗示了既往不咎的意思。但周文暢愣了一陣後,忽然道:「請問是哪一位殿下?」

「自然是皇太女殿下。」

周圍響起抽氣聲,李堯渾身一抖。

周文暢慢慢攤開手,道:「失敬。不過請問,印信呢?」

他並沒有下馬,看那神情,顯然是不信的。

容溥回頭看鐵慈,輕聲道:「殿下,此時顧不得了,咱們後頭還有援兵,隻要拖過一陣子就好……」

鐵慈默然,苦笑。

她身上有兩件信物,金印龜鈕的皇太女印是不能隨身帶的,帶著的一件是她的私人印鑒,青玉刻瑞祥之寶,一件是墨玉「欽德之寶」。都曾經以圖譜方式登在朝廷邸報上過。兩件都很小,這次出門,兩件都做了機關套住,隻有她能打開。一件放在特製的簪子上用來束發,一件做了月要間裝飾。

瑞祥之寶扔給了沈謐用來調兵阻攔武器出境;欽德之寶在大海的小舟上被那個愛錢的王八蛋給扌莫走了。

她沉默未答,容溥也便明白印信拿不出,臉色微變。

那邊周文暢見這邊遲遲未答,忽然大笑起來,道:「當真扯得好一張大旗,不過這又能騙誰呢?皇太女殿下明明在盛都郊區的曲雲縣歷練,陛下前兩天剛去看過,滿朝上下誰人不知?」

李堯長長鬆了口氣。笑道:「還是大人心明眼亮,沒給人糊弄過去。我就說嘛,堂堂皇太女怎麼可能親身來滋陽行此險事。她要是皇太女,我還是蕭總製呢!」

「莫拿蕭將軍玩笑。」周文暢肅然答,隨即轉向容溥,「容公子想必也是被人蒙騙了,既如此,本官也對你既往不咎,你且退開。」

又指著鐵慈,「冒充皇族,再加一罪,不想連累無辜的話,自己扔下武器走過來。」

鐵慈道:「走就走。」

周文暢:「……」

她這麼乾脆說要走,周文暢反而不敢讓她上前了,又道:「站住!先扔下武器!」

此時容溥退開,正走到鐵慈麵前,鐵慈一邊笑道:「好好好。」忽然手臂一伸,將容溥一拉。

容溥十分配合地立即跌入她懷中。

他跌得太順暢,以至於鐵慈都怔了怔,一低頭看見他一雙眉平直濃密,在光潤的額頭上舒展出流暢的線條,想起這人明明容貌清雅溫潤,氣質輕弱,卻總令人如見高山如視白雪,不敢褻玩,想必都是因為這一雙分外黑而峭拔的眉的緣故。

鐵慈也便虛虛勒著他,沖周文暢一笑。

周文暢沒見過還有這樣的招數,挾持自己人要挾敵人?腦子還沒轉過彎來,就聽鐵慈笑道:「你不承認我的身份,但是首輔嫡孫總該承認吧?放下武器,退開一裡。不然我就殺了他。周大人,你該知道,首輔嫡孫死在你手裡,夠你吃一壺的。」

周文暢略一沉默,忽然拱手朝容溥作了一揖,「容公子為惡徒所擒,壯烈就死,我等救援不及,深為感愧。自然會去容首輔府上請罪,不過首輔大人向來公正嚴明,為國為民,想必會為有如容公子這般英勇子孫而深感榮耀,不會怪罪我等才是。」

「滿朝文武都有你這頭腦,咱大乾轉眼就能吞並世界。」鐵慈點頭贊賞,卻又笑,「隻是你敢做,就不怕走漏消息?別說得好像你便能一手遮天似的。」

周文暢抬頭看看天,又看看自己身後黑壓壓的軍隊,笑道:「別的不敢說,至少此刻的天,在下還是遮得一遮的。」

他一點頭,圍牆上弓箭手一半對準院內,一半將羽箭對準天空,這是如果放鴿子傳信也逃不過他們追殺截留的意思。

然而隨即一陣狂風起,滿地沙石亂滾,灰蒙蒙的天地裡忽然掠過一道深青色的影子,轉眼便刮上了天空,牆頭上有人試圖放箭,卻根本逮不住那影子,反而被那股風刮得哎喲一聲跌下牆去。

周文暢駭然道:「那是什麼!」

鐵慈道:「大鴿子。」

周文暢:「……」

遠處海東青似乎忽然晃了晃,飛出了個拋物線。

鐵慈笑看他,「抱歉,好像這隻大鴿子飛出了你遮住的天呢。」

周文暢沉著臉色,眼神閃動,漸漸眼色陰沉下來。

鐵慈和容溥同時嘆息一聲。

看來這家夥還是要撕破臉了。

卻在此時,遠處隱隱喧囂聲響傳來,周文暢麵色一變,容溥卻長舒了口氣。

鐵慈問:「你調的兵到了?」

「昨日我見著城門口你的懸賞告示,便連夜去了海右首府蓬萊州。」容溥道,「我以滋陽衛所異動為名,請都指揮使司調兵來查,之後我提前趕回,還好他們也算及時趕到了。」

鐵慈點點頭。海右都指揮使原本是在京武官,還曾是容家門下,也見過她,不用愁沒人認識了。

周文暢看見兩人神色放鬆,神情便緊張起來,正要派人去查看,忽然天邊一聲炸響,聲震半城。

隨即一聲長唳,聽來分外慘烈,丹野猛地從牆頭上跳了起來。

下一瞬海東青歪歪斜斜地飛來,跌落在牆下,半邊翅膀滴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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