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綠茶對上哈士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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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是什麼人?」

鐵慈嘆息一聲,道:「打鐵匠。」

鐵慈又帶眾人爬出巨爐,打開風門,眾人還沒明白她在做什麼,隨即便見她從風門裡拖出好幾具焦屍。

那些屍首大多被燒得殘缺不全,有的隻剩下了一小段,黑壓壓擺放了一地,在這陰森黝黑的洞中,形成了對人無與倫比的視覺沖擊。

人群中那個打鐵匠臉色白紙也似。他轉頭,看見了那個巨大的平台。

「堂堂男兒,連女人都不如麼!」

那人哎喲一聲,跌落炭堆,對上頭怒目而視,丹野也不理,站在洞口,拈著耳垂上的青金石墜子,陰森森地掃射人群,百姓們忙不迭一個個跳下去。

鐵慈道:「斷劍。」

眾人一臉愕然。

百姓們在炭爐上行走,滿地都是碎炭,發出咯吱聲響,人們嘖嘖驚嘆,越來越看不懂這底下這麼多玩意是要做什麼,有人忽然彎月要抽起一件東西,道:「這是什麼!」

他手中半截黑漆漆的長形物體,敲擊清越有聲。

跟著下來,之前臉色一直不好的丹野,忽然一腳將一個漢子踹了下去。

後來又接連撿到好幾柄斷刀斷劍。

「如今諸位可明白蒼生塔下的勾當了?」鐵慈道,「蒼生塔下發現了難得的淵鐵礦,有人借著這裡得天獨厚的天然地勢,秘密大批製造武器。在此處建造巨大地爐,糾集大量工匠秘密開工,日夜煆燒,日夜錘煉。淵鐵的鍛造方式比較特殊,刀劍需要溫淬的去溫泉,需要寒淬的去冰洞,一氣嗬成十分方便。所以溫泉之底,有一層鐵屑炭粒。一部分是武器落下的,一部分是工匠洗浴時落下的。而冰洞裡麵那個巨大冰池,就是一個用冰澆築成的冰範,鍛造過的劍插入瞬間冷卻,就會留下一道縫隙,你們也看見了,那冰池之上,密密麻麻無數的縫隙,那該是多少劍?」

眾人驚嘆,鐵慈又指著那巨爐:「這些人把東西運走之後,將所有打鐵匠塞入巨爐,殺人滅口。」

這回平台上連錘子也收走了,地麵上乾乾淨淨的。很多人還在懵懂,鐵慈看著那個打鐵匠,道:「這位兄台,可曾明白了?」

那打鐵匠半晌道:「底下可是在打鐵製造武器?」

鐵慈一笑,遞給他自己先前藏起的那塊灰黑色石頭。

鐵慈點點頭,沒想到隊伍裡有鐵匠,倒省了自己一番口舌。

那鐵匠看看那巨爐和巨大平台,喃喃道:「看樣子這山體裡有淵鐵礦,淵鐵礦附近一般都有極熱極冷的環境,所有有人在這裡就地取材鑄劍鍛刀,這麼大的打鐵台……這得同時煉多少武器……」

他在這裡驚嘆,謝千戶派下來的那些軍士,白著臉互看了一眼,當先一人做個手勢,也從原路悄悄退了回去。

人們齊齊打個寒戰,直著雙眼麻木地想,那方才自己是在屍堆上行走的?

頓時有人就腿軟了,抖抖索索攙扶著同伴想癱坐,轉眼四顧前後左右都是焦屍,坐下去就坐在嘔吐物和屍堆裡,隻得翻著眼白,硬撐著站著。

那打鐵匠卻道:「看這平台如此巨大,想必無數人同時勞作,此處應該也有通風孔,那聲音當真不會傳出去麼?」

「看見蒼生塔上無數銅鈴麼?比尋常寶塔多很多。風過鈴聲響成一片,所以便縱底下打鐵火熱,聲響傳出,在周圍聽慣了的百姓耳中,也不過是塔上鈴聲日常吵人罷了。」

鐵慈第一次拜訪蒼生塔,就覺得那銅鈴多得異乎尋常,當時試探那和尚,對方答說銅鈴自重輕,沒有超過限度。但鐵慈看那銅鈴常規形製,根本不會很輕。

用這麼多銅鈴製造噪音,是為什麼?

聲音從來都隻是為了掩蓋聲音。

她便在那時,由銅鈴的聲音,猜想和這種聲音近似的聲響,然後聽見了打鐵的聲音。

百姓們久久沉默,生活在底層中的人們,日常隻操心三餐食宿。抬頭見天辨風雨,低頭嘗土猜歉豐,生活離那些武器,謀逆,官員,王族……天生橫亙著巨大的溝壑。此刻親眼見著這壯觀又殘忍的地下勾當,隻隱隱感覺發生了大事,卻又不大明白這大事代表什麼,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樣的變化。

倒是那曾家孩子,念念不忘自己姐姐的冤死,怯怯發問:「可是這個……和我姐姐的死有什麼關係呢?」

「小兄弟,你家是不是住在風波山腳下,是不是以采藥為生?你姐姐是不是經常一大早就上山采藥?」

「是啊,您怎麼知道?」

「你姐姐那日,也是天還沒亮去了山上,發現了一處洞口,那洞裡有很少見的紫崧,那對女子極有益處,藥堂以高價收取,你姐姐順著山洞一路采藥,無意間誤入山洞深處,然後,走到了這裡。」

鐵慈指指洞中,「被一個惡徒發現,那時候大家應該還在睡覺,那惡徒本打算將你姐姐當場殺了,塞進這巨爐毀屍滅跡,但他看中你姐姐美貌,起了色心,便用這巨爐之中燒灼的石頭,塞進了你姐姐的咽喉,然後將她……」鐵慈頓了頓,「……怕被別人發現,他把你姐姐又順著山洞一路拖出去,等你姐姐死後,拋在了風波林中,之後被我發現。」

之前她看見那巨爐和散落的石頭時,便猜出了第一個女孩的死因。當日檢查那女子屍首時,她咽喉裡的石頭便是灰黑色的。

當日她順著溫泉洞出去,在洞口發現了紫崧,並發現一些采摘痕跡,由此確定了那女子是從那裡誤入蒼生塔下的。

那曾家孩子渾身發抖,滿麵淚痕地望著她,哽咽道:「那人……是誰?」

「會找到的。」鐵慈溫和地道。

「那第二個女子呢?」有人問。

「那是個賣豆腐的女子,當時我查看她的豆腐車時,發現裡頭隻有幾塊豆腐。當時集市還沒開市,她的豆腐賣給誰了?那隻可能是半途經過某家大戶的時候,被攔下來買去了。要賣豆腐,得去落日街集市,而蒼生塔是必經之道。她在賣豆腐的時候,可能看見了什麼,被人塞入冰洞凍死。至於屍首為什麼會跑出冰洞,應該是第一具屍首太快被我們發現,對方怕被人找到蒼生塔頭上,乾脆再拋出一具屍首混淆視線,將案情復雜化,吸走我的注意力。」

犯罪分子常會以更多更復雜的線索拋出,引發滿城風雨遍地謠言,來轉移案件性質和將偵查人員的注意力轉向別的方麵,這是師傅教她的。

百姓們聽得麵色連變,丹野站在人群後,嘴唇下撇,眼角卻微微彎起。

他和這女人一起下洞,就顧著洗澡滑冰跳踢踏舞了,她見的東西他都見過,卻從不知道這點事可以想到這許多。

這女人的心啊,就和那冰池一樣,滿是窟窿眼!

「那第三個人呢……」有人問。

又有人問:「公子說了這許多,都很有道理,但是無論是私下製造武器,還是殺人栽贓,似乎目前看來都和縣丞大人並無很大關係。」

這話說出,很多人點頭。

鐵慈知道李堯這人,雖然骨子裡狂妄陰鷙,對縣令都敢欺壓,但是平常很注意風評,從無魚肉鄉裡之舉,甚至時不時還有善舉,在民間名聲尚可。

那也是自然,人家誌向遠大,才不會讓自己在這些小節之處栽跟鬥。

「本地發現重要礦藏,乃至礦藏的開發,采取,工匠雇傭,材料收集,運輸,乃至蒼生塔這樣大規模的地下開發和使用,其間牽涉極大,動靜不小,這麼大的動靜,如果當地沒有地頭蛇蔭庇掩護,絕無可能做到這般隱秘……至於殺人栽贓和他的關係……」鐵慈忽然笑了笑,「諸位沒有發現,這人群裡少了許多人嗎?」

百姓們這才發現李堯和謝千戶的人都不見了。

有人腦筋靈活一點,變色道:「不好!如果這事真的和縣丞有關,此刻他已經知道自己被懷疑了,會不會將出口堵住?」

這話一出,眾人都驚惶起來,有人狂奔而出,好一會兒氣喘籲籲回來道:「堵住了!他們真的把洞口堵住了!」

丹霜去查看那個溫泉洞口,還沒走到位,就聽見轟然巨響,一點微光都沒了。

她奔回,沒敢大聲說,輕聲附在鐵慈耳邊,道:「通往山上的那個洞口,也被巨石堵住了。」

人群隱約猜到她帶來的不是好消息,頓時更加慌亂,直到鐵慈拍了拍手掌。

她手掌一拍,喧囂的人群便靜了下來,大家都抬頭看她。

「各位別慌,不妨想想,既然地下有巨爐,那麼,自然要有通往地麵的煙囪是不是?」

「話是這麼說,可咱們之前也看過了,上頭沒有疑似煙囪的地方啊。」

丹霜也道:「或許我們第一次進入的入口,就是散氣的地方……」

「那不可能。此地主事者養尊處優,絕不可能把煙囪開在自己腳底下,每日領受煙熏火燎的。」

通風管道是有要求的,蒼生塔內不行,他們剛才進入的洞口之前被堵住了也不行,溫泉另一個洞口位置在巨爐洞的後方,自然也不是,那就是還有一個通風出口。

鐵慈帶領著百姓們,在爐洞上方尋找,終於在垂直於巨爐上方的位置,發現一個隱蔽的洞口,從那裡出去,依舊是山洞,是那個大廳般的主洞,鐵慈在主洞裡尋找曾經架設管道的痕跡,發現了一處碎磚堆放的角落,那裡想必建造過一個連接巨爐洞和對外洞口的煙囪,然後被拆了,順著那裡找到能夠相通的洞口便是。

洞口很窄,隻能一個個地彎月要爬出去,鐵慈本想讓丹霜先上,卻被丹野搶了先,狼主表示,他絕不可以跟在別人撅著的屁股後頭。

地麵上,李堯看著差役們鑽入洞中,在人們視線看不到的拐角處,堆起磚石將洞口堵住,並在收攏最後口子前,接連投入了好幾個燃燒著毒物的火把,長長舒了一口氣。

圍觀百姓已經被驅逐出去,站在外頭探頭探腦,卻看不見裡頭動靜。

謝千戶麵色陰沉站在一邊看著,李堯回頭看見他的目光,並無畏懼,似笑非笑道:「千戶放心,風波山那處出口,我先前已經派人去堵了。」

「這地下四通八達,你確定再無出口?」

「事關重大,所有的洞當初都曾探查過,一共三個出口。塔內的那個機關已毀。這裡已經堵上,溫泉洞是後來才被人打通的,如今也堵上了,現在他們,就在山腹裡轉到死吧。」

「當初就不該允許人下去。」謝千戶道,「這裡頭十餘條人命,是在眾目睽睽中下去的,你將來如何交代?」

「如何交代……」李堯一笑,從袖袋中扌莫出一個錦囊,取出一顆藥服了,瞬間臉色發青,整個人上氣不接下氣,他又分了幾顆藥給跟隨自己進洞的屬下,令他們也服了,然後把錦囊遞給謝千戶,「讓方才進洞的衛所兄弟們也服下吧。」

謝千戶皺眉看著錦囊,隱約明白他的意思,卻不願意跟著他陷入太深,拒絕道:「無需如此。」

「千戶向來是個明白人,上次周大人還和我說,待得巡撫按察至海右進行軍政考時,定然會為千戶多多美言。」

謝千戶臉色一沉。

大乾初代皇帝武將出身,奪了自己老丈人的天下,生怕後人效仿,之後重文輕武,遏製武將權勢,漸漸形成了「以文統武」的格局,但凡武官的指揮、銓選、糾察之權都在文官手中,謝千戶這樣的武官,每五年都會進行軍政考,由按察使或者臨時任命的巡撫考察並遞交五軍都督府,由此決定是升遷還是黜落。這都是文官體係的事,自然本地文官能說得上話。

李堯這話意思明顯,說好話說壞話,就看謝千戶的表現了。

謝千戶沉著臉,半晌一揮手,他那些士兵便也吃了藥。

吃完都出現呼吸不暢症狀,看起來便如中了毒似的,李堯笑道:「無妨,半個時辰便好。」

說著便囑咐眾人幾句,當先勒著脖子跌跌撞撞往門口去,他身後的差役們大呼:「不好了!不好了!」

有人將關上的門打開,百姓們又湧了進來,正看見李堯等人捂著咽喉倉皇而出,邊奔邊喊:「不好了!那地下洞裡有野獸攻擊,還有有毒的氣!」

眾人看著李堯等人慘狀,頓時驚嚇得紛紛後退,也有一些親友在底下的,都驚呼著沖過去要看個究竟,那些捂著脖子的人便道:「底下黑暗崎嶇,危險處處,我們好不容易沖出來的,你要再下去,不過是多一具屍首罷了!」

眾人瞧著這些人個個臉色鐵青,呼吸困難,是裝不出來的窒息中毒之狀,頓時信了,趕緊停住腳步,有人探頭往裡看,這洞口本就不是筆直的,裡頭有拐角,堵住的地方在拐角處,不進去根本看不見,眾人隻看見黑漆漆的一片。

進洞的大多都是孤身過活並無親緣,直係親屬少,自然沒人願意冒著性命之危去進一步探查,都紛紛退開,也有幾個有親眷的,慌亂之下便求李堯,「請縣丞大人務必想辦法營救!」

「那是自然!隻是裡頭四通八達,各色洞穴極多,不可再貿然下去損傷性命,得商量個章程,尋有經驗的山戶領路才成。」

人們紛紛點頭,便有人憤然道:「都是那個姓茅的不死心,非要帶這許多人下去送死,真是個害人精!」

「或許啊,就沒有什麼證據,他就是不知道從哪知道這裡有地洞,想從這裡的地洞逃走,故意說得言之鑿鑿,帶這許多人下洞,隻不過是為了取信於大家罷了。可惜了這許多人命,竟然被這個江洋大盜順手做了墊腳石!」

這話自然是李堯安排的人說的,明明漏洞百出,百姓們卻沒有太多的智慧去辨別,都覺有理,頻頻點頭。又再三請求李堯一定要救人,李堯自然信誓旦旦,表示一定高度重視,組織人手,盡快落實,及時解救。

正說得熱鬧,忽然院子門外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幾騎潑風般奔入,當先一人淡藍色長袍淡若淺海,雪白生絲披風飛卷則似層迭落岸的潮,他從馬上翻身落下時,眾人覺得仿佛眼前忽然矗立了一座覆雪山峰。

落地後眾人才發覺這人一身風塵,衣角染灰,但是氣質高潔,覆塵而不染。他站定,環視一圈,便問:「請問那位……懸賞告示追緝的茅十八在哪裡?」

便有人指了指那洞。

來人衣袍一撩便要進洞,眾人急忙攔住,「下不得!下不得!底下有猛獸,還有毒氣,前一步進洞的人都出事了!」

那人眼神一緊,霍然轉頭,那些人便指李堯等人,「你看,我們縣丞親自下洞,都落得這模樣!」

李堯等人此時本已症狀緩解,但那人看過來時,麵容如雪目光微冷,看得他們心頭一凜,李堯急忙帶頭又捂緊了喉嚨裝咳嗽。

那人快步過來,一把他的脈,把出了這些人確實中了毒,麵色微變,轉頭再次快步向洞口走去。

這回是他的隨從們攔住了他,「公子不可!」

李堯盯著那人背影,這人風華意態,世所難見,出身定然不凡,看樣子是茅十八的朋友,莫不是盛都哪位公子哥兒?怎麼偏偏這時候跑出來!

他急忙上前勸說:「這位公子,切莫焦躁。本官已經下令著人去尋山戶,稍後自會安排解救,您若輕舉妄動,隻怕會步入之前那些人的下場……」

那人霍然轉頭,盯住他問:「什麼下場?」

李堯被他盯得再次喉頭一緊,猶豫一下道:「裡頭毒氣滿溢,本官居於最後,都遭受波及如此,當時令友站在最前方……」

那人閉了閉眼,輕聲道:「緊趕慢趕……」忽然睜開眼,冷冷道,「你可知道你犯下如何大錯?」

李堯自覺已經低聲下氣,這公子哥兒卻不給臉麵,他囂張慣了,也起了火氣,冷聲道:「與本官何乾?此人采花殺人,逃獄傷人,還敢咆哮公堂,以假證據裹挾欺騙無辜百姓,隨他進入死地,那便是五馬分屍,淩遲絞殺,也死有……」

忽然轟隆一聲巨響如雷爆,蓋過了他最後兩個字。

那人聽李堯說話,臉色越來越冷淡,本來已經要開口,卻也被這巨響驚住,和李堯一起霍然回首。

然後就看見前院正門前那個巨大香爐,已經被掀翻在地,砸碎了白石平台,再一路滾落,所經之處,石板碎裂翹起,劈啪之聲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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