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鄉中四姓(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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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尚在前引路,領著荀貞諸人來到宣家院外。

養陰裡中等大小,五六十戶住民。宣家在裡巷深處,麵南朝北,院落不大,黃土為牆,柴門虛掩。時尚請荀貞稍等,上前將門推開,立在階外,恭謹問道:「夫子在麼?」

荀貞往院中打量,見屋舍的房頂顯露在外,為懸山式,復瓦。屋邊有一桑樹,半截樹乾和蕭瑟的枝杈亦露出牆外。

他轉顧左右,大約因天時寒冷,又或因「鄉市」的緣故,巷子裡行人寥寥,冷風掠過,隱有聲響。有一個小孩兒可能是聽到了馬嘶,從不遠處的一個小院中探出頭,跐溜著鼻涕,偷偷地在看他們,碰上荀貞的視線,忽地一下把腦袋縮了回去,等了片刻,又悄悄探出。

荀貞覺得有趣,剛想笑,聽到院中有人出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一個男子答道:「夫子在家。……,是明德兄啊,快請進來。」聽其聲音,甚是清朗。

荀貞將笑容斂回,整整衣袍,心道:「聽說宣博有一子,便是此人麼?」

說話的男子從院中走出,用手攥住袍袖,與時尚相對作揖,禮畢,看見了荀貞諸人,愣了一愣。時尚說道:「元熙兄,這是新任的鄉有秩荀君,今天剛來上任,特來拜見夫子。……,荀君,這位是夫子之子,名諱鹹,表字元熙。」這男子忙又向荀貞行禮:「在下宣鹹,見過荀君。」荀貞還禮笑道:「久聞宣君之名,早想拜見,今日得償所願。……,請問宣公在家麼?」

「在。」宣鹹沒有立刻請他進去,而是麵有難色地看了看文聘、許仲等人還有他們的坐騎。

荀貞察言觀色,知其為難之處,料來定是因院落狹小,無法容下這麼多的人、馬,即吩咐文聘、許仲、程偃諸人:「宣父長者,不可以人、馬驚擾。你們不必跟我進去,且在門外相候。」

文聘諸人垂手應諾。

宣鹹、荀貞、時尚三人進入院中。正對麵有三間屋舍,樣式是常見的一宇二內。西牆處有個廚房,那棵桑樹便聳立在廚房的邊兒上。東牆是豬圈、雞塒,茅廁。

院內的地麵雖為泥土地,沒有鋪設磚石,但很平整,清潔乾淨。

宣鹹入內稟報,不多時出來,說道:「家君請荀君登堂。」

他引著荀貞、時尚來到堂前階下,請荀、時先行,荀、時遜讓,如此謙讓三番,三個人一同登階。東為主位,西為賓位,宣鹹從東邊上,荀貞、時尚兩人從西邊上。

走完了這一套主人迎接客人登堂的禮節,荀貞進入堂中。

堂內除鋪陳了幾麵坐席、放了幾個矮案外,別無長物。東邊臨窗的席上跪坐著一個高冠博帶的老者,正就著陽光觀看手中的簡牘,聽到荀貞他們進來了,輕輕地將竹簡放下,抬起了頭。

荀貞拜倒在地:「在下荀貞,拜見宣公。」

「快快請起。」這老者便是宣博,與其子的嗓音清朗不同,他說話的聲音很渾濁,好像嗓子眼裡卡了痰似的,說著話,他打量荀貞,笑道,「吾有痛痹,每至寒氣盛時,便腿疼難伸,不良於行,故未能親迎荀君,請毋見怪。」——痛痹即後世的類風濕關節炎。

荀貞了然,心道:「時人皆席地而坐,這宣博年紀大了,又收有弟子,平時需要席地教授,接觸寒濕之氣多了,少不了會落下疾病。」關切地說道,「『風寒濕三氣雜至,合而為痹也』,此疾是因感染了風寒濕氣。如今深冬,又剛雪過,地氣潮冷,宣公,與其做席,何不胡坐呢?」

「閱牘研典,是向先賢求傳授。吾每開卷,必先沐手、再拜,正襟危坐尚嫌不恭,焉能胡坐?」宣博麵貌清臒,三縷長須,頗有威儀,這幾句話說得甚是正氣凜然。

荀貞惕然再拜:「小子失言,知錯矣!」自稱「小子」,以晚輩自居,把姿態擺得很低。

宣博很滿意他的態度,笑道:「荀君請入席。」待荀君脫去鞋子,坐上西席,整好衣袍後,他接著說道,「吾昔年為吏時,與君家『二龍先生』見過一麵,不知荀君與『二龍』怎麼稱呼?」

「『二龍』乃我族父。」

宣博頷首,心道:「謝武離任前對吾說,說這個荀貞從師荀衢,雖與『八龍』同為族人,共居一裡,但較為疏遠,看來說得不錯。」不過,他並沒有因此就小看荀貞。畢竟,荀氏的名頭在那兒放著,就算是一個邊遠的支脈也遠非他這樣的鄉野小家可比。

——想當年,他兢兢業業,懸梁刺股,苦學多年,自覺有成,借助師家名,出為縣吏,平獄斷案,無有不明,縣鄉稱頌,卻緣何一直得不到升遷?不就是因為他出身寒門,沒有背景靠山?眼看著一個個有背景或靠山的同僚相繼升遷,平步青雲,而自己卻久困不得寸進,他心灰意冷之下,辭官歸鄉,沒想到的是,卻因平時斷獄公平,得了鄉民的擁戴,竟被舉為三老。

看著年紀輕輕已經佩戴印綬,成為百石吏,雖然恭謹,卻亦難掩其勃勃英氣的荀貞,再對比在鬥食吏的位置上蹉跎至老的自己,他暗嘆一聲。兩腿關節又在隱隱作痛,他拂起袖子,把手放在膝上,按了兩按,笑道:「君族博通五經,聞君少從荀仲通學,想來定已承繼家法了?」

「貞天資頑鈍,愧對家學,雖從仲兄學習十年,至今不過略知而已。陽翟郭氏,天下律法名家,宣公出其門下,盡得其法,囊日為吏時,平冤斷獄,闔縣稱頌,以為神明,今歸鄉裡,教誨晚輩,傳授家法,敦化風俗,息一鄉之訟。諺雲: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貞仰慕之極。」

宣博笑了起來,想道:「聽謝武說,他所以能任亭長方三月便遷為鄉有秩,是因聞警越境,夜擊群盜,縣君因稱其為『乳虎』。既勇於任事,敢違令越境,又有乳虎之名,吾本以為他會是一個鷹揚虎視之人,卻不料似個謙謙君子。」

宣鹹奉上熱湯,與時尚侍立在宣博席後。

宣博端起木椀,飲了一口,潤潤嗓子,不再與荀貞客套,改而正色說道:「君今下車伊始,便來見吾,可是為政事而來麼?」

「一則仰慕宣公高德,二來確也是為政事而來。」

「君治繁陽三月,民皆稱善,可稱仁。深夜聞警,馳援臨部,可稱義。雷霆擊賊,救劉莊於兵火,可稱勇。又嘗使高素焚債券,近又讓功於謝君。子曰:『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詩》雲:『顯允君子,莫不令德』。君可謂仁勇君子。今來吾鄉為有秩,必有良策施政,吾願聞之。」

「貞非本鄉人,雖在繁陽當了三個月的亭長,但熟悉的隻是一亭之地,便如管中窺豹,並不知別亭人情。今來鄉寺,就似盲人,眼前皆黑,不知從何下手,正想請教宣公。」

荀貞的態度很誠懇。

宣博見他恭謹,也不藏私,直言說道:「往昔謝君在時,施政寬仁,不擾百姓,民皆樂之。你可以沿用他的做法。」

「是。」

「不過有一點,謝君做得不好。」

荀貞擺出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問道:「請教是何處?」

宣博略微沉吟,這次卻沒有直言相告,而是問道:「君雖非本鄉人,但既來吾鄉為有秩,且又已在繁陽任職三月,應該對本鄉的大姓有所了解?」

「貞聞:本鄉大姓有三,謙德裡高氏、費裡費氏、甘泉裡謝氏,分別在鄉、費、粟三亭。」

能稱得上大姓的至少有兩個條件,一個族人多,一個有錢有權,其中又以有權為重。繁陽亭的馮家、荀貞夜救的柏亭劉莊,此兩家雖是鄉中富戶,但族人不多,也沒什麼權勢,因此稱不上大姓。

荀貞說的這四個姓,高氏不必多說了,鄉中首富,與陽翟黃氏有關係。費氏也不必說了,費暢乃中常侍張讓家的賓客。謝氏,即前任鄉有秩謝武的家族,論其家產,或還不及馮、劉兩家,但有謝武一人便足稱鄉中大姓了。

宣博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道:「你少說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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