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夢歸(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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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氏一見此人,登時麵如土色。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靖安侯上官仁。聶氏頓足急喊道:「侯爺好糊塗!怎可無詔引兵入宮?!」她雖是出身江湖的一介女流,但嫁入侯府這麼多年,對朝堂之事也並非全然無知。歷代君王對武將的勢力一向忌憚,無論是遠離王畿的地方守將還是居於王城的高級將領,隻要手中握有兵權,都被看作是統治的威脅而大加提防。然而,王朝要想長治久安,又不得不依賴這些力量。所以,為了防止武將作亂,歷朝歷代都有「邊郡守將無詔不得入王城,王城武官無詔不得入王宮」的律令,違反這條律令則視同謀反。瑤光處心積慮地謀劃一切,先是軟禁映月,又想扣留聶氏,無非是想要逼得上官仁興兵來救,好借題發揮給上官家扣上謀反的帽子。上官仁將妻兒家室看得極重,得知妻女被困必致其方寸大亂。然而他一來不懂咒術,二來不諳機謀,能夠用來救人的惟有手上的兵馬而已。隻要他帶兵進了宮,謀反的罪名即刻坐實,到時瑤光便以清繳叛亂為名盡收軍心,趁機奪其兵權。而一旦失了兵權,所謂的靖安候便如老虎被拔了牙,任其再有權勢也不過是個空架子,從此對他瑤光也就構不成任何威脅了。瑤光的這些意圖,聶氏早已與丈夫推演得清清楚楚,因此在進宮之前,她再三叮囑丈夫,無論發生何事,都不能帶一兵一卒進宮,她自有辦法脫身。然而此時,上官仁不僅大舉興兵而來,竟還破宮門而入,聶氏看在眼裡豈不愕然失措?

正彷徨未決間,隻見上官仁匆忙地下了馬,對聶氏喊道:「快帶了月兒,跟我走!」

「月兒?!」聶氏又是一驚,「月兒不是早已出了宮嗎?」

上官仁朝她後麵一指,聶氏忙回頭去瞧,隻見先前一直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竹桃突然坐了起來,口中喊她:「娘!」。聶氏定睛再一看,這哪裡是竹桃,分明便是女兒映月。她與女兒分別已久,日日懸心思念,今日雖與女兒兩度相見,但一次是在壽宴之上,人多囂雜,兼有瑤光從中作梗,終不得一敘;另一次是在樂華宮中偷梁換柱,那時情勢更加緊迫匆忙。因此母女二人雖然相見,卻始終沒能好好說上幾句話。這時眼看女兒就在身後,而丈夫也已趕來,眼下雖然劍拔弩張,但心中想到一家人總算聚在一起,不免悲欣交集,一時間竟淚如雨下。聶氏忙拉起映月,轉頭又去尋找錦娘,心想趕快先逃離這裡才是。雖然她覺得丈夫貿然帶兵闖宮實屬莽撞,但不闖也闖了,就算聲罪致討也不在這一時。不管怎麼樣,今日先保住性命再說,隻有保住了性命,日後才有洗刷罪名的可能。聶氏眼看千軍萬馬列陣於此,心中也多了些許底氣,畢竟再厲害的陣法也困不住這數以萬計的金戈鐵騎。她四下尋找,想要帶上錦娘一起離開,可是卻始終尋不見錦娘的影子。忽而又聽上官仁喊道:「心柔,還在猶豫什麼?!快帶著女兒跟我走!」

其實,錦娘此刻就在聶氏身邊。她見聶氏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眼神空洞洞的,口中卻不斷地喃喃自語,便立刻猜到她已被困在了幻象之中。突然間,星月隱耀,天上那八個倒垂而下的黑衣人倏忽而起,兩兩互換了方位。接著,他們黑洞洞的風帽當中,亮起了一雙雙泛著紅光的眼睛,乍看上去,如同許多隻倒掛在半空的黑蝙蝠,令人不寒而栗。錦娘仰頭去看這些紅眼睛,頗覺蹊蹺。他們中有人睜著雙目,而有人卻睜著一隻而閉上了另一隻,更有兩人雙目都閉著,風帽中仍是漆黑一片,殊不知何故。再看得片刻,錦娘不由得遍身一顫,終於恍悟。原來,他們的眼睛不僅用來視物,更用來表示陣中的「陰」和「陽」:一隻眼為「陰」,兩隻眼為「陽」。又度其各人所在方位和所示的陰陽變化,乃是與伏羲六十四卦的規律暗合。有了先前為幻象所困的經歷,錦娘這時凝意專誌,澄慮守一,又兼以「清心訣」護身,因此也便暫未受到陣中咒術的侵擾。她這時麵北而站,環顧四周,試圖尋找破陣之法。隻見自己正西和正東方位上空,兩名黑衣人的雙眼未睜。若以他二人連成一線,剛好將睜眼的黑衣人分為南、北兩域。她先是凝神去看北方的三個方位,依照三人雙眼開闔所示,見是「陽、陽、陰」,沉吟道:「此為『兌』」。又轉身去看南方的三個方位,見是「陰、陽、陰」,又道:「此為『坎』」。略一躊躇,暗道不妙:「兌」為陰、為澤;「坎」為陽、為水。陽處陰下,剛為柔掩,陣中格局已構成了「澤水困」勢。

這伏羲六十四卦的機樞乃是咒術師修習咒術的根基所在,錦娘自是爛熟於心,所以看出個中奧妙也並非難事。可是一個陣法的威力往往不在於陣中的格局多麼復雜,而是取決於布陣之人的咒術高低。瑤光的本事她是見識過的,而這八名咒術師如今看來也絕非善類,所以錦娘不敢稍稍掉以輕心。她想,澤水困,有言不信則生,反之則致命遂誌。這確是「伏魂之陣」的唯一生機。可是時間一長,誰又能保證能夠一直「有言不信」呢?所以破陣之法一定不在這裡。

她一時彷徨無計,而眼下聶氏遭困亦不容她細細鑽研,隻得暫時擱下,先助聶氏擺脫幻象再說。錦娘拈起兩根銀針,便想去打聶氏雙膝內側的兩處血海穴。此兩穴乃是人體脾經所生之血的聚集之處,以針刺之,會讓人在一瞬間產生鑽心的劇痛。此時聶氏心智昏聵,唯有這種極強烈的刺激方可令她轉醒。然而正在錦娘將要出手之時,一個念頭忽然冒了出來。她忙再去仰觀夜空,這一次調換了順序。她先去看南方三個方位,再去看北方三個方位,如此一來,兌坎顛倒,「澤水困」立時就變成了「水澤節」。

「原來如此!」錦娘又驚又喜,全沒想到生機竟然就藏在死局之中,不由得大聲呼喝。這「水澤節」亦是六十四卦之一,坎水在兌澤之上,意為澤中之水。然而大澤再深再廣,其容亦有限度,水少則涸,水滿則溢,因此破局之法便在於權衡斟酌之間。可是到底要權衡斟酌些什麼,她卻怎麼也想不通。眼看破陣有望,可冥思苦想之下,卻也隻索得一些零星的頭緒,終究不能再有多一步的進展,心中豈能不惶急如麻?錦娘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這時早已明白,此陣實非蠻力可破,因為陣中的對手不是別人,而正是自己的心魔。一個人的咒術越強,他所產生的心魔也就越強,即便再厲害的高手,也絕無可能打贏自己。所以,隻有順應陣中之勢,徐徐推演,方可一步步走脫出來。若此刻心火再起,無數幻象恐怕又將趁隙襲來,她這樣一想,便復又沉心靜氣下去。

哪知放卻焦躁後反而靈台澄明,思緒馳驟有如神助。錦娘馬上想到,「水澤節」乃是異卦相疊,兌卦為主,其象呈祥;坎卦為客,其象呈困。那麼對應到陣中,主方應安然無恙,而客方正處困局之中。很顯然,目下隻有自己未被幻象所困,是為主方。而聶氏並一眾侍衛身陷幻象無法自拔,便是客方,剛好滿足「主祥客困」之格局。想到這裡,錦娘方才了悟,所謂的「權衡斟酌」便是要看清這形式,而不能貿然行動。倘若她剛剛銀針出手,將聶氏從幻象中激醒,那麼陣中的格局立刻便會被打亂,到時主客易位,自己便要成為客方而受困了。

錦娘心中後怕無已,冷汗涔涔,連道數聲「好險」。她轉頭去再去看聶氏,見她口中兀自念念有詞,雙瞳愈發灰白,空空盪盪的全無精采,顯然心神已迷失了七八成。錦娘捏緊的手指一鬆,銀針就此滑了下去,兩道亮晶晶的光澤在夜色中一閃就不見了。這時她又看到那些侍衛們竟有不少還活著,於是疾展雙刀,一刀一個,眨眼之間便將他們盡數砍斃。由於出刀太快太急,鮮血濺得她睜不開眼睛。

瑤光詭異的笑聲就在這個時候從遠處飄來。笑聲甫歇,便又聽他說:「無相宮的人果然好狠毒的心腸。」錦娘持雙刀立在原地,額前和鬢邊的頭發黏成一綹一綹,冷笑道:「這幾個侍衛,我不動手也要死在你手裡,怎麼我的心腸就狠了?」

瑤光道:「那聶氏已經亂了心神,你也不必再裝。這陣中的玄機已被你勘破,否則你何必又費力對那幾個無足輕重的侍衛下殺手?你知道他們是我的人,倘若我放他們一馬,這陣中的格局便會被打亂。可如果把他們都殺了,陣中隻有你和聶氏,這『一主一客』的格局也就不會改變。而隻要聶氏一直被困在陣中,你就可以逃出生天,我說得對嗎?」

錦娘不置可否,雙刀一橫,眼如鷹隼般四麵觀察。她無瑕多費口舌,所思所想隻有活著離開這裡。此時陣中「主客」格局未曾改變,西麵必有生門,但凡能找到,她有把握沖得出去。

「你也不用費事了。」瑤光虛無縹緲的聲音又再傳來。他話音剛落,東南方向上空的黑衣人便突然消失,而他消失的那塊區域透下了一縷縷柔和的微光。一眼看去,如同夜空被鑿開了一個洞,天外的光源透過這破洞照射了進來。錦娘直到這時才明白,難怪今夜會如此漫長,原來她們早已不知不覺進入了瑤光所布置的幻境。現在,東南方向網開一麵,正是幻境的出口。透過那出口,錦娘看見外麵其實早已破曉,而透下的縷縷光線正是黎明的霞光。「請吧。」瑤光道,「在下與無相宮向來井水不犯河水,銀瞳鬼使今後還是不要多管閒事,否則下一回可就沒有這麼便宜了。」

錦娘聽他言下之意似乎對無相宮頗有忌憚,心想無相宮雖然在江湖上絕跡多年,終究尚有餘威震於環宇,否則今日性命難保。經過這險象環生的一夜,錦娘早已見識了瑤光的可怕,目下隻想盡快脫離這重重險境,於其身上的種種疑團再也無暇顧及,當即冷冷一笑,忙向幻境的出口飛身躍去。她的身影在出口的光源中隻匆匆一閃,旋即消失不見。緊接著,出口周圍的黑夜迅速將光源吞噬,夜空一瞬間恢復如初,原先守鎮此處的黑衣人又重新倒懸在半空,如同什麼也沒發生過。

05

卻說聶氏眼見上官仁帶領千軍萬馬闖進宮來,內心焦急,暗怪他行事魯莽。可是一看見丈夫的身影,她的心也就安定了下來。尤其是見他為救自己和女兒奮不顧身,心頭更是一暖。如此深情厚誼,怎能不讓她生出無限繾綣之情。可她並不知曉,此時眼中所見到的丈夫、女兒,以及數以萬計的銀甲騎兵全是「伏魂之陣」裡的幻象。按說,聶氏既然咒術高強,自然也深諳道家洗心滌慮之法,原不該如此輕易便墮入冥迷之中。隻是她對自己的一雙兒女向來切切懸心,自從萬川、映月雙雙離家以後,她更加無日無刻不牽掛著姐弟二人,終日念茲在茲便隻有一家團聚而已,時間一長,也便成了心結。而瑤光這「伏魂之陣」專擅放大被困者內心的執念,從而幻化出諸般臆象困擾心神。聶氏牽掛子女的念頭本就甚強,今日又專為救女而來,關心則亂,思之成疾,於是心結變心病,心病成心魔,終究令她陷溺其中難以脫身。這時,她忽然聽上官仁喊道:「心柔,還在猶豫什麼?!快帶著女兒跟我走!」

聽了這句話,她原本已經伸出去的手突然縮了回來,渾身驟然一顫,隻覺頭腦中嗡嗡作響。「心柔,你怎麼了?趕快跟我快走啊!」上官仁一疊聲地催促,可聶心柔卻搖頭道:「你不是侯爺,你到底是誰?」「怎麼了心柔,難道你連我也不認識了嗎?」上官仁急搶上幾步,可聶心柔卻連連後退,一麵說道:「你不是侯爺。侯爺從不會叫我『心柔』,你到底是誰?!」上官仁惶急的神情瞬間凝固在臉上,接下去,整張臉突然變得冷若冰霜,隻聽他陰惻惻地說道:「你自己看看我到底是誰?」聶心柔聽他說話突然變成了個少年的聲音,當下心頭大震。再去看時,發現上官仁的五官開始挪移變形,最終竟變成了萬川的臉。「川兒!」聶心柔忍不住脫口便喊。所謂兒行千裡母擔憂,萬川已經離家半年之久,又是去到千裡之外的不歸山,做母親的哪能不朝思暮想。這時猝不及防地看見了兒子的臉,眼淚再難抑製得住,如決堤般滾滾而下。上官仁變成上官萬川,相貌陡變隻在轉瞬之間,可他那滿身披掛的金甲赤袍卻兀自沒變。聶心柔見兒子單薄的身軀罩在他父親寬大沉重的金甲之中,獅麵頭盔晃晃盪盪地扣在他頭上,如同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將軍,心中不禁大起憐意,恍如真要與兒子在戰場上訣別一般。這時又聽見萬川痛徹心扉地喊了一聲:「娘!」聶心柔說什麼也再難忍住,神魂顛倒之下,張開懷抱逕向兒子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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