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番·盛夏往事(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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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出陳菁雲話裡略微不滿的語氣,白音不想做無謂的解釋,直接一句「我先上樓洗個澡」就離開了,完全忽視了夏明徹朝她使的眼色。

這夏明徹吃了閉門羹,滿心不是滋味地瞥了眼陳翊,然後更不是滋味了,頂了句:

「陳阿姨,陳翊要是沒空,我陪阿音去上課唄,正好我麻將打得稀爛,讓他陪你們打?」

陳翊剛要找理由,就被陳菁雲截去了話頭,「陳翊這是還沒開始忙呢,前兩天我聽長黎念叨,最近有項目要帶陳翊去練練手……」

眼看著傍晚了,明旻和俞南風準備走,陳菁雲送她們行至玄關,寒暄告別。

大門一關,陳菁雲立刻換下了那副和善微笑的麵具,別有用意地凝著兒子問:「這幾天累不累啊?大熱天的也沒個消停。」

「不累。」

陳翊回得不假思索。

像是早料到了這回答,陳菁雲欲言又止地嘆息,「我剛說的可確有其事啊,你做好準備,跟著你爸爸多乾點正事吧。」

確有其事。

當晚用餐時,白長黎果然交代了陳翊「正事」,他最近談妥了些品牌、項目,要帶陳翊去做策略方案,有一個是在鄰市東城,說那裡風景也不錯,順便可以去玩兩天。

這麼一調度,監督白音上課的事,自然也不值一提了。

白長黎對女兒說:「我看這兩周你教練的反饋還都不錯,你也大了,向來自覺,今後我還是安排司機送你上下課,你要是想找人陪練,我跟夏鴻說一聲,讓他兒子陪你,這兩天他來家裡打麻將,可沒少念叨你……」

一語完畢,他還是沒能選好要夾些什麼,便放下了筷子。

他的胃從兩年前起狀況愈下,飲食上格外克製,一到了夏天總是吃不下飯。雖然醫護、藥物方麵向來都精到,但也抵不住病魔的頑劣。

每次望著他這般無奈的模樣,白音很想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卻又成了空白,隻能佯裝回應上他的話題——

「我知道了爸,我一個人上課沒問題的,你……照顧好身體,不用記掛我。」

鮮少聽女兒講這般關心自己的說辭,白長黎那略顯疲態的眼角,少見地擷了一絲喜悅,轉瞬即逝,又一本正經地對著陳翊講東城那邊的投資項目了。

陳翊點頭附和的同時,也將這父女倆的微妙看在眼裡。

那晚白音回房前,陳翊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親口告訴她——就在父母還在茶室休憩時,當著兩人的麵,他跟上了白音離去的步伐,在二樓的樓梯口才開口叫住她——

「阿音!」

白音猛然回頭,像是沒想到他會追上來。

「等我從東城回來,我再陪你去上課。」

陳翊也不明白,為什麼這句話要背著父母才說的出口。

明明是一句很平常的話,也是一件平常事。

但可能說的人,並不是平常心呢?

或許是他的語氣過於急切,惹得白音反應了片刻,才回應:

「……哦,你安心工作吧,我的課也沒幾節了。」

陳翊顯然還想再說些什麼,但白音卻果斷回頭,走回了自己臥室……

一定是看到那張照片,所以她才開始在這不分青紅皂白地腦補。

就在陳翊在樓梯口叫住自己的那一刻,她忽覺有些惶恐,惶恐他會說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話,但她還無法接受。

原來隻是說回來陪她上課……那乾嘛一副義正言辭又害怕被發現的模樣?

但她的心情已然被預演的情緒點燃,她隻能盡快逃離現場。

在這個家裡,她隻能依賴自己,不能有同盟,如果有,那也一定不可能是陳翊。

隻是一張照片而已,白音,你何必這麼在意?

隔天,白長黎帶著陳翊驅車前往東城。

這次他們要見的是當地的一個房地產行業大亨,老板姓陸。慕白出資金,陸氏出資源,項目開發在東城與豐海交界處的濕地公園。

於白長黎而言,這種項目與做慈善沒有什麼區別,自然公園的開發收益微薄,回本慢,但這項目背靠可持續計劃的主流政策支持,隻要盤下來,容錯率很低,讓陳翊練手剛好合適,白長黎也不指望陳翊這學生仔上來就給他實現幾個「小目標」。

項目談妥後,當晚陸總安排了當地特色酒樓,請他們用餐。

這酒樓設在東城有名的風景區周邊,以畫舫為形,湖心為宴,大廳通透,卡座雅靜,盛夏前夜之時來品宴賞景,最為愜意。

陸總談這項目,也是帶著兒子陸遇來的,不過這個小陸總比陳翊大幾歲,已經接手公司很多事務了,這個項目啟動之初,就是他的設想,據說也是剛從美國畢業回來。

按照以往的套路,正事聊完,推杯換盞、餐食樂飲間,就是拿家長裡短來填補空餘。

挺巧,這個陸總說自己除了陸遇這個兒子外,也還有一個女兒,但言談間,他似乎對這個女兒不甚重視,還說她性情不如陸遇穩重雲雲。

陳翊聽著,心中不免唏噓,難道女兒就一定要「隱形」嗎?白音這些年,會不會也是知道父親對她類似的偏見,所以才絲毫不肯爭取的?

可白長黎卻並未接話講起自己女兒,隻是笑著附和了兩句,這場晚餐也算是盡興而歸。

與陸家父子告別後,白家的司機就等在畫舫外,陳翊剛欲幫白長黎拉車門,誰料他竟拍了拍陳翊的肩膀,攔下他的動作,低聲探問:

「陪我沿湖走走,消消食?」

陳翊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夏夜的湖畔比起城市的喧鬧,寂靜涼爽了不少,這畫舫外並無散客入內,父子倆散步倒也舒適。

隻是飛蟲蚊蠅眾多,愈近水源愈涼爽,卻也難免生出些潮悶。

但白長黎卻毫不在意,直白坦言,「好久沒出來遊山玩水了,能被蚊子叮兩口還挺自在的,在豐海不是工作就是定期看醫生、吃藥、檢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穩的……」

「爸,樂觀想想,說不定這次療程結束,您就可以停藥了,最近張醫生有說您身體目前狀況如何嗎?」

「我自己的身體,我比醫生清楚是什麼樣子,恐怕啊……」白長黎輕笑著拍了拍陳翊的手肘,「後半輩子離不了藥了。」

未等陳翊出言寬慰,白長黎轉言問了下去,「知道這次來東城,我為什麼隻帶你來,不帶你媽媽嗎?」

陳翊想到去年暑假,如果有類似的活動,他確實是會和陳菁雲形影不離的,而今年這些活動,白長黎一次都沒帶過她……

但個中緣由,陳翊可不會當著白長黎的麵揣測,隻平平反問:

「難道不是想帶我專心了解項目流程?」

「有這方麵的原因,但更多的還是……想要敲打敲打你,當著菁雲的麵不太好開口,是關於阿音的事。」

感受到陳翊扶在胳膊上的手指猛然僵直了一瞬,白長黎轉臉哂笑,示意他放輕鬆。

「你來白家也快十年了吧?時間過得真快,當年你母親帶你來認我這個爸的時候,還是個毛頭小子,現在轉眼就能獨當一麵了……阿音眼看也要成年了。你知道嗎小翊?其實你母親和我結婚的時候,我們曾商量過關於你是否要改姓這事,但最後的結果,你也看到了,但這其實並不是你母親據理力爭的結果,而是我們一開始就達成的默契。

我不是傳統大家長,這種東西我不看重,你隨誰的姓都不重要,我看中你並且願意培養你,不單單因為菁雲把持著豐海銀行,更因為,你的確是個好苗子,這一點,從你剛來沒多久我就看出來了,無論是待人接物、察言觀色,甚至是學習和處理問題的能力,都可圈可點,所以……我培養你這個繼子,並不像外界傳聞那般,是為所謂的重男輕女,你能力使然,是個潛力股,我沒有不好好培養的道理……」

行至圍欄外,看出白長黎有點累了,陳翊便扶他在石凳上坐了下來,稍作停留,他問:

「爸…您既然不是出於重男輕女的緣由,那為何這些年來對阿音,還這麼不重視呢?」

廊外的白熾燈照得恍然,陳翊卻格外認真地注視著白長黎,因為這個問題,確實橫亙在心頭許多年。

「因為愧疚和懼怕……」

白長黎輕聲嘆息,苦笑著拖出這個理由,

「我知道這些年來,阿音心裡一直怨著我,每次我去關心她問她些什麼,她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說起來很可笑,我這個父親居然會懼怕女兒的冷落,但轉念一想,即使是在你們來之前,我也沒有主動去關心過她幾次,林慕和阿晚走了之後,我才意識到,原來我一點都不知該如何當父親這個角色,也根本不會與女兒相處……

當一件事懸而不決時,人能想到最輕易的舉措,就是逃避,所以我先前一直在逃避,我不主動要求她、責備她、關心她,隻要給她最好的生活和教育,我們隻維持最體麵的父女關係,不親密但也不越界就夠了。

但或許是……這兩年身子骨越來越差了,年輕時候那些不以為然,現在全成了些噩夢碎片,我對不起林慕,對不起白晚,但對她們卻已經無可彌補……唯一能彌補的,就是還在我身邊的阿音。」

白長黎長舒一口氣,站了起來,示意陳翊一起往回走。

「所以阿音上高中這兩年,我想盡力為她做點什麼,或許在她心裡不值一提,也根本不會領情,權當是讓我這個當爸的自己安心點吧?」

他雖說得輕易釋然,但陳翊仍能看出白長黎眼底那微妙的惆悵。

他曾以為,這對父女,是互相不寵愛也不依賴的關係。

而今來看,分明是一個懼怕直麵矛盾的父親,和一個不敢大膽爭取的女兒。

想到這些日子以來,白音在自己麵前表現出的無謂態度,陳翊還是忍不住寬慰父親——

「其實爸,我一直認為比起我,阿音的性格或許更適合做這個繼承人,她做事有自己的邏輯,沉得住氣,也不會被一些瑣事影響心情、判斷……但您之前對她的關注太少了,她年紀又小,很多事想不明白罷了,等再過兩年她上了大學,她會明白您的,您也會看到她的優秀。」

白長黎自然而然地接了句,「是嗎?那你……喜歡阿音嗎?」

「我當然……」

是陷阱!

陳翊趕緊改詞,「當然覺得她很好,畢竟我們都是一家人。」

白長黎哈哈一笑,噎他,「反應倒挺快,你以為我上個月為什麼讓你陪阿音上課?因為我看得出來,在這個家裡,你是真正關心、在意她的人,這一點,連我都比不了。」

「爸我不是……」

「小翊,既然說到這了,爸想求你件事。」他問得鄭重其事。

「您說?」

「不管今後會怎樣,答應爸,隻要阿音還在你身邊,一定照顧好她。」

夏夜的草叢裡,蟲鳴陣陣,窸窸窣窣,像是在替陳翊唱他的心緒。

「……當然,我會一直照顧她的。」

陳翊答得鄭重,卻也難掩忐忑。

見此,白長黎卻滿臉釋然地拍了拍陳翊的肩膀,「我是不指望阿音能理解我、寬恕我了,但我希望將來,無論慕白集團在誰那裡,阿音和你都能過得舒坦,哪怕沒有我。」

畫舫外,白家的座駕還等在原地。

陳翊扶著白長黎走去車前,他還不忘小聲叮囑,「今晚我跟你聊的這些,你可誰都不能提,尤其對你媽媽和阿音。」

末了,他主動打開了車門,傾身沒入車內。

陳翊此刻的月匈口卻無比翻湧,像是湖心盪起來微小的細波,突然匯聚成了漩渦,震盪不平。

他稍作緩和,跟著坐入車內,斂去異色。

但好景不長,接下來的一個月,他根本沒有機會再陪白音去上課了。

因為東城的這個項目,占據了他大量的精力和時間,他不得不跟著白長黎輾轉來回東城和豐海之間,經歷了三個星期的協商,總算是敲定了最終的合作方案,以及責任細分。

屆時他才發現,這個暑假也接近尾聲了。

雖然略有遺憾,但他卻私心覺得,這個暑假是他來到白家以來,最有意義的一次。

至少對他來說,解開了這些年一直困擾著他的疑雲——他是堂堂正正被白長黎認可的繼承人,而白音與他也並不存在所謂的孰輕孰重,尤其是,白音也並不排斥自己了,而自己對她的關心,也並不受父親的排斥。

啟程那天的機場裡,白音破天荒地也來了。

與母親寒暄過後,白長黎語重心長地拍了拍陳翊的手背,

「照顧好自己,等我身體好點了,帶你妹妹和媽媽去找你玩?」

「好啊爸,到時候我給您當向導。」

白音一直跟在白長黎身後,裝出一副「其實不想來」的表情,見此狀,竟還有些說不出的溫馨——怎麼感覺這對父子,有種冰釋前嫌的親密感?

「阿音,你沒什麼要跟陳翊講的嗎?不是特意過來送行的?」

這話聽得白音心裡一激靈,有話也沒話了。

還好陳翊向來周全,看出她的尷尬,索性認真補了句——「阿音,明年暑假回來,我再陪你打網球,那次不是還沒分出勝負嗎?」

他還記得這事呢?

白音忍俊不禁地點頭,「那……明年見吧?」

說這句話時,她是真的以為明年會再見,也是真的以為明年她會和陳翊繼續去打網球……

直到她高考結束,那個原本該要狂歡的盛夏,忽然淪為一團散沙。

她的無憂無慮徹底被亮了紅牌,白長黎去世了,她被陳菁雲趕了出去,夏鴻安排她去了首都……

生命的急轉直下,總是伴隨著各種突如其來的巨變。

她雖不甘,卻也無可奈何,至少,現在的她終於有了選擇,也終於有了其他可去之處。

象牙塔的日子或許令人留戀,但日復一日的平靜,隻會換來終將破滅的焦躁麻木。

是時候沖出去為自己爭取些什麼了,白音。

坐上去首都的航班時,除了夏鴻、夏明徹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她換了號碼,遷了戶籍,一切都是嶄新的,連生活和城市都是嶄新的。

落地首都後沒多久,她心裡忽然有些悵然若失。

通訊錄裡,最初隻有夏鴻父子兩個人,她望著那空落落的名單,突然想起來,或許有一個人的名字,也可以出現在那裡麵……

但很快,她便苦笑著搖頭作罷了。

沒有了白長黎,他們之間仿佛也不該有任何關係了。

她雖怨恨白長黎對她的疏忽,心裡卻始終不會背叛白家。

而他也一樣吧?不會背叛他母親。

坐在地鐵上,疾馳的車廂將她短暫地帶出隧道,她目睹著夕陽鮮艷卻被風沙朦朧。

正如時下的她一樣,渴望沖破那層細沙。

她忽然想到了那張照片,經此一事,陳翊還會將「她」繼續放在皮夾裡嗎?他還會喜歡「她」嗎?

她忽然覺得有些荒謬。

乾脆鎖了屏,昏昏沉沉地倒在座位上,閉目養神了過去。

那時候的她不會知道,大洋彼岸的陳翊早已回到豐海,卻在了解了真相後為了她與自己母親頂嘴,卻依舊無法挽回和改變現狀。

她也不會知道,在那些日子裡,陳翊對她和白長黎又是多麼愧疚遺憾,多少次想要撕掉那張照片,又多少次在看到那張臉後,還是那樣舍不得。

她更不會知道,當自己正式接管慕白集團那年,他望著密密麻麻的財報數據,聽著不同的建議和指摘,他又是如何麻木無奈,他不經意間會設想,阿音,如果你來做這個位置,或許根本不會考慮這麼多吧?

但是陳翊,你也不會知道,在我離開豐海的那四年裡,我曾多少次想問夏鴻:「陳翊現在還好嗎?」

但我看到財經新聞,你應該過得很好,至少比我好,我應該恨你,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去拿捏這個「恨」,你也會有身不由己的感覺嗎?

大學畢業,夏鴻忽然拉我入局,我起初猶豫,拒絕了他。

直到我回到豐海,看到你對我念念不忘的樣子,我才忽然有了那個邪惡的念頭,但那個念頭最深處包裹的,卻是我那顆躁動已久的心。

我對夏鴻提議:「我別的也不會,不行就美人計吧?」

可到頭來中計的人,卻是我。

這是我設的局,想要困住你,但沒想到,你竟然心甘情願被困在裡麵,更加令我沒想到的,是我自己也跟著困在了裡麵。

到底是什麼樣的陰差陽錯,才能讓彼此在這般險象環生中選擇相愛?

我不知道。

但我明白,若生命本身是一場角逐,那麼選擇你作為我的同盟,是我早在自己都不知覺間決定好的事。

多虧了這場局,才讓我愛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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